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大忠原本是以身殉國的嶽州守將王翼手下的一員偏將。
外界總以為軍中的將領整天舞刀弄槍,四肢發達,難免頭腦簡單。
其實這是一個偏見。軍旅就是一個小社會,也是什麼人都有,那些四肢發達的將領當中也不乏聰明人。
打仗不僅僅是個體力活,很多時候也需要用頭腦。不知審時度勢,隨機應變,很容易吃敗仗。
之所以有人專門研究兵法,就充分說明了這一點。
但是行伍之人中自認為比彆人聰明或者心思特彆活泛的更加危險。因為他會根據自己對形勢的判斷不斷作出改變,有時甚至會動搖自己的意誌,作出逃跑或者投降的決定。
賈大忠就屬於這種投敵變節的將軍。從大順王朝的角度來看,他就是個貪生怕死的賣國賊!
但是,賣國賊也不是一天就能練成的,更沒有人天生就是。
賈大忠就是經過痛苦的思考、掙紮之後,才最終下定決心投敵叛國的。
當初外敵來犯,他也是咬著牙緊緊跟隨在主帥身後,準備拚死一搏抵抗侵略者的。
苦戰多日之後,他漸漸發現:敵方太過強悍,就算己方人馬全部拚光了也無法阻擋。而且他一向自視聰明,始終懂得順勢而為。同時他也是被對方強大的攻擊力所震懾,拚死一搏的決心逐漸崩塌了。
麵臨眼前的生死抉擇時,他聰明的腦袋終於發揮了作用:聖人說過,好死不如賴活著!
明知堅持下去是死路一條,而且以他的判斷:憑借這些草原聯軍強大的戰力,不出三個月,大順王朝就會被徹底擊潰,土崩瓦解。他在大順軍中混跡多年,深知朝堂的**,軍隊的萎靡混亂。
為這樣一個**的朝廷,白白送了自己年輕的生命,值得嗎?
經過一次次的捫心自問與深思熟慮,最終他下定了決心,帶領為數不多的手下舉白旗投降。
如果這些草原來的兵馬將來推翻了大順王朝,他應該算是最早醒悟的一員將軍,說不定反而能獲得他夢寐以求的榮華富貴。
天下這麼大,誰掌權對他來說都無所謂。有奶就是娘,管他什麼落個千古罵名,能活下來才是唯一的真理!名聲那些東西都是虛的,扔了就扔了吧。
他這一係列所謂棄暗投明的舉動,自然得到了草原聯軍統帥的極大歡迎。
並給他封了一個大大的虛銜官職,凡是從大順那邊投降過來的兵馬,都歸在了他的麾下。
如此一來,它能指揮調動的兵馬數量比原來反而增加了很多,這極大的滿足了他的虛榮心。他一向自恃聰明、作戰勇猛,早就應該升職到更高級彆了。
在原來的大順軍中,他通過多年的摸爬滾打,對上司也總是小心翼翼、察言觀色、溜須拍馬才混了一個小小偏將的職位,心中本就早已充斥著不滿。
如今終於得償所願,頂著一個大將軍的名號,不免有幾分洋洋自得。至於什麼叫數典忘祖,仁義道德都去他娘的吧!
近來的戰場局勢變化不免令這位賈大忠大將軍替自己的新主子微微有些擔心:明明是一切都進展順利,怎麼忽然就開始後撤了呢?難道真的是大順的氣數未儘,百足之蟲死而不僵?還是老天故意要和自己作對,好事多磨?
他在大順軍中混跡多年,深知大順的軍隊外強中乾,內部混亂,按說整體戰力低下,是沒有能力阻擋聯軍鐵蹄的!
這一日他正率領著屬下一哨人馬巡視外圍,嚴防敵軍偷襲。忽然驚奇的看到了遠處煙塵滾滾,以及在煙塵中高高飄揚的、曾經太過熟悉的大順軍旗。
他不免微微一愣:朗朗乾坤,青天白日之下,大順軍隊竟然敢主動向聯軍發起進攻?這情景他也是第一次看到!
這也是小爺我人生第一次作為大順先鋒官統領手下兩萬餘兵馬向這些外來強盜們發起的一次強攻,隻不過攻擊的目的隻有一個:佯裝敗北,轉身逃跑!
心裡想想確實有些窩囊,難怪沒人和我爭搶這個先鋒官的職務。因為軍中諸將他們都臉皮兒薄,覺得丟不起那個人。
所以小爺我不得不再驕傲一次:論起臉皮厚,老子天下第一!嗬嗬嗬,這要充分感謝我的那位鐵匠老爹。
看來從小天天挨揍被打屁股,不僅磨煉了屁股蛋上的強勁肌肉,竟然也磨煉了臉皮上的肌肉強勁,可謂一舉兩得!
看到對方迎上前來的那員手舉三股叉的敵將,我也不由得瞪大雙眼愣住了:雖然他穿著敵方的盔甲,但看麵相一眼便能識出應該是大順本朝的人!這是什麼情況?
我嘗試著高聲問道:“來將何人?通名報姓!”。
騎在馬上的對方狠狠瞪了我一眼,開口回道:“我乃聯軍大將軍賈大忠,讓你個小娃娃衝鋒陷陣,你們大順朝當真是無人可用了嗎?”。
我一聽他竟然用大順語言回答我,分明是一位投敵叛國的將軍。心中突然升起一股莫名怒火,不禁問道:“聽你一開口,就知道不是草原蠻夷。如果小爺我沒猜錯的話,你應該是原先我大順將軍中的一員將領,後來投敵叛國了吧?”。
對方冷冷的看著我,臉皮兒都不帶泛紅的,淡淡答道:“沒錯。某家原是嶽州守將王翼手下的一員偏將,後來棄暗投明,現在是聯軍的大將軍。你小子膽子不小啊,在光天化日之下就帶這麼多人馬前來主動送死!”。
我心裡那個氣呀:剛剛還自誇論臉皮厚老子天下第一呢,轉眼之間就被對手超越,心中難免有些失落感。
現在隻敢稱天下第二了!不過記得有句歌詞兒:天下第二也挺好!
我終於忍不住開口罵道:“棄暗投明?去你二大爺他三舅的!你是棄了你的老母,忘了你的祖宗!與狼共舞、助紂為虐還恬不知恥、死不要臉!像你這種貨色,早該揮刀自宮,一頭撞死,怎麼還會有臉活在這世上?!”。
對方聞言,瞬時臉色變得鐵青,二話不說,舉起手中的三股叉催動胯下戰馬徑直向我迎麵衝來。
小爺我也懶得再與他廢話,高舉手中的長刀也策馬飛奔迎頭衝了過去。
刀叉相撞的一瞬,賈大忠的眼中露出了幾分訝異之色。他沒想到麵前這位小將竟然有如此力道,這一刀剁下直震得他兩臂發麻。
那可不咋地?小爺我這麼多年的武功可不是白練的!
世間哪有什麼天才?我隻是把彆人喝酒泡妞、溜須拍馬的時間用在了練功上而已!
此時我的心中充滿了憤恨。竟然比麵對真正的那些草原強盜還要多出三分。因此手上加了幾分力道,刀法也越來越快,絲毫不給對方留餘地,心中恨不得即刻將對方大卸八塊。
如此僅僅幾十招走過,對手便顯得手忙腳亂,窮於應付,隻有招架之功,全無還手之力。
剛剛過了百招,我瞅準一個空檔,一刀斜斜劈下。隨著“啊”的一聲慘叫,賈大忠的一條左臂便突兀的飛向半空中,斷臂處鮮血噴射而出。
他額頭黃豆粒兒大小的汗珠不斷順著麵頰滾落,疼痛之下,他的右手倒提著那柄三股叉,腳後跟猛踹胯下坐騎,調轉馬頭瘋了一般撒腿就跑。
我不慌不忙的騎在馬上,立在原地,並未打算策馬追趕。
而是掛起手中長刀,從背後抽出了義父贈送的那把老舊硬弓,抽出一枚羽箭,彎弓搭箭,將弓弦拉得滿滿的,瞄準了逃跑敵將的後心。
就在即將衝出手的那一刻,我忽然腦中靈光一閃,又緩緩放鬆了弓弦,雙臂也緩緩放了下來。
催馬衝到我身邊的豆芽兒忍不住好奇的問道:“劉哥,你和我們一起練習騎射這麼久了,以你現在的箭法準頭,一箭射死他輕而易舉,你怎麼又突然放手了呢?”。
我微微咧嘴笑道:“我忽然想到:留他半條狗命,或許對我方收益更大!命令弟兄們全力猛衝,要先把城下的駐軍給我攪個天翻地覆,再聽我的號令逐次撤退!做出佯裝敗北的樣子,引蛇出洞!”。
少了一條胳膊的賈大忠在馬上拚命咬牙堅持著,向城門方向逃去。沒跑出去多遠,便看到了己方的後續大批人馬前來接應。
他終於鬆了一口氣,慶幸自己死裡逃生,同時扭臉兒向下屬吩咐道:“快去先找個郎中幫我止血、包紮傷口,等我喘口氣兒叫上那名翻譯,我有緊急軍情要麵見烏木圖大將軍,機不可失,時不再來,敵軍人馬數量我已看得清清楚楚:此時是我聯軍逆風翻盤,全力反攻的大好機會!”。
此時城內的烏木圖大將軍及時收到了城外敵軍大舉來犯的奏報,難以忍受心中的憤怒拍案而起:老虎不發威你真當我是病貓啊?兩次暗夜偷襲我也就忍了!這光天化日之下就敢公然來犯?也太不把我這個大將軍放在眼裡了吧?不給你們點教訓看來是過不下去了!
他一麵匆匆上馬疾奔向城樓方向,一麵暗暗的咬牙切齒。
心中現在唯一擔心的是:對方究竟有多少兵馬來攻?這算是吃了熊心豹子膽了嗎?
奔馳到城頭時,他連忙翻身下馬,手扶城垛舉目向下觀瞧。
此時城下駐軍已陷入混戰當中,還好帳篷沒有起火燃燒。他通過目測驚訝地發現:公然來犯的敵軍人馬數量並不是很多,雖然看上去氣勢洶洶,但是似乎並未占到多大的便宜。
恰巧此時,那位渾身鮮血淋淋的賈大忠將軍已經包紮好傷口,正吃力的在眾人的攙扶下爬上城樓。
為表忠心,強忍著身體上的劇烈疼痛,及時出現在了烏木圖大將軍麵前。
烏木圖大將軍隻是冷冷的掃了他一眼,對麵前這位突然失去了一條胳膊的降將並沒有表現出一絲一毫的關心與同情。
在他的心底,是很瞧不起投降將軍的。
賈大忠在他的眼裡,隻不過是一條貪生怕死的走狗而已。沒有一腳踢開隻能說明留著他現在還有用處。
賈大忠先是抬起那條僅存的右臂抹了一把額頭不斷流下的汗水,躬身屈膝,彎腰施禮道:“稟告大將軍,敵軍在一員小將的帶領下,光天化日冒然來犯,完全是頭腦發昏不知死活。末將率領部下前去抵擋,雖然一個不小心被敵將傷了一條臂膀,但敵軍人馬的數量我已查實:總兵力不超過三萬人,而且未曾攜帶火炮等重型武器。全是輕騎兵。
而我軍城下駐軍就接近四萬,再加上城中人馬總計七萬餘人,數量上明顯占據絕對優勢。而更重要的是,我方戰力強悍,遠遠超過了敵軍。這是我軍強力反攻,不可多得的絕佳全殲敵軍的大好機會,望大將軍早下決斷,指揮我軍全力反攻,讓來犯敵軍有來無回,將其徹底殲滅在嶽州城下,也算是替末將報仇雪恨了!”。
烏木圖不慌不忙的又低頭向城下觀望了一會兒,隨口回答道:“不用太著急。你確定敵軍總共就這些人嗎?那就好辦了,他們等於是送死來的!傳令城下各分部,組織兵力全力反攻,不能讓一個敵人活著逃出去!”。
我揮刀砍翻了近前的一員敵將,放眼四望,觀察了一下整個的戰局。
扭頭吩咐道:“發出暗號,差不多了!攪亂敵軍的目的已經達到,敵人正開始四麵向我方包抄。通知弟兄們按原計劃逐次撤退,佯裝敗北。吸引城中的敵軍出城追擊。”
滿頭大汗的豆芽兒再次策馬衝到了我的身邊,張口問道:“先鋒官大人,您確定現在就要發出撤離信號嗎?弟兄們還沒殺過癮呢!”
我立馬板起臉來,毫不客氣的衝他吼道:“軍令如山,戰時無兒戲!你領著一部分人馬按原定計劃先行撤離,我來壓陣,彆逼我踢你小子的屁股!再晚一會兒被包圍了,可真就走不脫了!”。
豆芽兒猶豫了片刻,又說道:“要不你領著人先撤吧?我來掃尾!”。
我的臉色更加難看,忍不住罵到:“少囉嗦,服從命令,快給我滾!少婆婆媽媽的。你以為掃尾那麼容易啊?敵人狡猾著呢,最後撤離的要做出狼狽不堪、丟盔棄甲,慌不擇路的狀態才能引蛇出洞。就憑你呆頭呆腦的,能有那高超的演技嗎?”。
豆芽兒咧嘴苦笑了一下,伸手撓了撓腮幫子,終於老老實實的轉頭策馬而去。
始終站立在城樓之上,密切觀察城下戰況的烏木圖大將軍臉上的表情在不斷地發生著變化。
他眼睜睜看著敵軍由最開始的來勢洶洶,慢慢陷入雙方混戰,勢均力敵,到逐漸陷入疲態,紛紛後撤潰逃。
他心裡越發焦急起來,眼見己方的包圍圈還沒有完全形成,敵軍已經逃出了大半,他終於忍無可忍的下定了決心:“傳令下去,大開城門,城中隻留少數兵馬堅守,其餘人馬隨本將一起出城全力追殺!不許放跑了一個,務必全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