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戎將這個經受著自我折磨的男人送到了靠近人世的岸邊,黃昏的平原上。
在臨下船時,俄爾普斯被思緒折磨了半天的腦子,又有些猶豫了起來。
直到卡戎再度催促了起來,他才終於是下了船。
麵對著落日平原上熙熙攘攘的擁擠靈魂,俄爾普斯立刻就有些臉色發白了。
這些靈魂擠在一起,而自己身後還可能跟著自己的愛人,這要是跟這些靈魂都擠在一起……
雖然知道這些都是彷徨於此的靈魂,沒有意識可言,但俄爾普斯屬於男人的占有欲還是讓他下意識拒絕這種場麵的出現。
他彈奏起七弦琴,用樂聲將這些靠近而來的靈魂全部驅趕開來,保證自己周身有所空閒的餘地。
為愛而努力的男人固然可敬,但是緊貼在他身後的寧芙少女,卻是流露出了哀傷的神情。
她很想要跟自己的愛人開口說話,一敘思念之情,但是她做不到。
如果她想要順利複生,那在抵達地麵之前,她都不可以與俄爾普斯說一句話。
她隻能夠看著俄爾普斯的背影,亦步亦趨的跟在他的身後。
這段從死到生的旅途即將走到儘頭,但歐律狄刻依舊是滿臉的哀傷。
作為寧芙仙子,她比俄爾普斯更清楚,自己是不可能複活的。
但她卻又不忍心告知自己的愛人,打破他最後的幻想,因為這樣她會被瞬間拖回冥界的深處去,連現在跟在對方身後的待遇都沒有了。
她隻能這樣看著他,珍惜著與對方接近的時間,而越是接近地麵,對她而言越是接近分彆。
若是可以說話,她更希望俄爾普斯的腳步能夠放慢些,讓這最後的分彆來的更晚一些。
與其說是複生的道路,倒不如說是讓她能夠再與心愛之人多相處片刻的安寧時間。
一個為了愛人能夠複活而努力前進,並且不斷的自我懷疑著,但卻不知道自己前進的越快,離分彆便越近。
明明知道一切,卻又被限製了不準開口,隻能守望著這一切。
難怪卡戎剛才要罵厄洛斯一句,這廝真的是焉壞焉壞的,就是純折磨。
明明直接把歐律狄刻拉出來,讓這小兩口聊兩句,由歐律狄刻自己去勸說俄爾普斯就好了的事情。
他非要整這麼一出互相折磨的戲碼,這不是純純在整人嘛?
隻不過就算是在整人又能怎麼辦?她們這些小女神也隻能乖乖的配合,免得艾草。
在卡戎看來,厄洛斯沒有把歐律狄刻吊在俄爾普斯麵前,搞一出夫目前就已經是很克製的行為了。
就算他真的這樣乾了,也沒人能說什麼,她們這些人還得在旁邊鼓掌叫好,然後順便幫厄洛斯清理一下後續。
所以僅僅隻是整了一下這兩人而已,已經是非常私人的操作了,也符合她們這些神明沒事乾找樂子的風格。
在用了隻有來時一半的時間之後,俄爾普斯便已經穿過了這擁擠的黃昏平原,快步跋涉到了自己來時的入口。
人世的陽光與冥界入口的黃昏形成了鮮明的分界線,隻待俄爾普斯向前再踏出幾步,便可以成功離開冥界。
但是越是到了終點,人反倒是更加的遲疑和猶豫了。
最後的一小段距離,卻仿佛天塹一般,讓人寸步難行。
這就是所謂的做出最終決定時,人反倒會更加的猶豫,忍不住過多的思考。
如果自己踏出這黃昏,步入陽光之下後,這個冥界的入口便會被瞬間堵上怎麼辦?
他可沒有辦法再找到一個新的冥界入口,這條路會被徹底堵死。
真的要離開嗎?歐律狄刻真的有跟在自己的身後嗎?這真的不是一場騙局嗎?
緩慢的走了幾步,站在了冥界與人世的分界線上,俄爾普斯遲遲無法做出決定。
或許此時有一個旁觀者亦或者路人,能夠理智的分析各種問題和取舍,站出來推他一把,他或許能夠更加果斷一點做出決定。
但現在隻有他一人的情況下,他的心思隻會紛亂的如同馬蜂窩一般,遲遲無法做出決定。
對於心愛之人的思念與擔憂,就如同壓下來的天穹一般壓迫著他的內心。
因為在意,所以無法草率的做出決定,就像是賭博的時候,也沒有人能夠草率的把自己全部身家性命,輕而易舉的壓上去。
對於失去愛人的恐懼壓迫在心頭,尤其是曾經經曆過一次失去的他,隻會更加的恐懼。
而在俄爾普斯的身後,他所深愛的歐律狄刻有些哀傷的看著他,等待著他最後的選擇。
即使她早已知曉。
在躊躇猶豫了半天之後,俄爾普斯終於做出了決定,試探性的向外邁出了半步。
半邊身子沐浴在陽光之下,當然,他並不會做什麼邁出一半然後回頭,這種明顯鑽空子的操作。
在他邁步的瞬間,他的脖頸便已經開始了扭轉,近乎是與他的身子同時開始了動作。
在俄爾普斯邁出這最後一步時,他也按捺不住自己內心的恐懼和忐忑,開始回頭。
而當他步伐徹底邁過這界限的瞬間,他也扭過了頭,想要好好看清楚自己的身後,是否有著所愛之人的身影。
無論是一秒,還是說根本不存在的赫利俄斯眨眼的瞬間,他都無法等待下去,隻想要在第一時間確定自己愛人的存在。
若是看不見,他便要第一時間衝回冥界,控訴神的欺騙。
但是他看見了,他的確看見了,自己的愛人歐律狄刻,正站在自己的身後,寸步不離,一臉哀傷的看著自己。
心中的狂喜還未來得及湧上來,他便注意到了,自己雖沐浴在陽光之下,但歐律狄刻依舊籠罩在黃昏的昏暗之下。
他回頭的太快了,以至於跟在他身後的歐律狄刻,還未來得及踏出這一步,依舊還處於冥界的範疇之中。
而這麼長時間的自我折磨和懷疑,早就讓俄爾普斯忘記了,珀耳塞福涅跟他所說的條件,是當歐律狄刻站在地麵上時,而非他。
歐律狄刻看著他,麵容一如記憶中的模樣,隻是神情哀傷中帶著鼓勵,下意識張口,似乎想要說些什麼。
但是死亡的大手沒有給她機會,無數的黑色的手臂在她開口之前,便已經將她抓了回去。
還未湧起的狂喜轉瞬便化作了絕望和懊悔,幾近讓俄爾普斯肝腸寸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