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間,九點三十分。
新界,天空下著濛濛細雨,黃土公路上,泥坑遍布,高低不平。
賓利車停在道路右邊,沿途十幾輛豪華奔馳一字齊。
林景身著西裝,撐著手杖,在斜風細雨中,帶二十多名新記大底,敬候四眼龍出獄。
在一陣充滿鐵鏽味的推門聲中,率先出現位提著公文包,舉著雨傘的年輕人。
正是太平山大狀向璋偉,而後步入眾人視線的人,才是戴著眼鏡,西裝革履的新記坐館。
“向生!”
“向生!”
林景帶著紀寶,林江,黎誌強,麥高,鄧琪等猛將迎上前去。
鞠躬行禮,態度十分尊重。
斧頭俊,杜聯順幾人舉著雨傘,跟在後頭,位次靠後,地位已是一落千丈。
四眼龍還是一身風輕雲淡,腹有韜略的文人氣質,但臉頰較入獄前消瘦很多,人清瘦一些,眼窩深陷,更沉穩大氣。
牢獄生活磨煉人。
能靠遙控指揮,布局籌謀,奪回權力,足見四眼龍的鬥爭手段,已是火候十足,真金百煉。
隻見,四眼龍把林景扶起,語重心長的道:“景叔,社團的事,費心了。”
“向家的事都是林家事,我一直都這樣做,習慣啦。”林景謙虛有加,禮數十足,毫不見倨傲。
四眼龍微微頷首,再跟麥高,黎誌強等功臣握手,來到斧頭俊麵前時,感慨的道:“社團正值多事之秋,多虧阿俊你頂上去。”
“鬼添和耀興的事,我都有聽人講,節哀。”
“社團一定會照顧好他們家人。”
斧頭俊聽出語氣中的威脅,深深埋下頭,恭聲講道:“多謝向生,向家的恩情,兄弟們一輩子都還不完。”
“哈哈哈哈!”
四眼龍朗聲長笑,帶著大仔坐進賓利車,在車門合上前,送給斧頭俊一個很犀利的眼神。
向璋偉抱著公文包,一聲不吭,第一次親涉江湖事。
從老豆被捕,再到蘇龍造反,林景回港。
坐看斧頭俊取而代之,再折戟沉沙,旁觀林家掌權,拉攏人心,私下狂攬過億黑金。
最後,家族派人北上,把新記賣了個好價格。
轉眼間,身陷牢籠的父親,再審證據不足,批準無罪開釋。
權力的遊戲,總在無聲處見驚雷,往後,每年都要去內地報到了。
“轟!”
天空,劃過一條電光,黑夜照亮泥濘的山道。
新記的車隊駛離赤柱灣,但在赤柱監獄的大門口,竟還留著一輛黑色奔馳。
半小時後。
一個身材消瘦,剃著光頭,穿著白色運動服的中年人走出牢門,來到奔馳車前,拉開車門。
在副駕座位上,摸起一盒煙,打開雨刮。
獨自在車內欣賞著風景。
“北鬥,我回來了。”他拿起大哥大,撥通一個號碼。
電話那頭的勝和七星,似乎有點措手不及,沉吟片刻,開口說道:“開心哥,你在哪裡,我去接你。”
“老地方,巧手按摩房。”開心嗓音乾啞,出聲說道。
北鬥略微愣神,語氣已恢複如常:“巧手已經停業,該叫豪情三溫暖了。”
大聖宮。
白天的喧鬨,陸續散去,夜色的宮殿中。
一燈如豆,香火搖曳。
尹照棠坐在一張板凳上,提起毛筆,正在書寫海底名冊。
高佬森作為前任二路元帥,正手把手教著做事。
“今天,拜入山門的四九仔有一千七百人,當中新界童黨占三分之一,社團藍燈籠三分之二,零星幾十個是閒散爛仔。”
“整個忠義堂已有在冊四九六千八百三十一人,共六個堂口,旺角堂人數最眾,有兩千四百人在冊。”
“大底共一百七十三人,正職二十四人,退休的叔父七十九人,剩下六十幾個都是熬資曆的老兄弟。”
不執掌社團海底,不知社團真正的底細。
尹照棠記錄下牛強的職位,在何年何月授職,跟記錄族譜的方式相同。
“社團加上藍燈籠,社團差不多得有兩萬三千人。”
藍燈籠的數目,正常在四九仔的三到五倍。
越大的社團,工作崗位越多,所以,四九仔跟藍燈籠的比例越低。
還跟社團的運營模式有關。
比如,新記收人較嚴格,藍燈籠就很少,有適合收入山門的,跟大佬混一兩年便會記上海底。
號碼幫喜歡招募童黨,再遴選當中的狠角色收入門牆,便導致藍燈籠便巨多,且都盤踞在鄉下球場。
忠義堂最早的時候,一個四九仔五個藍燈籠,現在開工的場子多,四九跟藍燈籠的比率下降。
代表社團有勞動崗位,能讓兄弟們吃飽喝足。
高佬森歎道:“我當初接手社團海底的時候,有名字的四九仔,不到一千人。”
“江湖啊,真是個個都慕強淩弱,捧高踩低。”
“阿棠,管著社團海底,重要的是看清人品,而不是記住一個個名。”
尹照棠填完名字,合上名冊,點頭應諾:“我明白,森叔。”
“辛苦了,早點回去吧。”
高佬森見到他鄭重其事,留下來書寫名冊,心頭已經十分滿意。
都說名與器,不可假於人,但有call機和大哥大,很多江湖人都懶得再樹立形象。
或者說,江湖大佬的形象,從反清複明,驅逐洋鬼的豪傑英雄,已一落千丈成有錢賺,就有人跟的爛人。
能沉下心主持開壇儀式,把一個個名字親手寫上海底名冊。
其實都是主持祭祀的一種形式,在點滴間把威望滲透到兄弟們心中,二路元帥執掌的是“器”
所以,二路元帥往往都是虛職。
尹照棠懂得虛實結合,不飄忽所以,人品都可稱踏實。
把名冊放進一個木匣,藏到大聖金蓮底座的一個暗格裡,再打亂密碼鎖,關上掩飾用的蓋子。
他昂首看向五米高的聖佛像,突然發現人間寺廟繁多,信仰遍布,是有人需要神。
以神之名,借假還真。
修真,原來修的是權力。
走出大聖宮門時,正在抽煙的傻輝連忙滅掉香煙,拉開車門,恭敬的道:“棠哥,請上車!”
今天是牛強,花皮幾人的大日子,白天在三聖宮擺完流水席,晚上還要跟兄弟們去唱卡拉ok。
明天晚上能見到人都要感謝關公,開車的事情肯定要安排其他人做。
隻見,傻輝戴著白手套,雙手搭著門把,咧開門牙,笑容刻意又真誠。穿著一套不知何處借來的酒店迎賓服,口袋處插著條白方巾
尹照棠不由多看他一眼,點點頭,豎起大拇指:“真是極品,夠巴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