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世上無難事(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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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漁手托詩稿,抿了抿唇,認真講道:“前四句描繪了秋日之景,其中意境蕭瑟淒涼,頗有幾分悲意。

接下來的四句則述說了因雨水成災,農田淹沒,農人秋季收成無望的情景。”

“對,就是這樣。”

或許是因為金先生對慕漁並沒有過高期待,她能理解這幾行寫景紀實的詩句,已讓他頗感欣慰。

僅一年未見,沒想到這漁小姐似乎開了竅!

此時,旁邊的章悅兒卻不屑地翻了個大白眼,“原本這幾句話本來就簡單,認字的都能明白,也沒什麼大不了的嘛!”

周圍的其他女學生們也隨聲附和。

儘管章悅兒的言語尖銳了些,卻也是事實。

金先生展示的這首短詩,開篇確實不難懂。

“我平日裡的教誨,你們都忘了嗎?”

金先生聽見她們的竊竊私語,眉頭緊鎖,嚴厲說道:“漁小姐正在發表她的見解,可你們如此打斷,何來尊重之說?”

言罷,金先生內心不禁歎息。

這些侯門千金啊……

或許她們在詩詞歌賦上確有幾分才華,但對於基本的同情與尊重之心,可卻顯得匱乏。

這也是他今天選擇這首詩文的緣由之一。

想到此,金先生和顏悅色地望向慕漁,示意她繼續說下去。

慕漁沒有被周圍的議論影響,既不害怕也不生氣。

她緊緊抱著手稿,背脊挺得筆直。

鄭夫子在一旁默默觀察,心裡湧起一絲莫名的感動。

她暗下決心,不論漁小姐接下來表現如何,僅憑她此刻這份堅定,往後她都要儘力給予更多的指導與幫助。

然而,隨著女孩清脆悅耳的聲音繼續回蕩,鄭夫子的眼睛越瞪越大。

“‘位高者忘貧賤,施恩何其寡?’詩人或許在感歎,災難麵前,百姓困苦不堪,而那些高高在上的貴族,卻往往無法感同身受。正如接下來的詩句所述,‘狐裘暖冬日,寒士衣衫薄’,權貴有狐裘過冬,哪會想起那些連件像樣衣服都沒有的貧民呢?”

“你,你……”

鄭夫子激動萬分,她沒有想到,漁小姐是真的讀懂了這首詩!

確實,她希望通過這首詩讓這些貴族千金明白,在她們衣食無憂同時,世界上還有許多人在苦難中掙紮。

她們自幼深居簡出,偶爾乘車外出,不是赴宴就是參加聚會。

哪裡能有機會親眼見到那些不幸者的艱辛。

更不用提在遇見比自己弱勢的人時,能否升起最基本的同情與尊重。

“可這又是為什麼呢?”

一位胡姓小姐困惑不解,“我們為什麼要掛念那些人?”

他們貧窮,隻因天生命運不濟。

就算命運不公,他們也可以通過辛勤勞動,養家糊口吧?

書裡常說,世上其實無難事隻怕有心的人。

若是他們真的那麼困難,定是自己不夠努力的結果。

再說,她們並非全無同情心,那不就是看見彆人可憐就心生憐憫嗎?

平時乘車外出行走,見到街邊乞丐,也會偶爾扔下一兩個銅板,表示一下憐憫之情吧?

況且,天下窮人那麼多,數都數不清,她們何必自尋煩惱去記掛著他們?

壓根記不過來。

再者說,關心天下的窮人的事,那是帝王將相的責任,和她們這些深閨中的千金哪有什麼直接關聯。

鄭夫子今天選擇的這首詩,終究還是淺了些。

遠不如上次那首“人間四月花已儘,山中桃花才盛開。常恨春歸無處尋,不料轉至此中來”意境深遠。

胡小姐認真地說著,周圍不少女生也點頭附和。

或許胡小姐的話顯得無情,但她們生活在深閨,又能有何作為?

無非是偶遇乞丐施舍一二,遭遇災禍時,到廟裡祈福念經罷了。

彆的,她們也無力去做。

實在不必時時刻刻放在心上。

“夫子何時說過要你們時時刻刻掛念著?”

少女微笑著搖頭,“說來說去,你們還是沒理解鄭夫子的本意。”

章悅兒看不慣慕漁這副自以為是的模樣,忍不住反駁:“那你知道鄭夫子的用意是什麼?”

她不過是把詩句的字麵意思照搬出來,有什麼不一樣的!

真搞不懂鄭夫子為何會如此高興……

慕漁輕輕搖了搖腦袋。

鄭夫子的心思哪是讓這些姑娘們掛念著窮人的辛酸,無非是想借著那首詩,讓她們往後聽見類似的苦難,或是親眼目睹時,心中能多一份體諒和尊重。

而非像現在這般,作為深居簡出的千金小姐,自視甚高,輕易斷定那些生活困頓的人全是咎由自取。

“記得在怡州的日子,村裡麵有個貧寒的書生。他勤奮苦讀,連教書的老先生都說他有出息,也許能考中舉人。可偏偏有一年冬日,雪異常大,壓塌了書生家的房梁,還砸斷了他母親的腿。家中隻有母子二人相依為命,若他進京趕考,來回至少需一兩年,留下老母親獨守,哪裡撐得下去?於是,書生為了母親,舍棄了學業,放棄科舉之路,至今隻是個靠天吃飯的平凡農民。”

突如其來的災禍,改寫了書生本可逆襲的命運。

他因孝順未能赴考,一世清貧,這真是他本身的過錯嗎?

“還有,五歲的那年,鄰縣遭遇了一場劇烈的地震。一夜之間,全縣近乎廢墟,有幸存者,麵對滿目瘡痍的家鄉,重建談何容易?直至我離開了怡州,那裡仍有許多人食不果腹。”

那些人,又有什麼過錯?

至於她自己……

慕漁不由得低下頭,注視著自己的雙手。

雖在京中嬌慣了一載,但手上的疤痕依舊清晰可見——那是她曾經在怡州務農時,留下的割、刺、燙傷……

她也曾如她們一般,自出生便含著金湯匙。

命運卻與她開了個大玩笑,叫她前十三年飽受磨難,成為了胡小姐口中那個似乎總做得不夠好的貧苦人。

可這真的是她的錯嗎?

十四年之前,她不過是個還隻能啼哭的嬰兒,又能有何作為?

正是那段經曆,讓她懂得了世態炎涼,許多人的遭遇超乎想象。

你不了解他們的過去,不了解他們背後付出的汗水與努力,就不要輕易站在高處,以施恩者的姿態去同情他們,如同憐憫一條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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