“我想治愈癌症。”
多年以前的某個夜晚,安魂曲坐在礁石上,望著海麵上極光似的熒藍色光帶,如是說道。
那是被稱為藍眼淚的奇景,無數發光浮遊生物聚集在潮汐邊緣,宛如打翻的星河傾瀉入海,散發出綺麗的夢幻藍光。
“癌症是最特殊的,它不是外來病毒所致,而是人體自身的基因表達出了錯。”安魂曲繼續道,“如果能用魔法攻克它,對其他疾病的治療也會有巨大幫助。精準乾預和支持人體自愈相結合,是很多病症的理想療法。”
弦心石沒有接話,隻是注視著她被藍光映照的櫻色長發。她總是時不時冒出這種想法,弦心石早就見怪不怪了。
“我是認真的。”安魂曲沒有回頭,讓晚風送來她輕柔而堅定的聲音,“既然命運讓我覺醒了治愈係的專屬魔法,這份力量便不該止步於救助魔獸襲擊中的傷員。”
弦心石無奈道:“魔獸都還沒殺光就去考慮這種問題,你是不是有點分不清主次?”
“魔獸是殺不完的,它們永遠能從人類這裡獲取食糧。比起它們,世上還有更多令人痛苦的事物,在不斷滋生心靈的陰影。騙自己魔獸以外的事就可以放手不管,不是魔法少女該做的事。”
“可你的願望根本不現實。”
“這不是願望,而是理想。我可不會許完願就心安理得地期待奇跡發生,我會親手實現它。”
“我倒不懷疑你能開發出那樣的魔法,但當治愈癌症的魔法問世後,你該如何保證它能被用到該用的地方?”弦心石冷酷地指出,“藥企會封鎖消息,資本會爭奪和控製你,因為你將觸動它們的利益。
“你一定會想救下每一個人,但世上有那麼多患者,你會為了治愈他們疲於奔命。
“就算這個魔法能傳授給其他人,甚至做成藥物,最終也很可能隻在富豪和高層政要之間流傳,無法惠及普通民眾。
“你大概想說,自己會努力克服這一切困難。但那已經脫離你的初衷太遠。你將被無窮無儘的請求、質疑、利用和背叛淹沒,因為你太無私,做不出違背良心的事。
“更何況這個世界,也許並不如你想象的那樣渴望被拯救。”
安魂曲陷入了長久的沉默。
她彎下腰捧起一把海水。那海中的星河到了她手裡,立刻變得黯淡無光,隻能看到令人失望的半透明輪廓,漂在水中甚至有些臟。
“這些我當然都明白。”她輕輕放開手,讓那捧水落回海中,“但你隻是在以局外人的角度評判一切,就像藥企、資本、富豪和政要一樣。可你是否想過那些在絕望中掙紮的人們,他們會如何看待這‘不切實際’的理想?”
弦心石咬著牙,幾乎是在怒斥:“想到了又能如何?你救不了所有人!不要總把自己逼到救世主的位置上,你根本沒那麼……”
她欲言又止,最終隻是發出一聲擔憂的歎息。
數年以後,坐在病床前的付蘭無數次地抗拒這段回憶,卻隻能讓它在煎熬中越發清晰,變成一塊烙鐵,一次又一次拷問著他自己。
為什麼不重新聯絡安魂曲?
為什麼不試試魔法的力量?
母親的癌症都發展到這步田地了,僅僅因為當年說過那樣的話,就拉不下臉來求安魂曲,就放棄這一線希望,讓母親去死嗎?
不,他深知這無關麵子,也無關他和安魂曲的交惡。
正如當年安魂曲所說,癌細胞之所以增殖,是因為人體本身的基因突變。從某種意義上說,是一種命中注定。
他當然不會僅僅因此就屈服於命運,隻是他清楚,這病因意味著治愈係魔法能起到的作用微乎其微。
退一萬步說,就算真的存在治愈癌症的魔法,一旦成功用在了他母親身上,就意味著要把它向全世界公開。因為安魂曲是不可能坐視其他患者不管的,她一定會救每一個人。
這等於是他親手將她推向了那個糟糕的未來。
而他自己,也從一個理性的否定者,變成一個自私地利用了摯友的理想,卻又無法承擔後果的偽善者。
有好幾次,在母親彌留之際,在止痛針都無法抑製她的哀嚎時,付蘭都忍不住想要變身,想親手試試能不能用魔法挽救她。
但他最終沒有那麼做。
不僅是因為他明白自己創造不了那樣的奇跡,更多的是因為,他不想此後回憶起自己曾做過嘗試,卻依然要眼睜睜看著母親在折磨中離去,最終成為永生無法擺脫的夢魘。
比絕望更殘忍的,是在絕望中還要抓住一絲不切實際的希望。
本應創造奇跡的魔法少女,卻救不了至親之人。
他痛恨自己當年的“遠見”,更痛恨被這份“遠見”束縛的自己。
無數次掙紮後,他終究還是無情地直麵了母親的死亡。
……
……
在意識到第二層精神世界是病房環繞的走廊後,弦心石就產生了一種強烈的預感。當那個腫瘤怪物出現的一刻,如同一種被印證的既視感,她絲毫沒有對它的出現感到意外。
簡直是命中注定。
戰爭與疾病,安魂曲最關心的兩個難題,在這裡遇上它們是理所當然。
而且腫瘤怪物的出現,很可能意味著安魂曲在攻克癌症的道路上遭遇了不小的打擊。就如上一層的戰場所帶來的無儘痛苦,它或許也代表了安魂曲潛意識中試圖傳達的某些東西。
聽弦心石說了她判斷後,黑珊瑚問道:“如果那東西是癌細胞,那我們應該用化療和放療去對付它?”
弦心石搖頭說:“不是癌細胞,是癌症這個概念的化身。”
會傳染的癌症,隻存在於《環界》那樣的科幻小說中。至於腫瘤怪物那快得過分的感染速度,和突變造就的畸形生物,都不是癌症能夠解釋的了。
那怪物遠遠超越了癌細胞的病理形態,它是將癌症的各種特性抽象提取後,經由安魂曲的意識扭曲而誕生的實體。
“對付它不需要化療那麼複雜的手段,剛才用拳頭都能重傷它,說明它再怎麼離譜,也還遵循著一定的常識。”弦心石分析道,“真正的難點在於,如何一次把它清除乾淨。”
癌症治療中最棘手的就是癌細胞的轉移,隻要有一點殘留,就有可能潛伏到其他器官,再度複發。
“好在這是封閉場景,我們完全可以把這些走廊利用起來。”
弦心石回望著超出視野極限的走廊,心裡逐漸有了計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