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水,蕭九在自己的府邸中輾轉難眠。
春狩之期日益臨近,這本是她計劃中扭轉乾坤,一舉擒獲群主,奪取潑天功勞的關鍵節點。然而,她對具體如何利用春狩行事,卻依舊一籌莫展。若隻是簡單依照原著劇情來演,又總覺得有些不安,好像很可能會失敗一樣。
思來想去,依舊毫無頭緒,蕭九越發焦躁,忍不住再次打開了那個臨時小群。
蕭九:“諸位,春狩之事,可有什麼穩妥的法子?我總覺得依照原著那般行事,風險太大了。”
消息發出,群裡沉默了片刻。
婉貴妃先回道:“此事確實棘手。春狩不比宮內,人多眼雜,變數也多。我們身在後宮,對此也實在幫不上太多。”
麗貴妃跟著道:“是啊,若是在宮裡下個藥什麼的,我們還能想想辦法。這春狩圍獵,我們連參與的資格都沒有,如何能給你出主意?”
莊貴妃和賢貴妃也表達了類似的無能為力。
蕭九看著她們的回複,心中愈發沉重。這群貴妃,不愧是假貨,平日裡還像模像樣的,真到了這種需要出謀劃策的關鍵時刻,一個個就都指望不上了。堂堂大女主,連這點麻煩都解決不了嗎?
就在蕭九心煩意亂之際,聊天群界麵發來了通知,在大群裡有人艾特她。蕭九眉頭一皺,打開大群一看,心頭頓時一驚,艾特她的人赫然是姒任!
當初妃舞挑選臨時負責人,先選了三公主,發現對方遠在邊疆,後又選了姒任和長虹,這兩人也都來不及,才不得不選了自己。
也就是說在妃舞眼裡,這三人才是親信,自己隻不過是無奈之下的選擇罷了。
姒任:“蕭九,你那邊進展如何了?”
蕭九心頭一凜,這個姒任早不來晚不來,偏偏這個時候來問,其中必有蹊蹺。
蕭九壓下心中的驚疑,謹慎回複:“尚在計劃之中,一切順利。”
姒任那邊幾乎是秒回,語氣壓迫:“順利?本姥怎麼聽說你計劃失敗,鬨出大笑話,連男皇的毫毛都沒傷到?若是能力不濟,趁早將任務交出來,免得耽誤了組織的大事。本姥已經快到京城了,正好可以接手。”
蕭九瞳孔驟然一縮!搶功勞的來了!她立刻意識到,這個姒任,根本不是來詢問情況,而是來奪權的!
她強作鎮定,立刻在臨時小群裡將此事告知了婉貴妃等人,並故意問道:“姒任前輩突然聯係我,說要接手此事。不知另外兩位同僚是何意見?”
她這是想拉上三公主她們來抵製姒任。
然而,姒任的消息再次傳來,帶著嘲諷:“不必白費心機了。長虹和三公主遠在天邊,鞭長莫及,而且她們已經同意隻要本姥能第一個趕到,她們就不與本姥爭搶。你就彆指望她們會幫你了。”
蕭九心中一沉,果然,這三人早就在暗中通過氣了!長虹和三公主估計是寧可把功勞讓給姒任,也不願意讓她一個普普通通的組織專員一朝魚躍龍門!
但她蕭九,又豈會甘心將到手的功勞拱手讓人?
蕭九深吸一口氣,回複道:“姒任前輩說笑了。我等奉命行事,自然是各司其職。我這邊一切順利,春狩便是收網之時,不勞前輩費心。”
姒任那邊沉默了幾秒,隨即發來一連串的質問,語氣越發淩厲。
“一切順利?你所謂的順利,就是讓那個男皇在你眼皮子底下活蹦亂跳,繼續作威作福。彆忘了你也是女人,代表了我們女人的臉麵,你是要把我們女人的尊嚴送給那個豬男玷汙?!”
蕭九額頭滲出細汗,連忙辯解道:“您不要生氣!皇帝看似安然無恙,實則已是甕中之鱉!我已經計劃妥當,隻待春狩時機一到,便可一舉……”
“春狩收網?”姒任毫不留情地打斷她,“你有什麼萬全之策?說來聽聽,可彆像上次一樣慘敗了。”
蕭九見姒任咄咄逼人的樣子,知道不拿出些具體的計劃,對方是不肯罷休的,隻能臨時編造道:“上次確實有所疏漏。但此次春狩,我已經吸取教訓,計劃周詳。首先,我們會利用春狩圍獵的混亂,製造幾起意外,譬如猛獸受驚衝撞禦駕,將皇帝與其護衛分割開來,使其陷入孤立無援之境。”
姒任冷笑一聲:“意外?蕭九,你告訴我層層護衛之下,你如何能確保那男皇被精準分割?你所謂的孤立無援,又能孤立到什麼程度?牠身邊難道連一個能打的豬男都不會留下?”
蕭九心中一緊,連忙補充道:“當然不會如此簡單。除此之外,我們還收買了數名經驗豐富的老獵戶。屆時,他們會假裝恰巧路過,於是打著指引皇帝脫離獸群的由頭,將那皇帝引入一處我們預先設好的隱秘山穀。那山穀地勢險要,隻有一條狹窄通道,易守難攻。隻要皇帝進入,我們就立刻動手!”
姒任的語氣依舊帶著濃濃的懷疑:“老獵戶?還是臨時找來的。蕭九,你憑什麼保證牠們的能力?這些獵戶都是男的,豬男能有什麼本事?萬一牠們太過緊張,露出馬腳怎麼辦?”
蕭九強壓著心中的慌亂,繼續解釋道:“您……您多慮了!”
“多慮?”姒任的字裡行間充滿了嘲諷,“你就靠這種說辭打發我?”
蕭九的額角布滿了冷汗,她感覺自己的思路快要被姒任的連番質問給徹底打亂了。她深吸一口氣,幾乎是語無倫次地說道:“我……我自然也考慮到了這些可能性!所以,我們還有……還有第三重保障!如果皇帝僥幸看穿了我們的布置,我們便立刻啟動備用方案!
春狩營地內,我們早已安插了內應,可以在營地內製造更大規模的混亂,例如縱火,或是在飲用水源中下一種……一種能引發大規模恐慌的奇癢之毒!屆時,整個獵場必定大亂,人人自危,那皇帝在混亂之中,防備必然更加鬆懈,我們……我們便可趁亂再次組織刺殺,務必取其性命!”
“縱火?下毒?”姒任的語氣充滿了不屑,“你到底都在說些什麼?亂成那樣,你還有臉保證計劃成功?”
蕭九被批駁得體無完膚,頓感無可奈何,但又不可能在這裡屈服。
她咬了咬牙,乾脆耍起了無賴:“我們作為大女主,實力何等強大,意誌何等堅定,智謀何等高超,臨機應變的能力自然也是一等一,其他人不能保證,我們當然可以!”
隨後蕭九不等姒任回複,又發信息說道:“我們還要忙著準備計劃,就先這樣吧。再見!”
關閉了聊天群,蕭九隻覺得渾身都被冷汗浸濕了。
“這位姒任前輩……”小群裡婉貴妃心有餘悸地開口,“氣勢好生駭人。”
“何止是氣勢駭人。”蕭九臉色鐵青,“你們加入組織太遲,對她並不了解,根本不清楚,姒任是個什麼樣的人物。她一旦抵達京城,強行搶走了主導權,我們這些人,怕是都要被迫為她賣命。到時候,我們的下場……可不會好看。”
麗貴妃等人聞言,頓時好奇,紛紛詢問,究竟有什麼秘聞。
然而蕭九沒有回答,她望著窗外圓月,心中回憶起關於姒任的種種恐怖傳聞,其中最令人不寒而栗的一條,便是有位與姒任一同執行過任務的大女主,在任務結束後,竟直接瘋掉了,變得癡癡傻傻,逢人便念叨著“豬男該死,閽者當誅”之類的胡言亂語。
一想到自己可能落得那般下場,蕭九不禁打了個寒顫。
她眼中閃過一絲狠厲:“已經沒有退路了。春狩必須成功!絕不能讓姒任那個瘋子得逞!”
與此同時,距離京城數百裡外的一處官道上。
姒任滿意地關閉了聊天群界麵,嘴角勾起一抹輕蔑的冷笑。
她身旁,一個名喚小翠的年輕女子,正小心翼翼地替她牽著馬韁。
“哼,蕭九那個廢物,果然不行。”姒任對著小翠說道,語氣中充滿了不屑,“幾句話便試探出來了,她根本沒什麼像樣的計劃。幸好我們當機立斷,立刻動身,否則就要錯過這次機會了。”
小翠連忙恭維道:“姐姐英……”
姒任當即橫了她一眼,冷聲道:“你叫我什麼?”
小翠頓時驚醒,連忙糾正道:“太媓姥姥英明。”
姒任聞言,這才麵露滿意,隨後又自得道:“那是自然!區區一個藏頭露尾的鼠輩,也敢放肆!待我到了京城,定要讓牠知道,我們女人究竟有厲害!”
小翠隻能繼續應和。其實她並不知道姒任在說什麼,甚至不知道她打算做什麼。隻不過姒任現在是她唯一的依靠,所以她說什麼,自己就做什麼罷了。
兩人快馬加鞭,日夜兼程。很快便風塵仆仆地抵達了一個名為杏花村的小村落。
見馬匹疲憊,姒任便決定在此處歇息一日,明日再繼續趕路。
她們尋了村中唯一一家客棧,要了間上房,又點了些酒菜。
然而,菜肴端上桌後,姒任隻嘗了一口,便柳眉倒豎。
“呸!這是什麼豬食!”她將口中的菜肴吐在地上,怒道,“鹹得發苦,淡得無味,還有一股糊味!這廚子是死了嗎?”
同桌的其他幾位客人,有男有女,也紛紛皺眉,小聲抱怨著菜品確實難以下咽。
姒任聽著周圍的議論,冷笑一聲,對著小翠道:“你瞧瞧,這定是哪個不長進的豬男做的菜!明明家家戶戶都是女人做飯,偏偏牠們硬要說女人不適合當廚子,結果到頭來天底下的廚子,十個倒有九個是牠們這幫豬男!一點真本事沒有,偏要搶我們女人的活計!嗬,一群隻會浪費糧食的垃圾!”
小翠唯唯諾諾地應著。
就在這時,客棧的廚師從後廚走了出來,卻是個身形微胖、麵容憨厚的婦人。她一出來便對著眾人連連鞠躬道歉:“各位客官,實在對不住!今日我家中出了些事,一時分神,手藝失了準頭,累得各位吃得不舒心。”
一個尖嘴猴腮的瘦小男子撇了撇嘴,揚聲道:“我說廚娘,你這菜何止是失了準頭!我這輩子就沒吃過這麼鹹的肉!你這鹽是不要錢的嗎?”
他身旁一個穿著粗布衣裳的婦人也幫腔道:“就是就是!還有那青菜,炒得黑乎乎的,都快成炭了!這怎麼下口啊?”
另一桌,一個留著山羊胡的老者則指著麵前一盤魚,搖頭晃腦地說道:“店家,你這魚怕是沒煎熟吧?裡麵還帶著血絲呢!這要是吃壞了肚子,可如何是好?”
麵對這些指責,廚娘無言以對,隻能繼續道歉,又道:“這樣,今日的飯菜,都給大家打個八折,算是給各位賠罪了!”
周圍抱怨的客人聞言,雖然依舊有些不滿,但見廚師態度誠懇,又主動提出打折,倒也不好再多說什麼,隻是小聲嘟囔著,算是勉強接受了。
然而,姒任一見廚師是個女子,態度驟變,臉上的怒容瞬間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副義憤填膺的模樣。她猛地一拍桌子,指著那先前抱怨菜鹹的尖嘴猴腮男子,厲聲喝道:“你個豬男!竟敢在此挑三揀四,誹謗我們女人的辛勞!我看你分明是故意找茬,想吃白食!”
那尖嘴猴腮男子被她突如其來的嗬斥嚇了一跳,隨即也惱了:“菜確實做得不好,難道還不許人說嗎?你這婆娘好不講理!”
姒任卻不理他,反而轉向那廚娘,換上了一副關切備至的語氣,柔聲道:“好媎妹,你休要聽牠胡言!依本姥看,你這菜肴分明是返璞歸真,不似那些豬男廚子一般隻會用重料調味,遮掩食材的不新鮮!這才是真正的養生之道!那些凡夫俗子,哪裡懂得欣賞?”
廚娘聞言,先是一愣,隨即臉上露出一絲感激的笑容。
那男客人卻氣得吹胡子瞪眼:“你、你這簡直是強詞奪理!黑白顛倒!”
姒任柳眉一挑,嘴角勾起一抹刻毒的冷笑,對著那尖嘴猴腮的男客人便是一連串珠炮般的惡毒言語:“嗬!你這等腦滿腸肥,隻知吃喝的豬男,知道什麼黑白?我看你那張尖嘴,除了會挑剔我們女人辛勤勞作的成果,還會做什麼?莫不是隻會像隻沒開化的蠢物一般,隻配吃些豬男做的豬食,才能滿足你那卑賤的味蕾?”
“還敢說我尋釁?真正尋釁的,是你這種不知好歹,雞蛋裡挑骨頭的小點子!我們女人做的菜,講究的是天然滋味,養身健體,豈是你們這些被劣等雄性廚子用重油重鹽喂刁了的嘴能品鑒出來的?不懂欣賞,就滾回你娘胎裡重造去!彆在這裡丟人現眼,汙了我們女人的眼!”
那尖嘴猴腮的男客人平日裡其實算是個隨和之人,鮮少發脾氣。然而,今日被姒任這般指著鼻子當眾羞辱,他隻覺得一股從未有過的邪火從腳底板直衝天靈蓋。心中的怒火竟像是被什麼看不見的引線點燃了一般,瞬間膨脹到完全失控的地步,理智的弦“啪”的一聲應聲崩斷。
“你……你這……瘋婆娘!竟敢……竟敢如此辱我!”他雙目赤紅,額頭上青筋一根根墳起,聲音因為極致的憤怒而變得嘶啞尖利,胸膛劇烈起伏,仿佛一頭平日溫順的耕牛突然被激怒成了噬人的猛獸。
不過在狂怒中也有一絲奇怪,他隱約覺得,自己平日裡絕不至於因為幾句口角就氣到如此地步,但此刻,那股暴虐的情緒卻如同決堤的洪水,徹底淹沒了他所有的清明。
“我今日……我今日非要與你這毒婦拚了不可!”他猛地從座位上站起,作勢就要朝姒任撲去。
然而,他剛邁出一步,便覺得眼前一陣天旋地轉,胸口傳來一陣撕裂般的劇痛,仿佛心臟被一隻無形的大手狠狠攥住,然後猛地捏爆。他張了張嘴,想說什麼,卻隻發出一聲模糊的嗬嗬聲,隨即雙腿一軟,整個人直挺挺地向後倒去,“嘭”的一聲摔在地上,手腳抽搐了幾下,便再無聲息。
場麵頓時一片死寂,緊接著便是更大的混亂。店小二和男客人的同伴驚慌失措地圍了上去,又是掐人中,又是呼喚,卻哪裡還有半分反應。那男客人竟是被活活氣暈過去了!
店小二和男客人的同伴趕緊手忙腳亂地將他抬去後堂救治。
廚娘見姒任替自己解了圍,心中更是感激,連忙上前道謝:“多謝這位小妹妹仗義執言!老婆子我……”
她又有些不好意思地看了看桌上的菜,“隻是這菜,當真……當真有你說的那麼好?”
姒任哈哈一笑,拍著廚娘的手道:“好媎妹,我說好,那便是極好!那些豬男的味蕾早被劣等調料敗壞了,哪裡懂得真正的美味?你這手藝,是他們沒福氣消受!”
廚娘被她說得心花怒放,連連點頭:“你喜歡就好,喜歡就好!不過你放心,先前說的打折,老婆子我還是會給您算的。”
姒任臉上的笑容卻倏然一收,冷冷地看著廚娘:“你說什麼?”
廚娘被她看得一愣,有些不解地重複道:“老婆子說,還是會給您打八折……”
“哼!”姒任重重哼了一聲,語氣冰冷,“本姥方才替你出頭,斥退了那些無理取鬨的豬男,保全了你的名聲,你如今倒好意思跟我提錢?你不該將這頓飯菜免費贈予我,以示感謝嗎?”
廚娘頓時麵露難色:“這……我也是小本經營,上有老下有小……”
“住口!”姒任勃然大怒,“我看你也早已被那些豬男的歪理邪說腐蝕了心肝!滿腦子隻剩下銅臭之氣,連最基本的姐妹情誼都不顧了!為了區區幾個臭錢,竟連恩人都不認了!你這種被男道徹底奴化的女人,活著也是浪費糧食!”
姒任罵得那廚娘臉色由紅轉白,由白轉青,最後氣得渾身發抖,指著姒任“你、你……”了半天,竟一口氣沒上來,雙眼翻白,也暈死過去了。
客棧內頓時又亂作一團,尖叫聲、呼救聲此起彼伏。
姒任卻對此視若無睹,反而露出一絲洋洋得意的笑容,拉起目瞪口呆的小翠,施施然離開了這片混亂之地。
到了客棧外麵,姒任見天色尚早,便對小翠道:“反正閒著無聊,不如在此村中四處走走,打發一下時間吧。”
小翠諾諾應是。兩人在村中漫無目的地閒逛。走到一半,小翠因在客棧吃了那些烹飪不當的食物,腹中絞痛,急需如廁。姒任卻皺起眉頭,一臉嫌惡道:“鄉下茅廁,醃臢不堪,臭氣熏天,我不去。你自己尋個地方解決,我在這裡等你。”
小翠不敢違逆,隻好獨自一人尋了個偏僻的角落。她解決完出來,冷不防腳下一滑,雖然及時站穩,但絹帕卻從袖中飄落,掉在了青石板上。
她正要彎腰去撿,一隻骨節分明的手卻先她一步,輕輕拾起了那方手帕。
小翠一驚,抬頭望去,隻見眼前站著一位約莫二十出頭的年輕男子。他身著乾淨的青布短衫,眉清目秀,一雙眼睛黑亮有神,此刻正帶著溫和的笑意看著她。這男子,正是村中的李郎。
“姑娘,你的手帕。”李郎的聲音清朗悅耳,他將手帕遞了過來,指尖無意間輕輕碰觸到了小翠微涼的手指,兩人都是心中一跳,仿佛被細微的電流穿過。
小翠臉頰倏地一紅,連忙接過手帕,低聲道:“多……多謝公子。”她不敢再看李郎的眼睛,隻覺得心跳得厲害,像揣了隻小兔子般砰砰亂撞。
李郎見她麵帶窘色,更添了幾分嬌羞可愛,嘴角的笑意不由得又深了幾分。他柔聲問道:“姑娘看著麵生,可是外鄉人?來我們這杏花村,可是有何要事?”
小翠聽他語氣溫和,不似尋常村夫那般粗魯直接,心中那份緊張也稍稍緩解了些,便小聲回道:“我們……我們是路過此地,我家姥……姐姐想在此歇息一下。”
她下意識地將姒任說成了“姐姐”,不想在外人麵前提及那莫名其妙的“姥姥”稱呼。
李郎聞言,眼中閃過一絲了然,隨即熱心地說道:“原來如此。姑娘若是要在此停留,村東頭有口清泉,水質甘冽。村西頭王大娘家賣些自家做的吃食,味道也還不錯。姑娘若是不嫌棄,我可以為你們引路。”
小翠感受到他目光中的善意,心中一暖,抬起頭,正好對上李郎的眸子。四目交接,她隻覺得李郎的眼神像春日午後的陽光,溫暖而明亮,讓她不由自主地想要靠近。
“不了,我還要去找我姐姐。”小翠的聲音細細的,帶著一絲自己都未曾察覺的遺憾。
李郎眼中也有一絲失望:“無妨。我叫李郎,姑娘如何稱呼?”
“我……我叫小翠。”
“小翠姑娘。”李郎輕輕念著這個名字,覺得很是好聽,隨後就笑道:“那我們就有緣再見吧。”
與李郎分彆後,小翠出來尋找姒任,卻四下不見其蹤影。她心中焦急,在村中尋了好一會兒,才在一處人群聚集的地方發現了姒任。
小翠擠進人群,隻見姒任正叉著腰,一臉憤怒。
“姥姥,我回來了。”小翠上前道。
姒任頭也不回地嗯了一聲。
小翠好奇地問道:“姥姥,這裡發生何事了?”
姒任轉過頭,臉上充滿了憤怒與鄙夷:“哼!光天化日,朗朗乾坤,一個堂堂男子,竟敢當街毆打柔弱女孩子!簡直是沒有天理王法了!這個雄間地獄,真是處處都充滿了對我們女人的壓迫!”
小翠聞言,也露出驚訝之色:“姥姥,您從前說的果然沒錯,這世道,當真是沒有一個好男人!”
她一邊說著,一邊探頭朝人群中央望去。隻見一個約莫七八歲的小男孩,正坐在地上嚎啕大哭,鼻涕眼淚糊了一臉。而在他麵前,站著一個四十多歲、身材壯碩的婦人,正指著那小男孩破口大罵,唾沫星子橫飛。
旁邊圍觀的村民則在竊竊私語,小翠豎起耳朵聽了一會兒,才大致明白了事情的經過。原來是那小男孩方才在街上追逐打鬨,不小心撞到了這位婦人。婦人見小男孩衣衫襤褸,又知道他家中隻有一個行動不便的老祖父,並無父母照應,便不依不饒,當街辱罵起來。
小翠頓時目瞪口呆,忍不住小聲道:“姥姥,那……那哪裡是什麼男子,分明隻是個男童啊?”
姒任卻一本正經地糾正道:“哼,男童亦是男子!牠們的劣根性,是刻在懦夫基因裡的!”
小翠又指著那罵人的婦人,遲疑道:“那……那也不是女孩子吧?看她年紀,少說也有四五十歲了,都可以當那男童的奶奶了。”
姒任依舊一本正經,斬釘截鐵道:“即便年過半百,亦是女孩子!隻要是雌性,無論老幼,都應得到尊重與愛護!豈容豬男欺淩!”
小翠張了張嘴,還想說什麼,卻聽姒任又指著那哭鬨的男童道:“你再看牠那凶狠的模樣!一邊哭嚎,一邊揮舞拳頭捶打那位可憐的女孩子,這難道還不是毆打嗎?”
小翠順著她手指的方向看去,隻見那男童確實一邊哭,一邊用沾滿泥汙的小拳頭無力地捶打著那婦人的腿,與其說是毆打,不如說是孩童式的哭鬨。
小翠:“……”
就在這時,一位拄著拐杖的老者從人群後擠了進來,正是那男童的祖父。他一見此狀,連忙上前,對著那罵人婦人連連作揖,低聲下氣地替孫兒求饒。那婦人本就罵得口乾舌燥,見老者態度恭謹,心中那股氣也消了大半,便耀武揚威地又訓斥了幾句,準備就此作罷。
結果姒任卻不開心了,突然衝了出來,指著那老者,一通劈頭蓋臉的咒罵:“好一個道貌岸然的老豬男!在這裡裝什麼可憐?明明是你縱容你那小孽畜孫兒當街衝撞欺辱我們這位可憐的女孩子,見今日有本姥在此,你討不到好,便又惺惺作態,想博取同情,蒙混過關?告訴你,休想!”
“本姥就把話撂在這裡,你今日不磕七八個響頭,再把全部家產都拿出來賠償,就休想離開這裡!”
那老者本就年邁體弱,又因孫兒之事心中焦急萬分,此刻被姒任這般當眾羞辱,隻覺得一口氣堵在胸口,上不來也下不去。他渾身顫抖,指著姒任,嘴唇哆嗦著想辯解幾句,卻發現自己連一句完整的話都說不出來,隻覺得眼前發黑,天旋地轉。
“你……你這……胡說……八道……”他艱難地擠出幾個字,隨即眼前一黑,竟也直挺挺地向後倒去,直接氣死掉了。
人群中又是一陣大亂,小男孩見祖父倒地,哭得更加淒慘。姒任卻仿佛沒事人一般,冷哼一聲,拉著小翠轉身便走。
姒任一邊往客棧方向走,一邊繼續咒罵男人。小翠心事重重地聽著,隻覺得這位救了自己性命的“姥姥”,言行舉止越發瘋癲駭人。她雖然感激姒任將她從那樁不幸的包辦婚姻中解救出來,但此刻卻隻想遠遠地逃離她。腦海中,不由自主地浮現出方才那位李郎溫和友善的麵容,心中竟生出一絲莫名的動搖。
姒任唾沫橫飛地痛斥完“男人沒有一個好東西”之後,話鋒一轉,又延伸到了偷盜這個話題上。
“小翠,你可知這小偷一說有什麼錯誤嗎?”姒任問道。
小翠茫然地搖了搖頭。
姒任冷笑道:“那是因為,這世上隻有男人才會行偷盜之事!我們女人,天性純良,勤勞本分,豈會去做那等雞鳴狗盜的下作勾當?所以,依本姥看,根本就不該叫什麼小偷,應該叫男偷才對!”
小翠聞言,心中覺得這話未免太過偏激。她在鄉下長大,雖見過的世麵不多,但也曾聽說過不少婦人因生計所迫,或因貪念作祟,行偷竊之事。隻是她不敢反駁姒任,生怕觸怒了她。
姒任卻仿佛看穿了她的心思,臉色微微一冷。
就在這時,前方不遠處忽然傳來一陣喧鬨之聲,似乎是有人在叫喊“抓小偷”。
姒任頓時來了興致,拉著小翠便往前湊:“走,我們去看看!我敢打賭,定是個男偷!”
兩人擠到人群前,隻見一個婦人正被幾個孔武有力的村民按在地上,旁邊還散落著一些偷來的財物。
小翠下意識地看向姒任。她本想說些“這隻是偶然,平日裡確實是男偷居多”之類的話來打圓場,免得刺激到姒任。
卻沒想到姒任麵不改色心不跳,指著那被抓的婦人,斬釘截鐵道:“看吧!果然是個男偷!”
小翠徹底愣住了,忍不住道:“姥姥,那明明是個女人啊……”
姒任卻振振有詞道:“哼!本姥早就說過,沒有女人會主動去偷東西!她定是被家中那個不爭氣的豬男逼到了絕路,食不果腹,衣不蔽體,萬般無奈之下,才會出此下策!這罪魁禍首,歸根結底還是牠們那些男人!既然如此,那她自然也該算作是男偷!”
小翠聽得瞠目結舌,一時間竟不知該如何回應。
就在此時,一個麵帶愁苦之色的男子從人群後擠了進來,正是那女小偷的丈夫。
他一見妻子被眾人按在地上,頓時臉色煞白,連忙上前,“噗通”一聲跪倒在地,對著失主和周圍的村民連連磕頭求饒:“各位鄉親父老,求求你們高抬貴手!都是我……都是我的錯!是我沒本事,讓她受了苦,才會一時糊塗做出這等錯事!求求你們饒了她這一回吧!”
姒任一見那男子,眼中便閃過一絲不屑,立刻在一旁陰陽怪氣地開了腔:“喲,瞧瞧這是誰來了?原來是逼著自家女人出來偷雞摸狗,現在又假惺惺出來認錯的豬男啊?怎麼著,現在知道出來裝好人了?早乾什麼去了?”
那丈夫聞言,身子一僵,抬頭看了姒任一眼,眼中閃過一絲困惑,但還是強忍著,繼續對眾人哀求道:“我婆娘她……她真的是一時糊塗!我們願意賠償!隻求各位鄉親看在我們上有老下有小的份上,不要將此事鬨到衙門去,給她留條活路吧!”
姒任嗤笑一聲:“留條活路?說得好聽!我看是你這豬男平日裡好吃懶做,把養家糊口的重擔全壓在你女人身上,逼得她走投無路,食不果腹,隻能出此下策,為你偷盜些財物來填補家用吧?現在東窗事發了,倒知道出來演這出夫妻情深的戲碼了?真是虛偽至極!”
周圍的村民本就對小偷深惡痛絕,此刻聽了姒任這番分析,更是怒火中燒,看向那丈夫的眼神也變得越發凶狠。
那丈夫急得滿頭大汗,一時也顧不得家醜,把實情說了出來:“不是的!不是這樣的!我沒有逼她!是她自己手腳不乾淨,平日裡就好……就好小偷小摸……”
“胡說八道!”姒任立刻厲聲打斷他,“我看是你這閹豬在這裡顛倒黑白,想把責任推卸到我們可憐的女人身上!定是你脅迫她走上這條歪路的!”
那女小偷見狀,眼中閃過一絲竊喜,竟也順勢裝出一副飽受欺淩的模樣,嗚嗚咽咽地哭訴起來。
那丈夫被姒任這般強行歪曲事實,氣得麵紅耳赤,終於忍無可忍,轉頭怒視姒任,質問道:“你這婆娘與我究竟有何冤仇?為何要如此血口噴人,汙我清白?”
姒任見狀冷笑一聲,緩緩張口。
接下來,自然又是一番激烈的爭吵。姒任又像之前那樣顛倒黑白,陰陽怪氣一番,再次成功地將那丈夫氣得渾身發抖,步了前麵幾位受害者的後塵,兩眼一翻,直接氣死了。
人群再次陷入混亂。姒任則又一次在混亂中得意洋洋地拉著小翠揚長而去。
回到客棧後,姒任終於逛累了。她坐在桌邊,喝了口茶,開始對今日的“輝煌戰績”進行總結,然後教育起小翠來。
“小翠,你今日也都看到了吧?”姒任臉上帶著自得的微笑,“這些愚昧無知的豬男,以及那些被牠們徹底洗腦的蠢女人,是多麼的虛偽、多麼的殘暴、多麼的不堪一擊!我們女人,若想在這雄間地獄中求得一線生機,便必須時刻保持警惕,擦亮眼睛,學會質疑牠們編造的敘事,勇敢地去反抗,去鬥爭!”
小翠低著頭,默不作聲。她內心中對姒任的恐懼與反感,已經積累到了一個前所未有的程度,但她不敢表露分毫,隻能將所有的情緒都深深地埋藏在心底。
姒任則對此毫無察覺,隻是不停誇誇其談,講著她的心得。
過了一會兒,姒任咂吧咂吧嘴,忽然對小翠道:“小翠,我有些渴了,你去給我買碗涼茶來。記著,要最便宜的那種,莫要讓那些豬男掌櫃賺了我們太多錢。順便替我打聽一下,從這裡到下一處大點的市鎮還有多遠,路上可有什麼需要注意的地方,村裡有沒有馬車可以租借。”
小翠聞言,如蒙大赦,連忙領了命,逃也似地離開了姒任的房間。她小心翼翼地朝村口方向走去。許是連日來的精神緊張與壓抑,讓她有些心不在焉,腳下一個不穩,踉蹌了一下,手中捏著的幾枚銅錢叮叮當當地散落了一地。
就在小翠慌忙彎腰去撿拾散落的銅錢時,一隻有些熟悉的手先她一步,撿起了幾枚滾得較遠的銅錢。
“姑娘,我們又見麵了。”
小翠抬起頭,映入眼簾的,正是先前遇到的那位李郎。
四目相對,兩人心中都是微微一動。
李郎將銅錢遞給小翠,溫和地問道:“姑娘這是要去何處?”
小翠將姒任的吩咐如實相告。
李郎聽罷,溫和地笑道:“這些事情我正好都熟悉,不如我陪姑娘一同去辦吧,也能省些腳力,免得姑娘再跑冤枉路。”
小翠本想推辭,但看著李郎真誠的眼神,又想到自己確實對村中不熟,便紅著臉點了點頭,輕聲道:“那……那便有勞李郎君了。”
於是,兩人便一同往村口的茶鋪和幾處人家行去。一路上,李郎細心地為小翠指路,耐心地幫她詢問茶鋪老板下一處市鎮的距離和路況,又幫著打聽村裡哪家有馬車可以租借,言語間處處透著體貼與周到。
小翠起初還有些拘謹,但漸漸地,也被李郎的溫和與風趣所感染,話也多了起來。她與李郎談及鄉間的趣事,談及各自的見聞,隻覺得與他相處十分輕鬆愜意,仿佛連日來的壓抑與恐懼都消散了不少。
李郎也從小翠零星的描述中,隱約感受到她似乎身不由己,對她的遭遇更添了幾分同情。
待事情都辦妥當,兩人並肩走在回客棧的路上,夕陽的餘暉將他們的影子拉得很長。空氣中彌漫著淡淡的青草香和一種難以言喻的溫馨。
在客棧不遠處的路口,兩人停下了腳步。
“多謝李郎君今日相助,若不是你,我還不知要耽擱到什麼時候。”小翠真心實意地道謝,眼中帶著感激。
李郎擺了擺手,目光落在小翠因連日奔波而有些磨破的袖口上,心中一動,從懷裡取出一小塊乾淨的細麻布,遞給小翠道:“姑娘,我看你袖口破了,若不嫌棄,這個你先拿去擋擋風,或者尋根針線縫補一下也好。”
那隻是一塊再普通不過的麻布,甚至還帶著些許汗漬的微鹹氣息。但這份微不足道的善意,來得如此突兀與毫無征兆,小翠猝不及防間被深深地觸動了。
她接過麻布,低聲道了謝,心中百感交集。
李郎看著她,眼中也充滿了不舍。兩人相對無言,氣氛一時有些微妙。終於,李郎深吸一口氣,像是下定了什麼決心一般,鼓起勇氣,目光灼灼地看著小翠,聲音帶著顫抖:“小翠姑娘,今日與你相處,我……我心中十分歡喜。我知道,或許有些唐突,但我心悅於你。不知姑娘……可願嫁我為妻?”
小翠聞言,隻覺得腦中“嗡”的一聲,像是被什麼東西輕輕敲了一下,隨即一股熱流湧上臉頰,瞬間燒得通紅,一顆心不爭氣地怦怦狂跳起來。她對李郎本就頗有好感,此刻聽他如此真摯地表白,說不心動那是假的。
然而,短暫的驚喜過後,一連串的擔憂又如同潮水般湧上心頭。她咬著下唇,有些無措地絞著衣角,忐忑道:“李郎君,你……你說的是真的嗎?”
得到李郎肯定的點頭後,她臉上的紅暈更深了,卻又蹙起了眉頭,輕聲道:“可是我們才相識不久,這樣……這樣是不是太倉促了些?”
她頓了頓,又忍不住小聲問道:“而且,令堂……會同意嗎?我隻是個無依無靠的外鄉女子,還跟著姐姐四處奔波……”
她越說,聲音越輕,帶著一絲自卑和不安。
李郎見狀,頓時心中一疼,連忙語氣堅定地說道:“小翠姑娘,你放心!我這就回家去稟明我母親!我母親最是通情達理之人,她若知道姑娘這般好,定會同意我們的婚事!隻需姑娘在此等我幾日,待我得了母親的準話,便立刻備上厚禮,正式登門向姑娘提親!”
小翠看著李郎那雙亮晶晶的眸子,心中暖流湧動,感動不已。若是放在往日,能得這樣一個好郎君如此鄭重對待,她定會歡喜得不知如何是好,耐心等待也是應當。
然而,一想到明日便要隨姒任離開,此去前路茫茫,再見無期,她心中那剛剛燃起的希望火苗便像是被潑了一盆冷水,瞬間黯淡了下去。
她強忍心中酸楚,輕輕搖了搖頭:“李郎君……多謝你的厚愛。隻是實不相瞞,我與姐姐……明日一早便要啟程離開此地了,怕是等不到你來提親了。”
“明日便要走?!”李郎聞言,如遭雷擊,臉上一片錯愕。
看著李郎那瞬間變得灰敗的臉色,小翠的心也跟著揪了起來。她何嘗不想留下來?
就在這時,李郎眼中閃過一絲決然。他上前一步,緊緊握住小翠的手,聲音微微顫抖:“小翠姑娘!若你信得過我李郎!我們現在就去我家!我現在就帶你去見我母親!我一定會說服我母親,讓她答應我們的婚事!”
小翠被李郎這話驚得呆住了。她看著李郎那因為激動而漲紅的臉龐,看著他眼中那份拚命想要抓住幸福的懇切,再想到姒任那些扭曲偏激的言論和令人發指的行為,想到自己可能永遠都要活在那樣的陰影之下。
一時間,所有的顧慮都被拋到了九霄雲外。
她深吸一口氣,用力地點了點頭:“好!李郎君!我跟你去!”
李郎聞言,欣喜若狂,連聲道:“好!好!小翠姑娘,我們這就走!你放心,我母親一定會喜歡你的!”
他深知小翠一個姑娘家,能答應他這個近乎魯莽的請求,是鼓起了多大的勇氣,是寄托了多大的信任。心中對她的憐愛與珍視,更是無以複加。
兩人當即便不再耽擱,手牽著手,一同往李家行去。到了李家門口,李郎的心情依舊激動不已,他讓小翠在門外稍候片刻,自己則衝了進去。
一見到正在院中漿洗衣物的母親,李郎便“噗通”一聲跪倒在地,懇求母親能夠成全他們的婚事。
李母是個慈眉善目的婦人,見兒子情真意切,便已信了五分。隨後她又詢問小翠身世來曆,得知小翠孤苦無依,原是被家中百般虐待,甚至被賣給老頭子,最後靠著一位姐姐相救才逃了出來,心中早已生出幾分憐憫。再者,她也覺得兒子老大不小,是該成家了。於是,略作思忖之後,便點頭應允了這門親事。
李郎大喜,連忙將小翠請了進來。李母拉著小翠的手,仔細端詳了一番,越看越是喜歡,當即便認下了這個兒媳。
小翠喜極而泣。她隨後表示,要將此事告知那位救了她性命的姐姐姒任。李郎自然也要跟著一同前去,並且再三表示,願意將姒任一同接到家中奉養,絕不讓她受半點委屈。
小翠心中雖然隱隱有一絲不安,但轉念一想,姒任雖然言行瘋癲,但畢竟對自己有救命之恩,且一直以來也算照顧有加,想來應該不會反對這門親事。
然而,當她帶著李郎,滿心歡喜地回到客棧時,姒任的臉色卻瞬間黑了下來。
“嗯?怎麼多了個人?他是誰?”姒任指著李郎,厲聲質問小翠。
小翠被她的氣勢嚇了一跳,但還是鼓起勇氣,天真地說道:“任姐,這位是李家大郎。他方才向我求親,李家伯母也已經同意了。李郎他人很好的。”
然而,姒任的反應,卻讓她如墜冰窟。
“很好?”姒任的臉色陰沉得能滴出水來,“一個豬男,對你略施小惠,展露幾分所謂的善意,不過是想誘你主動走進牠精心編織的牢籠罷了!你想成為牠的私有財產?想成為牠那肮臟懦夫基因的容器?想去領一張代表著愚蠢與被奴役的閽證,向全世界宣告你的卑賤嗎?”
小翠被罵得心慌,想要辯解,卻發現自己在姒任麵前,根本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
李郎見狀,雖然心中不安,但也並未生氣。他隻當是這位任姐不信任自己,擔心小翠受騙,便想開口解釋,證明自己的真心。
小翠這時卻猛地想起那些被姒任氣死、氣暈的人,連忙拉住他,哭著道:“李郎,你彆說話!你先回去!姐姐這裡,我會跟她好好說的!你放心!”
李郎也覺得眼下氣氛不對,自己留在這裡,隻會讓姒任更加反感,反而不利於事情的解決。於是,他點了點頭,對小翠道:“好,那我先回避一下。姑娘,你莫要與你姐爭吵,凡事好生商量。”
說完,便憂心忡忡地離開了。
李郎離開之後,客棧房間內的氣氛瞬間降至冰點。
姒任聲音陰冷無比:“小翠,你到底有沒有腦子?我好心將你從那吃人的閽姻中解救出來,指望你能看清牠們的醜惡嘴臉,結果呢?你倒好,轉眼就被一頭豬男用幾句花言巧語給迷了心竅!還想主動往牠們的牢籠裡鑽?!”
小翠被她看得渾身發冷,忍不住瑟縮了一下,低著頭,小聲辯解道:“姥姥……李郎君不是壞人……”
“不是壞人?”姒任發出一陣刺耳的冷笑,“小翠,你真是蠢得無可救藥!豬男的善意,不過是裹著蜜糖的毒藥!牠們對你好,不過是想將你誘騙到手。一旦你進了牠們的家門,你以為你還會有好日子過嗎?”
姒任踱到小翠麵前,居高臨下地看著她,語氣越發嚴厲:“我這些時日以來,苦口婆心地教導你男道的虛偽,雄性的卑劣,難道你都當成耳旁風了嗎?啊?!那些血淋淋的教訓,那些被牠們折磨得生不如死的姐妹,你都忘了嗎?”
小翠被罵得淚水在眼眶裡打轉,她拚命搖頭,哽咽道:“不是的,姥姥……隻是李郎君他真的……與旁人不同……”
“不同?有什麼不同?”姒任猛地提高了音量,“難道牠不是雄性?天底下的男人,都是一個模子裡刻出來的!牠們的本質就是自私、虛偽、殘暴!牠們永遠不可能真心對待我們女人!隻會利用我們,壓榨我們!”
她伸出手指,幾乎要戳到小翠的額頭:“你若是今日敢踏出這個門,去與那豬男廝混,便是自甘墮落!到那時,休怪我不念舊情,親手清理門戶!”
小翠被她嚇得連連後退,眼淚再也忍不住,如斷了線的珠子般滾落下來。
她嗚咽著,泣不成聲,最終隻能在無儘的恐懼與悲傷中,緩緩地點了點頭:“姥姥……我知道了。我再也不與他來往了……”
姒任看著她這副徹底屈服的模樣,臉上才露出一絲滿意的冷笑。
然而,到了夜深人靜之時,小翠卻輾轉反側,夜不能寐。她越想越是不甘心,越想越是覺得不能就這樣放棄得來不易的幸福。
於是,她悄悄起身,趁著姒任熟睡之際,偷偷溜出了客棧,找到了李郎的家,輕輕叩響了院門。
不多時,院內傳來悉悉索索的腳步聲,接著是李郎帶著幾分警惕的聲音:“誰啊?這麼晚了。”
“李郎君……是我,小翠……”小翠的聲音帶著哭腔。
院門“吱呀”一聲開了,露出李郎那張驚訝的臉。他一見是小翠,連忙將她拉了進來,壓低聲音道:“小翠姑娘!你怎麼這麼晚了還過來?”
一進院子,借著微弱的月光,李郎才看清小翠滿臉淚痕,神色憔悴,不由得心中一疼,急忙問道:“小翠姑娘,可是出了什麼事?”
小翠再也忍不住,淚流滿麵,哽咽道:“李郎君,任姐她無論如何都不同意我們的婚事……我實在沒有辦法了,隻能偷偷逃出來……”
她望著李郎:“李郎君,你能不能給我尋個隱秘的地方,讓我躲藏幾天?等任姐她走了之後,我再出來,到那時一切就都沒問題了……”
李郎聽著小翠的哭訴,隻覺得心都要碎了:“小翠姑娘,你受委屈了……都怪我,若不是我……”
“不怪你。”小翠連忙搖頭,抽泣道,“是我自己願意的……隻是任姐太可怕了……”
李郎看著她這副驚弓之鳥的模樣,當即便打定了主意,語氣堅定地說道:“小翠姑娘,你莫怕!有我李郎在,定不會讓你再受半分委屈!你且隨我來,我知道有個地方,既隱秘又安全。”
說著,他便拉起小翠的手,輕手輕腳地穿過院子,來到自家後院一個平日裡用來存放柴火和雜物的廢棄地窖入口。這地窖口用一塊厚重的木板掩著,若不細看,還真不容易發現。
李郎吃力地搬開木板,露出了黑黢黢的地窖入口,對小翠道:“小翠姑娘,這地窖雖然簡陋了些,但還算乾淨,也極少有人知道。你就先在此處委屈幾日吧。”
他點亮了隨身帶來的油燈,引著小翠下了地窖。地窖內有些陰涼,但收拾得還算整齊,角落裡還堆放著一些乾淨的稻草。
李郎將油燈放在一旁的石階上,柔聲道:“小翠姑娘,你且安心在此住下。從明日起,我每日都會早中晚按時給你送飯送水過來,絕不會讓你餓著凍著。若是有什麼動靜,我也會第一時間通知你。”
小翠看著李郎為自己忙前忙後,又聽著他這般體貼周到的安排,心中感激涕零,哽咽著道:“李郎君你待我這般好……小翠真不知該如何報答……”
李郎卻隻是溫和一笑,道:“小翠姑娘說的哪裡話,你我既已心意相通,我照顧你也是應當的。你且安心歇息吧,莫要再胡思亂想了。”
小翠千恩萬謝,看著李郎幫她鋪好稻草,又仔細叮囑了幾句,這才依依不舍地離去,並將地窖口重新掩好。
地窖內恢複了黑暗與寂靜,隻有油燈那豆大的光芒微微跳動著。小翠蜷縮在稻草上,漸漸沉入了夢鄉。
也不知在地窖中昏睡了多久,小翠被一陣輕柔而規律的敲擊聲喚醒。
“篤,篤篤……”那聲音很輕,像是有人在輕輕叩擊著地窖的木板門。
小翠迷迷糊糊地睜開眼,地窖裡依舊昏暗,隻有油燈的殘焰在微微跳動。她揉了揉惺忪的睡眼,心中第一個念頭便是——是李郎!
一定是李郎來送早飯了!
這個念頭讓她瞬間清醒了不少,心中湧起一股莫名的期待。她記得李郎說過,會每日早中晚來送飯,現在聽這動靜,想必是清晨了。
她側耳細聽,那敲門聲又響了幾下,依舊是那麼的輕柔,帶著一種怕驚擾到她的體貼。
小翠嘴角不由自主地勾起一抹淺笑,心中暗道:李郎君真是個細心的人。
雖然身體有些酸軟,精神也依舊困倦不已,像是根本沒睡多久,但一想到能見到李郎,她還是強撐著從稻草堆上爬了起來。她簡單地整理了一下有些淩亂的衣衫和頭發,深吸一口氣,帶著幾分羞怯,朝著地窖門口走去。
她甚至在想,待會兒見到李郎,該說些什麼呢?是該先道謝,還是該問問外麵的情況?或者,隻是靜靜地看著他?
她的腳步有些虛浮,但心情卻是雀躍的。她走到那扇沉重的木門前,伸手搭在了冰涼的門栓上,心中小鹿亂撞。
她輕輕地,帶著可以稱之為喜悅的心情,拉開了那扇隔絕了外界也隔絕了危險的木門。
然後,一股濃烈刺鼻的血腥味湧了進來。
姒任麵無表情地站在地窖口,背後月光從她身後投射下來,在地上勾勒出怪異的人影。她的衣衫上沾滿鮮血,但她的臉上卻平靜無波。
小翠的心臟猛地一縮,不由後退兩步,下意識想要詢問姒任怎麼會在這裡。
忽然她眼角餘光瞄見了什麼東西,她本能看向姒任那隻垂在身側的手。
那隻手上,赫然提著一顆還在滴著鮮血的人頭——那雙圓睜著充滿了驚恐的眼睛,那張殘留著痛苦表情的熟悉麵孔……
那是李郎的頭顱!
小翠隻覺得腦中“轟”的一聲炸響,整個人都僵在了原地,連尖叫都發不出來。
姒任平靜地看著她:“小翠,我來救你了。那頭豬男,我已經處理了。牠再也不會來煩你了。”
小翠呆呆地看著那顆死不瞑目的頭顱,淚水直流。她嘴唇顫抖著,語無倫次地重複著:“不是的……不是他要害我……不是的……”
姒任見狀,輕輕歎了口氣,眼神中帶著一絲憐憫:“唉,你啊,還是被牠們迷惑了心智,已經看不清這世間的真相了。你還不明白嗎?牠們這些豬男,隻會毀滅你,奴役你,將你拖入無邊的苦海。隻有我,才是真正為了你的解放,為了讓你找回真正的自我而著想。”
小翠卻像是沒聽見,隻是不停地搖頭,哭喊著:“不是的……不是的……”
姒任看著小翠這副模樣,臉上露出了不耐煩。
“夠了!”她厲聲喝道,“如果你還執迷不悟,繼續迷戀牠們給你編織的虛假幻境,拒絕我的拯救,那你便是真正的無可救藥,你的靈魂已經被這肮臟的雄間地獄徹底汙染了!這樣的你,即便活著,也不過是一具行屍走肉,是男道忠實的奴隸!既然如此,那你便和牠們一起去死吧!”
小翠聞言猛地抬頭,她看著姒任那雙冰冷無情的眼睛,看著她手中的頭顱,強烈的恐懼從她心底升起。這一刻小翠終於明白,自己沒有任何選擇。她永遠逃脫不了姒任的手掌心。
她眼神空洞地注視著李郎那同樣空洞的眼眸,默默點了點頭,低聲道:“我跟你走。”
姒任的臉上,這才露出一絲滿意的笑容。她伸出手,像撫摸一隻溫順的小狗一般,輕輕摸了摸小翠的頭,柔聲道:“這才對嘛。小翠,你要記住,在這世上,你隻能依靠我。隻有我,才是真正對你好的人。”
小翠木然地點了點頭,像是已經丟掉了靈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