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屁股決定立場並不是什麼可恥的事情,一河之隔的兩夥山賊,一旦其中有一方轉變了立場,那麼最終的結果一定是要跟對麵角逐出一個生死的。
因為我現在是正經人了,而你卻知道太多我的過去。換言之就是我現在是兵了,你卻仍然是賊,不管過去是什麼情況,現在我們就隻能是敵人。
這跟麵子、關係和其他的一切都沒關係,唯一有關係的就是屁股坐在了什麼地方。
堯縣的土匪搖身一變成為了鄉勇團,他們可以重新站在陽光下,名正言順的成為了人,他們也非常厭惡曾經的自己,甚至於他們對另外一夥土匪下手的勁兒要比官兵還要狠辣。
其實一開始胡爺心中還有幾分念想,說憑著之前的交情說說好話或者還有點用處,可當他的腳踏入厲縣的一瞬間,他的心就變得堅硬如石頭一般,他要老孫死,老孫也必須死,隻有他死了,自己才不會被他無窮無儘的訛詐。
要知道,胡爺當年可有個威風的名字,叫胡三刀。
殘陽如血,胡爺蹲在厲縣鬼哭嶺西側的鷹嘴崖上,指節捏得發白。那杆繡著“孫”字的黑旗依然在溶洞寨門前獵獵作響。山風裹著腐臭飄來,那是東麵亂葬崗的味道,當年剛來時,他與老孫就在這地方弄了不少人,甚至還有不少是在官府之中當差的。
“胡爺,前頭探清了。”獵戶老趙貓著腰湊過來,草葉編織的蓑衣上還沾著露水:“那孫當家的把咱們的人都關在洞裡,守後山貨房的是王疤癩。”
胡爺眯起眼睛,月光掠過他額頭上的刀疤。曾經的兄弟終究要在今日你死我活了,不過也怪不得誰,要怪就怪這老孫自己實在是不長眼睛。
三更梆子響時,百餘名鄉勇背著鐵皮筒子摸到北坡。這些鐵皮筒子都是通過“張兄弟”的路子從江南道走私過來的。胡爺記得之前張兄弟演示時,一支鐵筒就炸塌了半間柴房,威力驚人。
此刻山風正往東南刮,他舔了舔開裂的嘴唇。
“放!”
三十道火流星劃破夜幕。寨門箭樓最先炸開,守夜的土匪像著火的螞蚱般墜落。緊接著西南角的馬廄轟然爆燃,受驚的馬匹撞開柵欄,帶著火苗在寨中橫衝直撞。
“天雷!這是天雷啊!”寨牆上的驚呼聲未落,幾乎是同時浸過蛇毒的竹箭已釘進哨兵咽喉。胡爺甩出柳葉刀,刀光過處,三道血泉噴上石牆。
溶洞方向突然傳來金鐵交鳴聲。胡爺心頭一緊——按照計劃,老趙該帶人從溶洞密道潛入救人。他反手劈翻兩個土匪,忽然瞥見寨主堂前閃過一抹刀影。
是那老孫!
認識二十年的老友的臉色此刻漲成豬肝色,大刀劈開濃煙直取胡爺麵門。胡爺矮身躲過,手上的柳葉刀貼著對方鐵甲劃出一串火星。第二刀削向老孫手腕時,九環刀突然變招下壓,刀背的銅環狠狠砸中胡爺肩頭。
劇痛讓胡爺眼前發黑,耳邊響起老孫的冷笑:“好啊,真是好啊。二十年的兄弟,我竟未曾想到會是你帶人來剿我的匪。”
腥風撲麵,大刀帶著千鈞之力劈下。
“你如今倒是知道提兄弟了,劫我的貨扣我的人時你心裡可有這兄弟?”
突然,之前一個啞火的鐵筒此刻突然爆發,爆炸的氣浪將兩人掀翻。胡爺撞在石柱上,滿嘴血腥味裡看見手下人正舉著冒煙的竹筒在扔向象征著山寨核心的寨主議事堂,寨主堂的橫梁坍塌。老孫掙紮著要爬起,但此刻胡爺手中的柳葉長刀已釘進他的咽喉,之後又不解氣的順著他的心口猛刺了進去。
老友的臉色迅速變得鐵青,他的身子徹底的倒了下去,最後一口氣咽下之前,他抬起頭看向胡爺,眼神中的意味有些深長,似乎是說了一句“我在下頭等你”,然後便徹底沒了氣息。
黎明時分,幸存的土匪被鐵鏈串成長隊。胡爺站在焦黑的寨門前,望著東邊漸白的天際。老趙捧著個檀木匣子過來,裡麵是孫閻王這些年積攢的地契和山寨中的銀票財物。。
“把東西都歸攏歸攏。”胡爺瞥了一眼旁邊正在地上坐著,手臂汨汨冒血的鄉勇:“再派人去臨溪鎮請大夫,受傷的兄弟每人領五兩銀,再叫人去厲縣之內,把這孫當家的人歸攏一下,就與他們說如今厲、堯兩縣都歸攏於我的帳下。”
山風卷著灰燼盤旋而上,遠處傳來鷓鴣的啼叫。胡爺摸了摸空了的刀鞘,身上的疼痛再次襲來,他也有些疲憊的坐到了旁邊的大石頭上大口大口喘著氣。
此番突襲山寨,一舉擒賊擒王,剩下的那些匪徒不過就是散兵遊勇。土匪山賊最有意思的就是如果是官府來剿,十之八九是奈何不得他們的,但若是其他匪幫來辦他們,那真的是一破一個準兒。
命人割下了匪首老孫的頭放在了盒子裡,然後光明正大的去到了厲縣之中接管了老孫在厲縣的人和買賣,當地縣令不肯?開玩笑,他也不看看現在這地界到底誰說了算。
在厲縣中休整了兩日,這兩日裡胡爺把裝著好兄弟的腦袋掛在了城門之上示眾,這西南之地,氣候炎熱潮濕,那頭顱散發出惡臭且長滿了蛆蟲,但胡爺並不嫌棄,因為他知道這好兄弟的頭就是他一步一步往上爬的墊腳石。
對於彆人來說不過是個長滿蛆蟲的惡臭頭顱,但對他來說這便是千金不換的無價之寶。
“剿匪!那就是要剿的徹底。誰不讓百姓活命,誰阻礙商賈交通,誰便是匪!”
胡爺站在厲縣的高台上慷慨激昂的喊道:“這孫匪首,執迷不悟,冥頑不靈!今日他罪有應得,我縣鄉勇團立誌保衛一方水土,斷然不能叫這等凶惡賊人猖狂無度!”
下頭的百姓聽著人都懵了,不是……您胡大當家如今搖身一變怎的就成了鄉民的保護神了?當初您二位把持厲、堯兩縣時,您可比孫當家的凶多了。
什麼把肉票烤成肉乾送回他家,什麼叫把人活生生剔成骨頭架子,那可都是您胡老大乾出來的事,等閒土匪聽到您的名頭都得虎軀一震,這下倒是好了,土匪成了鄉勇團,還弄了個什麼保衛一方平安。
說出來引人發笑。
但這會兒誰敢笑啊,那胡大當家如今可沒了掣肘,再加上吞並了這孫當家的家業財產,在這一畝三分地裡,他那可就是跟土皇帝差不多了。
還敢笑?狗命不要了?
不過這會兒的胡爺可是相當和善的,主要是心情好。經過這幾日的核算查抄,這孫當家上上下下的家底可都歸攏在了他的手中,房子、地契、田產還有各類的店鋪貨物等等,上上下下的核算起來差不多能有個十來萬兩。
這塊大肥肉叫他一個人一口吃下,誰也沒法子沾邊,就算是厲縣的縣令都敢怒不敢言。
再加上經過這麼一折騰,他手底下的人迅速達到了八千人的規模,再加上有錢了,可以大麵積募集鄉勇,講道理他現在做夢都開始穿龍袍了。
膨脹,十分的膨脹。
在拿捏了厲縣的事情之後,他便帶人返回了堯縣之中,仍然是拎著那個腦袋,隻是因為實在是太臭了,所以他叫人把腦袋用石灰處理了一下,雖然已經腐敗到看不出原貌了,但至少沒有那麼惡臭。
鄉勇團剿匪成功,這可是潑天的大功勞,胡爺複刻了一番在厲縣的操作,在堯縣之中那也是慷慨激昂,一時之間風頭無兩。
“這是好事麼?”
徐世績看著胡爺在前頭口沫橫飛的講大義,他側過頭小聲問夏林道:“他如今勢頭這麼大。”
“好啊,當然是好事。”夏林依在一棵樹下,抱著胳膊笑嗬嗬的說道:“這一塊一下子少了兩個土匪窩點。”
“那他算什麼?”
“算潛在叛亂逆賊。”
幾個字一出口,徐世績眼神一凜,心中頓時明白了其中味道,他笑道:“你可真是將他當狗玩。”
夏林頗為無奈的攤開手:“講道理,咱也是見過天下英傑的人了,跟當世的名臣也都接觸過,這小小山匪,太嫩太嫩。跟那些人玩,說實話我大多數都是要靠力量硬壓,智鬥我真撈不到好處。”
“一力破十會,練武之人都明白的。”
“但這種。”夏林用下巴點了點那因為中午喝了點而滿麵漲紅的胡爺:“他在我眼裡跟狗也沒太大區彆。與我之看來,那些名士與他的差彆,比他跟山中野狗的差彆都大多了。”
夏林狂而不傲,他打心眼裡是看不起這胡爺之流的人,但他仍然非常認真嚴肅的去處理關於他的問題,畢竟這世道上很多事是說不清楚的,才需要邏輯貫通,真實世界可是不講道理的,有些人運勢來了是真的很難阻擋,即便是不起眼的小玩意都有翻盤的可能。
縱觀古今中外,陰溝裡翻船的事情可太多了。
“下一步你打算怎麼辦?”
夏林抿了抿嘴:“還有幾日?”
“時間可不多咯,你說的二十日,如今也就剩下了不到十日,嚴格來說是七日。”
夏林摸了摸荷包,掏出五十兩銀子遞給徐世績:“這盤算我輸,二十天可能不夠。”
“那你說說要多少天?”
“再給我一個月。”
“好說,誠惠一百兩。”
“徐大哥不帶看扁人的。”
“哈哈哈哈,拭目以待。”
一個月,夏林把時間往後延了一個月,倒不是說因為搞不定這胡爺,而是胡爺的猖狂和得意,大概率會引來後頭那桂係大帥的注意,而夏林的目標就是那位膽敢自稱大帥的人。
等到胡爺外頭的事情搞定之後,他得意洋洋的走進了門,見到夏林正坐在商行之中,他略帶輕挑的吹了聲口哨:“張老弟,你看哥哥如何啊?”
夏林連忙起身,拱手笑道:“恭喜胡大哥,賀喜胡大哥。”
“莫要多禮,你的法子是真好用。對了……”胡爺左右看了看,在發現無人之後便湊到夏林麵前壓低聲音說:“那個鐵筒再弄一些來如何?”
夏林臉色驟變:“胡大哥,殺頭的……”
其實胡爺心中也猜出了個大概,這玩意哪怕在江南道都肯定不是民間能夠擁有的,估計就是從他們軍中流傳出來的東西,想想也知道得之不易。
“兄弟,那東西太好用了,我本以為老孫的寨子堅不可摧,可誰知這天雷筒一響,裡頭都亂了線,我鄉勇團不費吹灰之力就給他們抹了。你想法子去弄些來,錢好說。”
“胡大哥。”夏林連忙拱了拱手:“這可不是說弄就弄到的東西,若是查到了,您還彆不信,破虜軍直接能跨線過來宰了咱們。我這是擔心胡大哥有危險,這才冒著殺頭的風險給弄了一些來呢。”
“好好好,哥哥也不為難你。”胡爺此刻格外通情達理:“走,哥哥請你吃飯去,晚些時候再叫縣裡最好看的娘們陪陪你。”
夏林拱手道謝,然後便跟著胡爺一塊去吃飯了。
胡爺這下可是今非昔比,不管是隨行的人還是宴請的客人,那身份明顯都高了一個檔次。
在這個小縣城裡,他就是那冉冉升起的星辰,星光熠熠。
手底下小一萬人,還擁有兩縣近三成的產業,他在這裡自然是頂牛逼的,而他一牛逼,周圍的人自然是極儘恭維之事,左右逢源莫過如此。
關鍵他們吹的那是越來越離譜,在席間有人將胡爺剿滅孫匪的事情跟夏道生大敗突厥相提並論。
一開始胡爺還有幾分清醒,但隨著加入吹捧的人數越來越多,他甚至自己都開始懷疑自己到底是不是真的跟夏道生一樣英明神武。
“胡爺,不是我說,江南道那夏道生當年還不如您呢,如今你且看看他,要我說隻要胡爺想,都不用十年八年,三兩年就能叫那夏道生對您客客氣氣的,他外頭的諢號不是叫夜天子嘛,您啊,您就是日天子。”
夏林側過頭看著說話的人,咂摸一下嘴,點了點頭,覺得這人有點文化,但不多。
“哈哈哈哈……”胡爺這會兒也是高興,醉紅著眼睛站起身來:“諸位,若真有那一日,你等皆為我之從龍功臣。”
夏林一口酒含在嘴裡是咽下去也不是吐出來也不是,什麼玩意就從龍功臣了?剿了一個兩千人規模還不是集中在一塊的土匪就他娘的從龍了?
行,這麼玩是吧。
夏林這會兒端起酒杯站起身來:“那便提前恭賀胡大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