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著時間流逝,舉辦季春宴的日子終於到了。
夜幕尚未完全垂下,整座皇宮便已燈火通明,亮如白晝。無數宮女內侍穿梭於亭台樓閣之間,腳步匆匆,或手捧佳肴玉釀,或搬運冰鑒炭火,忙碌的身影交織成一幅熱鬨非凡的畫卷。
人群之中,兩個同樣身著宮女服飾的身影,正低著頭,假意擦拭著一處欄杆,顯得毫不起眼。
這兩人正是靠著麗貴妃的門路,偷偷混進來的姒任與小翠。
姒任環顧四周,眼中閃爍著興奮的光芒。
按照本朝祖製,季春宴的流程共分為開宴、獻瑞、獻舞、賜宴等幾個環節。
而其中獻瑞這個環節最為重要。屆時,文武百官及家眷會按官職品階,依次向皇帝敬酒,並獻上象征祥瑞的賀禮,以示忠心與祝福。
而姒任的計劃,便是在這萬眾矚目的時刻動手。
大女主蘇晚晴作為宰相夫人地位尊崇,獻瑞時必然離龍椅極近,因此她準備到時候跟在蘇晚晴的身後。靠近楚路之後,她便趁機發難,當著文武百官的麵,將楚路活活罵死!
她要讓所有人都親眼見證,冒犯大女主的下場是何等的淒慘!要讓那隱藏在暗處的所謂群主,品嘗失敗的滋味!
想到這裡,姒任的嘴角不受控製地勾起一抹期待的弧度。
與此同時,養心殿內,楚路也在做著最後的準備。
“秦素,情況怎麼樣?”楚路在心中問道。
“非常順利。”秦素的聲音響起,“麗貴妃、婉貴妃、莊貴妃、賢貴妃已隨其他後宮嬪妃入席,位於東側女眷席位。蘇晚晴在宰相沈世安的家眷隊伍中。姒任與她的跟班小翠,偽裝成宮女,正在假裝乾活。”
秦素頓了頓,繼續道:“司庫監主事周明負責宴會調度,正在殿外指揮。欽天監監正王高遠侍立於百官隊列前排。就和我預料的一樣,她們都紛紛湧來了。”
“妃舞呢?”楚路問道。
“沒有發現她的蹤跡。”秦素回答,“我猜她可能選擇坐鎮後方,觀察全局,以免意外發生。”
“這倒不錯。”楚路眼神微冷,“但願情況能維持到我們動手的時候。”
楚路的計劃也是與姒任一般的直接。
他準備等到宴會正式開始,宮廷樂師與舞姬登場獻上歌舞,百官開始飲酒交談,全場氣氛最為熱烈、戒備也最為鬆懈的那一刻,發動突襲,大開殺戒。
那時候,眾人的注意力都在歌舞之上,正是引發混亂、收割修正值的最佳時機。
當然他也早猜到姒任有可能在開始歌舞之前的獻瑞環節發難,所以他特意做了應對的準備。
時間在眾人或期待或緊張的忙碌中悄然流逝。
夜幕降臨,華燈初上,季春宴即將拉開帷幕。
一處偏殿中,楚路最後一次整理著自己的衣冠。
“馬上就要開始了。”秦素的聲音帶著一絲凝重。
“嗯。”楚路應了一聲,目光投向遠處燈火通明的宴會大殿。
“楚路,你做好覺悟了嗎?”秦素再次確認,“你得明白。這個計劃一旦啟動,就沒有回頭路了。而且即便一切順利,危機也不會消失。”
楚路沒有回應,他當然明白。
即便他在宴會上發難成功,清除了京城裡所有看得見的目標,積累了足夠的修正值,但身份的暴露,也意味著他們將直麵妃舞的追殺。
從暗處走向明處,失去了皇帝身份的偽裝,不得不在修正值不足的情況下直麵擁有強大女主光環的妃舞。
危機何止是不會消失,甚至還進一步增強了。
但他彆無選擇,他們此刻所做的本就不是最優解,而是無路可走時的無奈一搏。是破釜沉舟,是背水一戰。
如果他能夠找到一種既能應對姒任,又不必暴露身份的手段,那他自然不會選擇冒險。可那樣的手段,又哪裡是說有就有的?
楚路沒得選擇。
“我明白。”楚路的聲音很輕,“但這已經是最好的辦法了。”
秦素默默地歎了口氣。她知道,楚路說的是事實。
楚路深吸一口氣,正準備邁步而出,奔赴那場注定血流成河的季春宴。
就在這時,不遠處的回廊下,忽然傳來一陣激烈的爭吵聲。
“你這丘八!簡直不可理喻!”一名身穿緋色官袍的文官氣得滿臉通紅,指著對麵的一個禦林軍侍衛,渾身發抖,“本官不過是問你此路是否通往大殿,你、你竟說些顛三倒四的胡話!真是秀才遇上兵,有理說不清!”
楚路一愣,下意識看去。他本打算隻看一眼就收回目光,可那一眼望過去,他的視線卻仿佛被磁石吸住,再也挪不開了。
他的表情,從冷峻的決然,漸漸變得古怪,最後變成目瞪口呆的震驚。
“楚路?怎麼了?”秦素察覺到了他的異常。
楚路沒有立刻回答,而是側耳傾聽著那邊的爭吵。片刻後,他才在心中說道:“秦素,我突然有了一個很有意思的想法。說不定,我們不用魚死網破,也能擊退姒任。”
“什麼?!”秦素頓時一驚,“是什麼辦法?”
“你之前說過,”楚路說道,“姒任能力的本質,是通過言語激怒目標,將其氣死,對吧?所以隻要不被她激怒,就不會中招。”
“沒錯。”秦素肯定道,“但考慮到她的女主光環,隻有在思想根源上完全認同她那套理論的極端女性,才有可能免疫她的言語攻擊。”
“我在想,”楚路眼神閃爍,“除了完全認同以外,會不會還有其他途徑,也不會被激怒?”
“其他途徑?”秦素感到疑惑,“什麼意思?”
“比如說,”楚路一字一頓地道,“完全聽不懂。”
“聽不懂?”秦素立刻反應過來,“你是說語言不通?這沒用的。根據過往經驗,這種程度的障礙會被女主光環輕易修正。彆說語言不通,就算目標是個聾子,姒任也能瞬間學會手語。”
“不,”楚路搖了搖頭,“我說的不是那個意思。而是字麵意義上的聽不懂。”
秦素沉默了。她思考著這個可能性:“你是說……認知障礙?比如低智商的傻子?理論上,心智不全,怎麼也不會生氣的人倒也存在。但是,傻子聽不懂人話,意味著極度不可控。萬一被姒任一通大罵,反而被她那套歪理策反了怎麼辦?”
“確實有這種可能。”楚路承認道,“但……如果是這種傻子呢?”
說話間,他手指向前方。
秦素朝前方看去。她看到了那個禦林軍侍衛——身材臃腫怪異,頭頂尖尖的,眼神執拗而迷茫。
然後,她聽到了他的聲音。
“那我問你,”那侍衛一臉認真地對氣急敗壞的文官說,“你頭頂怎麼尖尖的啊?”
秦素整個人都停滯了。
她瞬間認出了對方。
“是他!?他怎麼會在這裡?”秦素的聲音裡充滿了震驚,“等等,莫非……”
“行不行?”楚路再次問道。
秦素沉默了片刻。良久,她才用一種不確定的語氣回答:“說不定……可以一試。”
“好。”楚路眼中精芒一閃,“那就試一試。”
吉時已到,季春宴正式開始。
鐘鼓齊鳴,樂聲悠揚。楚路身著十二章紋的冕服,在百官山呼萬歲聲中,從容登上了大殿主位。
群臣按品階落座,宮娥們如流水般奉上佳肴美酒。
姒任偽裝成一名不起眼的宮女,安靜地垂手侍立在蘇晚晴的身後。她的目光死死鎖定在禦座上的楚路。
——快了,就快了。等到獻瑞開始,就是你的死期!
宴會流程有條不紊地進行著。
終於,在三巡酒後,太監高亢的唱喏聲響起:“宣——文武百官,獻瑞賀禮!”
——來了!
姒任心中一喜,正準備跟上起身的蘇晚晴。
然而,就在這時,楚路的身形卻猛地一僵,他像是被什麼無形之物刺中一般,猛地抬手按住了自己的太陽穴,臉色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褪去血色,變得一片煞白。
緊接著,他喉頭一動,發出一聲極力壓抑卻依舊清晰可聞的劇烈咳嗽。他迅速以袖掩口,將頭偏向一旁,仿佛不願讓群臣看到自己的失態。
宴會頓時寂靜下來。
周圍人臉色皆是一白。
“陛下!”身邊老太監慌了神,聲音都帶上了顫音,“您這是怎麼了?”
“沒什麼。”楚路聲音沙啞道,“大概是昨晚著了涼。”
老太監聞言立刻道:“陛下,您、您怎麼不早說?奴才這就去傳禦醫!”
“不必了。”楚路擺了擺手說道,“沒必要為了這點小病耽誤了季春宴。朕先回東暖閣小憩片刻。讓樂舞先準備著,朕稍後便回。至於獻瑞什麼的就先免了吧。”
這番作態,是他一早就做好的準備,每一個細節都演練得天衣無縫,任誰也看不出破綻。
更彆說那慌了神的老太監了,他毫無察覺,連忙說道:“好、好。奴才這就扶您過去。”
之後楚路便在老太監的攙扶下,轉身朝著大殿後方的東暖閣走去。
——想跑?
姒任見狀,眼睛瞬間眯起。
她才不信事情會這麼巧,楚路剛好在這個時候生病,這分明是楚路察覺到了危險,想要借故逃跑。
——沒門!
她冷笑一聲,身形一動,悄無聲息地脫離了隊伍,偷偷跟了上去。
她一路追到東暖閣外,隻見楚路正站在門口,對一名禦林軍侍衛低聲叮囑道:“阿盛,你就站在這裡,不要讓任何人進來。”
“是!”那侍衛大聲應道。
楚路點了點頭,這才轉身走進了暖閣,殿門隨之關上。
姒任打量著那個名叫阿盛的侍衛,發現他的身材極為怪異,說是壯碩,腹部卻堆著一圈鬆垮的贅肉,將本該存在的肌肉線條攪得模糊不清,呈現出一種極不協調的臃腫感。
再看他的臉,五官倒還算端正,可那眼神卻透著一股子揮之不去的迷茫與執拗,油膩的皮膚更是讓人心生厭惡。最可笑的,還是他那奇特的頭型,頭頂尖尖的,像個發育不良的筍尖。
看他這副呆頭呆腦的模樣,姒任根本沒放在眼裡,便大搖大擺地走了過去。
——一個豬男罷了,能有什麼用?
“站住!”阿盛果然伸出手臂,攔住了她。
姒任輕蔑一笑,直接開罵:“你這頭豬男,也配攔本姥的路?你看你長得這副尊容,腦袋尖尖,肚子圓圓,簡直是雄道造物的失敗品!也配在這裡當看門犬?還不快給本姥滾開!否則彆怪本姥讓你見識一下什麼叫真正的力量!”
罵完之後,她滿臉傲慢得意,等待著對方勃然大怒,然後被她活活氣死。
然而,阿盛聽完後,非但沒有生氣,反而露出了困惑的表情,他上下打量了姒任一番,然後開口了:“那我問你,我頭頂怎麼尖尖的?你難道看不慣嗎?啊,我頭頂就是尖的,怎麼了?我就是要尖!那你呢?你是男的女的?如果你是女的,那我問你,你頭頂是尖的呢,還是禿頂的啊,還是染黃色染紅色的?那問你啊,還是戴假發的?”
姒任一愣。
——這豬男在胡說八道些什麼?
她那套女權理論,是建立在‘女性明明更強,卻被陰謀詭計壓迫’這個基礎上的,她的一切攻擊,都圍繞著揭露豬男的原罪展開。可對方這番話,主打一個莫名其妙,讓她一時反應不過來。
不過下一刻,她又突然明悟了。
——頭發?外貌!?對了,牠是在攻擊我的外貌,這個該死的豬男!
姒任頓時勃然大怒:“本姥的發髻,乃是高貴女性的象征!豈是你這種低賤的豬男能夠評頭論足的?我看你就是被男道思想徹底腐蝕,連基本的審美都喪失了!隻會用你們豬男那套粗鄙不堪的眼光來審視我們大女主!”
“啊,我懂得啊。噴子真討厭了。”阿盛的思維突然跳躍到了另一個層麵,他一本正經道,“說噴子實話說,呃,說實話,他們那個心裡還是沒有理。不是,深蹲兩百公斤是什麼水平啊?
放到現在啊,如果是十年前啊,十年前在這裡啊,放到現在啊,如果是十年前啊,兩百公斤,十年前那是大力士水平。十年前如果是放到現在啊。那說實話,呃,就相當於,呃,那就相當於就是現在的兩百公斤啊!說實話,那也能算是不錯的水平了。”
姒任聽完,頓時一頭問號:“你這閹豬!你到底在說什麼!?”
姒任感覺自己的拳頭打在了棉花上。她從來沒有遭遇到這種情況過,對方對自己的言論視而不見,然後不停說些莫名其妙,完全理解不了的話。
姒任思索了一會兒,心裡又有了猜測,氣勢洶洶道:“你!你是不是在戲耍本姥?你居然敢戲耍本姥!你是在破壞本姥的智慧!這是你們雄道最惡毒的詛咒!”
然而這話落到阿盛耳中,似乎就變成了其他話,他一皺眉說道:“你說阿盛傻?阿盛到底人傻不傻?阿盛到底是不是常熟大聰明啊?你覺得我現在是不是豬羔子啊?如果我現在是豬羔子有可能,但我現在,呃,又像豬羔子都不太可能。你覺得我胖不胖。
現在覺得我胖的話,就說是豬高豬羔子。那我問你,那你有沒有腦子啊?你有沒有腦子啊?你腦子,你腦子裡麵的那個血,有幾根血管啊?
那我問你,你腦子裡麵的那個除了腦漿,那,那,那血管有幾根啊,問你啊,你有大腦嗎?那人腦子裡肯定是有大腦的,那我那我問你,你大,你大腦,你大腦是一半還是整個全在的?”
姒任越聽越迷糊,聽著聽著甚至有一瞬間好像死過去了一樣。
她實在受不了了,跺腳大罵道:“閉嘴!閉嘴!你閉嘴啊!”
“你再這樣,我申氣了!”阿盛的表情猛地嚴肅了起來。
“你還敢生氣?!”姒任氣得渾身發抖,“你這種雄間白癡還敢生氣?!”
可阿盛還是一臉理所當然:“我阿盛活得很開心,我阿盛想乾嘛就乾嘛!我阿盛想跳起來就跳起來!我想生氣就生氣。再說我申氣了!”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姒任抓著頭發崩潰大喊,她惡毒地瞪著阿盛,“我要殺了你!我今天一定要殺了你!”
這時,後方傳來了一陣腳步聲,赫然是巡邏的侍衛和其他宮人。
由於兩人的爭吵聲越來越大,結果把他們吸引過來了。
“怎麼回事?”
“那邊在吵什麼?”
姒任見狀,心中一急。畢竟人越多,情況越亂,她的計劃就越難成功。於是她打算先下手為強,將這些人先氣死。
她猛地轉過身,淩厲的目光看向趕來的人群,厲聲大罵:“看什麼看?!你們這群隻會圍觀的豬男,是不是也覺得本姥好欺負?信不信本姥……”
然而就在她身後女主光環逐漸開始運轉,要發揮功效的時候,阿盛又開口了。
他一臉真誠的疑惑,打斷了姒任的話說道:“好欺負?我可不好欺負,我姓雷,你知道嗎?我這個姓少,那說明我這個姓很少,你越少越牛逼。對,因為這個,因為這個姓,啊,比較牛逼的這個姓,這個姓啊,我跟你們說啊,以後不久的將來都會成才。我跟你們說,所以說越少越好。你給我跪地上道歉,聽見沒有?”
姒任的大罵戛然而止,她艱難地扭頭,一言不發、滿眼血絲、無比怨毒地瞪著阿盛,後者則不知怎麼變成了一副義憤填膺的模樣。
隨後姒任深吸一口氣,又重新看向前方的侍衛們,假裝沒聽到阿盛的話,繼續大罵道:“你們這些為虎作倀的雄道看門犬!維護這個吃人的……”
阿盛:“對!是男人的話,就不要帶腰帶,也不是,是男人就不要帶腰帶。不過我建議你們啊,要帶好腰帶。”
姒任:“……”
她眼角抽搐了一下,又咬牙堅持道:“你們手上都沾滿了我們的血與淚!你們……”
阿盛:“豬血?我不吃豬血。我天天吃牛肉、雞胸肉。所以說呢,我的,我的營養全部長在鼻毛裡麵了啊,全部長在鼻毛上麵了。所以說會導致我的鼻毛比那個頭發長得快,懂不?”
姒任:“你們要贖、贖罪……”
阿盛:“我的天哪,你說這話就不對了,你談過幾次戀愛?我嗎?我談的多了,我談了七八次戀愛了。我隻是、我隻、我隻是不想談戀愛,對、肯定是和女生談戀愛,不得和男生談,我又不是兔兒爺,我怎麼可能和女生談戀愛呢?”
姒任:“……”
“啊啊啊啊啊!”姒任實在受不了了,一而再再而三被打斷,她腦中那根弦終於徹底斷裂了。
她轉身衝著阿盛大喊:“閉嘴!閉嘴閉嘴閉嘴閉嘴閉嘴!你給我閉嘴啊啊啊!”
阿盛:“……”
他一臉疑惑地沉默了一下,然後又開口道:“那我問你……”
“啊啊啊啊啊啊啊!”姒任歇斯底裡地大吼起來,“我受不了了!我受不了了了!我不乾了!不乾了!”
她一邊癲狂地大喊著,一邊朝外麵衝了出去,撞開趕來的侍衛,落荒而逃。
那聲嘶力竭的大吼也隨著她的身影漸漸遠去。
暖閣內,楚路背靠著門板,聽著外麵的動靜,差點沒笑出聲來。
“這個姒任怎麼倔得跟傻麅子一樣?”他吐槽道,“正常人第一眼看出阿盛是個傻子,不就該立刻離開嗎?她怎麼還糾纏上了?”
“大女主是這樣的。”秦素的語氣也帶上了一絲罕見的戲謔,“她們甚至能跟ai機器人哈氣一整天。一個傻子,對她們而言,更算不了什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