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夏林仔細思考一下覺得這件事裡頭的蹊蹺不止有巧合,或者說李淵那頭也已經到了打白刃戰的當口了。
這兩姐弟需要一個突破口來完成一次量變到質變的變化,但他們的力量明顯還稍顯薄弱,所以他們需要一個契機。
比如爭取到景泰帝的支持。
說來好笑,亂臣賊子陣營需要正主陣營的支持,但政治就跟物理一樣,很多事情是反直覺的,二戰時候德國跟毛子都打成那逼樣了,最開始不還是把波蘭給合夥吃下了麼。
那如果是這樣的話,事情就變得合理了起來,李世民跟三娘過來的目的並不是夏林,恰恰就是景泰帝,他們需要得到景泰帝的支持,但又不能堂而皇之的去到金陵在正式場合去談。
因為隻要接觸到景泰帝,李淵就會警覺起來並加以十二分的防備,但拜訪夏林就完全不同了,畢竟李淵心裡頭明白三娘跟夏林的關係,而且當下新鹹陽的建設工作也是由三娘在主持,他們的碰麵是合理的,畢竟涉及到大筆的金錢。再加上天下人都知道李世民跟夏道生之間存在明顯的同生態位競爭關係,所以讓李淵戒備的可能性大大降低。
“原來是這樣。”
夏林的手指輕輕敲了敲窗欞,然後無奈的歎了口氣,而就在這時外頭一個親兵神秘兮兮的拿了一個盒子過來。
“大帥,您看這個。”
夏林好奇的接過盒子:“這是什麼玩意?”
他一邊問一遍湊上前聞了一下,頓時一股濃厚的尿味或者說是氨味衝鼻而起,其中還夾雜著苦甜苦甜的味道,他眉頭一皺:“鴉片?哪來的?”
“是幾個番僧在路邊兜售的,他們說這個能治肺癆還能治刀兵之傷,我們不信,就把他們的東西給買了下來拿來給大帥瞧瞧。”
夏林對這個東西的味道那可是刻在靈魂裡頭的,這玩意絕對是鴉片膏,隻是純度不高,裡頭混了蜂蜜和石灰。
但他著實想不到這會兒居然就會有這種東西的成品出現了。
“他們沒大麵積擴散吧?”
“沒呢,剛來就被我們按下了,他們帶的種子都叫我們給買了下來。”那親兵拿起一個皮口袋:“我可沒聽過這麼邪門的東西。”
“這是個很好的藥材,但也是能禍國殃民的毒藥。”夏林再次把盒子湊到鼻子下嗅了嗅:“你們注意一些,若是再有人發現兜售這些東西的,全部給我拿下。這些番僧都關在哪的?”
“就在前頭柴房,大人要去見見?”
夏林點了點頭,然後便由親兵帶了過去。詢問之後才知道這些僧人都是天竺那邊來的,而這鴉片膏的製法則是一個東土的和尚教給他們的練藥之法所得,那和尚發現這個草藥擁有非常恐怖的鎮痛止咳以及治療久瀉、久痢的功效之後就在天竺大範圍的耕種,並煉製成了藥膏開始販賣。
這些番僧翻越了雪山橫跨了叢林,就是想用這最新的神藥在這邊賺點錢,彆的他們一概不知。
夏林聽完之後,走到門口捏著那鴉片盒子叉著腰斯哈了一陣:“完犢子了,我培養了個大毒梟出來啊。”
這些番僧嘴裡的東土和尚除了那個年輕的玄奘法師還能有誰呢,夏林給他的任務就是尋找和培育新奇的種子和植物,他倒也還真的認真執行了,隻是任誰也沒想到這家夥把鴉片給大麵積種植了……
他尋思著說怎麼玄奘法師這麼些年了一點消息都沒有,原來擱阿三那邊煉丹呢,不過這倒是也有意思了起來,隻是這東西的監管還是要嚴格一點,它可比魏晉時的五石散牛逼多了,沾染上了可就完吊蛋。
但事情也是有兩麵性的,它作為藥用時也的確就是神仙藥,哪怕到未來在鎮痛方麵它延伸出來的各種藥物也是當之無愧的第一名。
這個玩意在戰場上絕對是非常好用的,畢竟都上戰場了,成癮不成癮就先放一放再說吧……
當然,還有一些可能導致休克的疼痛,比如結石痛、癌痛等等它也是非常好用的,所以夏林決定把這玩意直接全部收了,而且未來恐怕也要跟鹽鐵一樣納入到專項運營裡頭,醫學院肯定對這玩意很感興趣,藥王爺估計高興的得好幾天睡不著覺。
這不過是個小插曲,但也從側麵了解了一下當年夏林派出去的那個和尚至少是有在乾正經事的,沒有真的跟三哥們一塊去玩猴子。
“你找人跟這些番僧說一下,他們帶來的所有藥膏我們都收了,但凡有一錢流出去,我就把他們剝了皮掛到喜馬拉雅山上去當冰棍。”
“得令。”
而然後夏林則拿著一盒鴉片膏瞄準了一隻猴子,他需要一個反麵典型來演示給手底下的人看,讓他們看看這鴉片的危害,用人來做實驗著實有些不人道了,所以猴子就比較好,剛好這個地界彆的不多,猴子可是真的有很多。
就在夏林不乾人事勾搭猴子吸鴉片的時候,景泰帝這邊也終於落地浮梁了。
他曾經來過一次,不過那也已經是很多年前了,那會兒鴻寶帝還在,他是以太子的身份來到父皇的療養之地聆聽教誨的,而這一次他再次來到這裡,父親已經離開了多年。
來到曾經與父親一起站過的高台上,眺望著遠處江邊的碧水白帆,景泰帝憑空生出了幾番愁緒。
他眼中滿是落寞的對身邊的金蓮說:“上次我與父皇站在這裡,他與我說了很多。那時年輕我不懂,隻覺得他有些鼓噪,卻不知那時父皇還在,我頭頂的天是他在幫我扛著。”
“陛下,您做得很好了。”
“好?好什麼呀。”景泰帝長歎一聲:“若不是父皇,道生肯搭理我一下都算是我命好,我能安穩的活到今日,其實終究還是受著父親的庇佑。”
他說完,抬手對身邊的護衛們說:“你們都散了吧,這地界用不著你們了,好生去休息幾日。”
幾個護衛不肯走,景泰帝眉頭一皺:“讓你們散就散開!”
被這樣一嗬斥,身後的幾個護衛就散了開來,這樣在這個地方可就沒人打擾景泰帝跟金蓮的二人世界了。
他們誰也沒知會,第一站便是去了曾經鴻寶帝住過的宅子,景泰帝叫人打開了院門,帶著金蓮走入了院中,看到父親與王叔對弈的棋盤上已經長滿了青苔,時間好像被定格在了父皇笑他有勇無謀的那個下午一般。
當時父皇在與王叔下棋,田恩笑盈盈的在一旁伺候著,而那時還是太子的景泰帝躬身垂袖站在那挨訓。
犯的錯已經記不清了,但始終卻記得那時自己還是有父親的人。
曾經的景泰帝跟世上所有人一樣,覺得父親軟弱無能,但真等到他自己坐在那個位置上之後才發現自己哪怕隻是活下來就已經耗儘了全部的力氣,之後還要周旋於各大人物、勢力之間更是疲於奔命,關鍵是大部分的人還不買賬,比如李淵。
要知道那個窩囊、軟弱的父親還在時,李淵甚至連大氣都不敢喘,因為李淵心裡頭清楚,鴻寶遷都並非軟弱而是不忍天下兵災四起,真要硬碰硬的話,李淵並占不了什麼贏麵,正因為這件事李淵對鴻寶有愧,並一直儘到了一個臣子的本份一直到他認可的皇帝去世。
到了自己這時,您猜怎麼著?李淵根本就沒把他當個人,鴻寶帝這邊剛下葬,李淵可就登基稱帝了……
就那一刻,景泰帝才意識到自己那個被天下嘲弄無能軟弱的父親究竟有多強,他錯就錯生在了一個王朝的尾巴上,以一己之力著實無法對抗天下豪門,而這也是鴻寶帝的最後幾年嘴裡總是念叨著若是自己能年輕幾歲該是多好。
那會兒景泰帝還以為父親隻是蒼老回顧,而如今他也三十多歲了,再回頭去咀嚼父親的話,其實那就是在恨自己不能與夏道生之流的年輕人並肩作戰而懊惱悔恨。
“大家都說父皇軟弱。”景泰帝來到父親經常坐著的那個窗口,吹掉上頭的一層浮灰:“但其實懂他的人才知道什麼叫真正的生不逢時,若是父皇早生一百年……不,五十年,他都一定能中興大魏。不至於落到我手中變得如此支離破碎。”
“陛下您也可以啊……金蓮覺得陛下已經很勤勉很努力了。”
“哈哈哈,沒用的。”景泰帝此刻甚至眼眶都有了幾分紅暈:“我能站在這裡被人山呼萬歲,不過也是受了父親的蒙蔭。他為我……為大魏種下了幾棵大樹,他擔心我登基之後動夏道生,所以給了道生天下之兵權。擔心我辦那些年輕官員,所以默許年輕人結黨。父皇那最後的十年,都是在為我鋪路,但好像我已經叫父親失望了。”
“不會的,陛下。不管是夏大人還是其他那些有能耐的大人,不過都是先帝為陛下您留下的出師表,若陛下真的昏庸是留不住這麼多能人誌士的。”
“哈哈哈哈……”景泰帝擺了擺手:“我啊,我算不得什麼好皇帝。心眼小,善猜忌,但我有一個優點,那就是沒本事。有時候當皇帝啊,沒本事恰恰就是最大的本事。你可知道我為何不擔憂道生謀逆。”
“前些日子陛下還埋怨夏大人的心不在陛下這呢……”
“那是吃味兒,不是一個事。”景泰帝推開小軒窗呼吸了一口秋日的空氣:“因為道生說圖謀之事,乃是堯舜禹湯之事,他看不上朕這個皇位,我與你二人之間說一句,他的實權已經比朕更大了,但朕沒法子,因為朕沒本事,他有本事,他隻要還讓朕這麼混日子,那朕便已經是謝天謝地,而若是他不但叫我繼續當這個皇帝,還能幫著把大魏治理的井井有條,那這便不是謝天謝地的事了,這要謝謝朕的爹,他叫朕當大魏的麵子,光鮮亮麗,而終究是把大魏的裡子給了道生。你叫他一聲陛下,應不應是他的事,但其實他比我更像是大魏之君。
你若問朕生氣不生氣,朕不生氣,因為想明白了,朕是那個坐在宮殿上頭的麒麟獸,道生是那個遊走在子時的夜叉郎。沒了朕,他好多事辦不成,沒了他,朕甚至都當不成這皇帝。想明白之後就會發現,防備他其實便是斷自己的路,這也是我這兩年才想明白的,以前我還真有一段時間想辦他。”
“可最終為何沒辦呢……”
“不敢。”景泰帝無奈的笑了笑:“朕沒能耐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