羨澤疼的腦仁裡都仿佛有尖嘯回蕩,每一個指節都好比被人碾碎般。她恨恨咽下憤怒,抹著眼淚泣不成聲道:“我不練了,這太苦了。我真的不練了。”
江連星內心後悔,難道是師母還未病愈?!是他太著急了。
而且剛開始修煉內功,確實是容易真氣阻滯,身體不適,江連星當初也經曆了很多不順。他連忙安慰道:“那就先不練,順口氣吧。師母可要喝幾口水?或者我為您捉魚來,咱們烤吃一些熱食?”
羨澤以為他是沉默寡言內心陰暗的類型,沒想到少年人比她還像當媽的。
羨澤卻對“罪魁禍首”沒有什麼好感,側過臉去擦擦眼淚,疼的心有餘悸,還是道:“……我真不練了。”
她不練了,可江連星還在路上日日修煉,這孩子在該長個的年紀,就像是不會睡覺似的。
有時候深夜不便趕路,車馬停靠路邊,羨澤在裡頭熟睡,醒了就發現他身披月色,在路邊芳草齊膝的坡上練劍。
劍是路邊買的粗製濫造的鐵劍,劍法不像是十幾歲的少年能用出來的淩厲詭譎。
江連星真算得上是小鎮做題家了……她記得當時看文的時候,就有很多評論區老哥看慣了血脈高貴、天賦異稟的龍王打臉劇情,對江連星這樣的男主沒什麼好臉色,時常在男主受欺負的劇情下發表評論:“廢物東西一個還特彆愛卷。你這麼卷,其他人不針對你針對誰?”
但說到底,江連星也沒什麼路走,他一生裡處處危機,不卷就是死。
江連星餘光一直注意著她,看她掀開車簾,就立刻停下手,月色下跨幾步跑過來:“師母怎麼醒了?”
羨澤都感覺他殷勤的像是家裡養的小土狗。
江連星卻怕師母看出他重生的端倪。
他前世的修煉之路毫無捷徑,沒有天材地寶,也沒有驚世絕學,他的體質決定了哪怕這輩子,他也幾乎不可能在短時間內迅速成長,在未來數年內都很難真正保護師母。
但那個要強擄走師母的人,隨時都可能追上來。
他唯一能快速防身的辦法,就是練劍,武藝上先精進。隻是……他跟著師父學劍法的時間太短了,長大後他在師父劍法的基礎上,融合了幾種詭譎妖邪的劍術,平時練起來有可能會顯露出魔氣。
他怕被師母看出破綻。
前世江連星就小心翼翼不敢讓那些惡名傳到師母耳朵裡,這輩子他更不想讓師母與他離心。
如果師母知道他體內的魔氣,知道他前世的所作所為,會不會……
江連星看到羨澤若有所思的樣子,心提起來,連忙問道:“師母在想什麼?”
月色之中,羨澤將手搭在車窗沿,下巴抵在手背上,微風吹拂過她鬢角的碎發,她道:“我怕……”
羨澤確實害怕,江連星這麼卷,豈不是很快就要築基了?
可他頭上的龍傲天進度條,那是半點也沒漲啊。
羨澤:“連星,你大概什麼時候能夠築基?”
江連星以為她怕的是前途未卜,臉色一凜:“徒兒會儘快築基。”
羨澤吞吞吐吐:“也不必著急……”
他要是明天就築基了,頭上這龍傲天值要怎麼補啊!?
江連星布衣素髻,負手持劍,少年清瘦的臉上浮現笑意與決然:“師母不必害怕,我總能有辦法護師母周全。”
羨澤並不知道還有人要擄走她,隻是哀愁:“可到了下個城鎮,不知道還有沒有吃飯錢。”
江連星臉上的決然笑容有些崩塌。
他艱難道:“我們即將到達的鬱江城算是小仙府,有不少修仙者和凡人混居,符文就賣得出去,真不行還可以做藥、接一些委托,呃……或者賣藝……”
羨澤還想一一否決這些想法,就看到江連星已經自責到雙目失神,頭上那進度條竟然又往前漲了1%,變成了56%!
他低聲喃喃道:“果然我真是拖油瓶,要是沒有我,師母也不至於……”
不是——不是啊!
師母沒了你,也是一樣的窮啊!
但想著他都快築基了,進度條才56%,羨澤決定裝傻裝沒聽見。
多自責一會兒吧,畢竟這種男主角,要吃得苦還多著呢。
……
二人很快就到了鬱江城,江連星已經在路上寫了一大堆符文,比如定身符、爆炸符、煙霧符,看得出來他未來是個戰鬥狂,每個符文都是跟對戰相關的。
在有不少修仙者的鬱江城裡,連築基期都沒有的修士畫出的符文,跟印了笑話的廁紙也沒什麼區彆,當然賣不出去。他的龍傲天值,也在這些天對於賺錢能力的自我反省中,升到了60%……
這孩子如此能內耗,是羨澤沒想到的,怪不得以後要變成“江連星(已黑化)”。師母家貧都能內心痛罵自己,這可不是要黑化嗎?
羨澤倒是看出來他在符文上頗為熟練,其中靈力紋路也十分細致,便希望他能做點更有特殊功能的。
比如說能去除練劍帶來的厚繭,能潤腸通便解決便秘,能讓鞋襪不沾水,能全身自動清潔去死皮等等。
常見符文都有一套自己的畫法,像是固定的公式。而羨澤提出的要求,就相當於要江連星編一套新的公式,對普通的符修來說是想破腦袋的難事,但江連星上輩子對製符頗有心得,他在研究了半天,就按照羨澤說的畫出各幾枚來。
客棧裡已經夜深人靜,倆人看著桌子上擺的一堆符文,江連星抱著劍問道:“真的能賣出去嗎?”
“這些符文對於一些比較偏門或者低階修士來說,還是非常實用的——至少,成丹之前都不能長期辟穀,行走在外吃的全是沒有油水的乾糧,不便秘就怪了。而且到了明心宗附近也可以賣,為了考試總有人顧不上生活的。”
江連星看她整理著這些符文,就像是農家戶準備著要去市集上賣菜一般,在客棧的小小房間裡,竟有種過日子的感覺。他忍不住抿著嘴唇笑起來。
羨澤:“你笑什麼?”
他眼睛彎了彎,平日木訥冷硬的臉上多了幾分柔和:“師母說得都對。”
羨澤無語,得了,這孩子純純一個師母吹。她要是當資本家,他誇她賽道賦能抓手;她要是當殺人犯,他誇她環保節能優化。他還有底線嗎?
江連星跟她聊天時也沒放開手裡的劍。前幾天他也都是這樣守夜的,賒賬湊錢暫住客棧,也是師母睡床他睡長凳。
羨澤並不跟他客氣,她輩分占優就該享受。
再說客氣也沒用,江連星雖然日後狂妄嗜殺,但少年時相當的守舊和尊師重道,處處照顧,就差給她手洗襪子了。
江連星煉氣期根本沒有靈識監聽周圍,跟羨澤聊天又分散了注意力,到房間裡浮在空中的明燭突然燈滅墜地,他才意識到不對,立刻護住師母,拔劍出鞘!
窗外黑色身影襲來,在空中噔的一聲和江連星短兵相接,對方裹著披風,揮舞的氣流掀飛了桌上的紙符。
羨澤被江連星按到了桌子底下,她一抬頭,就見到披風下有個眼下重重青灰,氣血虛弱卻獰笑著的中年修士,正抱臂出現在屋內。
黑眼圈男人看向羨澤,張口笑道:“怪不得一路都用幕離遮遮掩掩,果然是個頂尖美人。看來那幫西狄人到處追殺找尋的,就是你了!”
羨澤不明所以:“西狄人?找我?”
江連星卻像是知道誰在找她,臉色並不好看,直朝黑眼圈門麵刺去。
黑眼圈男人撥開他的劍鋒,笑了笑道:“他們口音蹩腳,帶著各種異獸,到處找一個女人,問特征就說隻要是見過就不可能忘的女人——”他話還沒說完,江連星突然變招,這黑眼圈老登本來絲毫不把煉氣期小孩放在眼裡,但卻沒想到江連星劍法如此高超,他兜帽劃爛,差點被破鐵劍刺傷眼球。
他雖說是靠邪法淫術修煉,但也是個結晶期,怎麼可能被這種沒入門的毛頭小子所傷?!
羨澤好奇:“帶著各種異獸?再說,他們找我,你又衝過來乾嘛?”
黑眼圈男人手持雙鉤,可能是一輩子也沒多少跟女人說話的機會,竟然在江連星步步緊逼的攻勢之下,還勉強轉頭看她,獰笑恐嚇道:“伽薩教可是出了名的多金,拿你少說換個兩百年的妖獸回來!不過,你這樣的恐怕這輩子也見不到第二個,倒也不著急把你交出去,——”
江連星臉色更難看:“淫修!”他一看這家夥的臉色,就知道是那種專門強迫雙修、吸取男女精氣的修仙者。受害者的修為高度並不重要,主要是他們會在這個過程中折磨淩|辱對方,以此來進入修煉境界。他們一向很慫,大多隻敢危害百姓或低境界修煉者。
如果不是因為師母還在房間裡,而且打壞了家具還要賠錢,他早拿起頭頂飄過的爆炸符,全炸在這人臉上。
江連星變幻劍法,黑眼圈畢竟修為高不少,輕鬆躲過。
就在黑眼圈男人以為自己占上風的時候,江連星蓄勢待發,左手捏訣拍向他胸口,黑眼圈如同身軀灌鉛,四肢麻痹,心裡大叫不妙。
這個法術雖然力量不強,但卻巧妙打入他經脈之中,讓他提不起修為來逃走或反擊。而且,這像是千鴻宮特有的術式,根本不是一般人能接觸到的!
一般未築基的低階修士,能把比較強的一項練好就很不容易了,可這小子會製符會劍法還會天下第一第二的宗門裡的術法!
如果是普通人,怎麼可能會被伽薩教這麼多人馬追逐?是他大意了!
黑眼圈男人又想到對羨澤的驚鴻一瞥,就這容姿足以讓他搏一把,真要是成了,他甚至都不想交給伽薩教!他目光正搜尋著羨澤的身影,就忽然感覺到手中勾爪一滑——
他自己這雙中年老手,忽然變得嬌嫩無比,曾苦練鉤爪造成的掌心老繭全都消失,皮膚吹彈可破,瞬間就被自己鉤爪的把手磨破,滿手是血。
男人還沒來得及疑惑,餘光察覺到那道倩影已經到他背後。羨澤在他身後輕飄飄的拍過幾下,又有十幾張符文都粘在了自己的披風上,因為這些符文蘊含的靈力太低,他都沒怎麼注意到。
江連星用自己的那點修為強行捏訣,已經有些體力不支,正覺得難辦,看到羨澤配合如此緊密,他立刻催動靈力,十幾道符文同時亮起微光!
男人正想嘲諷,忽然隻覺得後腰一酸,肚子發脹,有股強大的力量在他體內不斷向下,而他自以為強大的某塊肌肉竟然在催動下無法夾緊,隱隱崩潰——
黑眼圈連忙提臀縮緊,幾乎是想要倉皇逃走,卻瞧見那美人蜷腿坐在桌上,朝他璨然一笑,他猛地恍神,下一秒,羨澤手指抓住他兜帽,將他腦袋狠狠摜在了桌沿上!
與此同時,懟在桌沿並對準他眼睛的,是一支掰斷的筷子。正是[煙波城劉家麵館使用了十七年的包漿竹筷(掰斷版)]。
黑眼圈想要擰身逃脫,且不說江列星捏的雷訣還讓他雙腿發麻,自己的某處環狀肌肉更是徹底失守一瀉千裡!
“啊啊啊!”
“噗——呃呃呃!”
磅礴之力徹底爆發在他褲子裡的瞬間,那半截筷子直直刺入他眼眶。羨澤得意的笑了一下,鬆開抓著他腦袋的手。黑眼圈男人慘叫著就要滾到桌子底下,忽然噤聲,麵如死鬼,喉嚨處露出一截帶著鏽的劍尖。
羨澤呆住,抬起頭來。江連星麵無表情的踩在凳子上,自這淫修身後一劍刺穿了他的喉嚨。
……江連星一點猶豫都沒有,就了結了他性命,甚至連腦袋上的龍傲天值,都還是60%紋絲不動。
江連星僅僅是因為他身上的味道蹙了蹙眉頭,道:“師母,麻煩您退幾步,拔劍的時候會噴血,衣服不好洗。”
羨澤從桌子上捂著鼻子爬下來,江連星很有經驗,他把淫修的披風掀過去整個罩住淫修的上半身,卻在這個時候看到了他眼眶裡鑲嵌的半截筷子。
江連星呆住了,震驚的抬起頭來:“……師母,是您紮瞎了他眼睛嗎?”
羨澤:“啊。對。”
你這什麼表情啊,你都把人家脖子給穿了啊,我隻是紮下眼睛!
江連星一臉震撼,蹙起眉頭輕聲道:“……抱歉。讓您手上沾血了。”他確實沒想到,師母失去記憶後還願意如此保護他,這麼溫柔的人都被逼出殺招來。
真是……為母則剛啊。
江連星從震驚中回過神,掀起披風罩住淫修頭頸,腳踩在他背後,緩緩拔|出劍。
他手法嫻熟,血都噴在了披風裡,甚至沒怎麼弄到地板上。
江連星擦了擦劍,覺得自己殺人太果決恐怕師母會起疑心,他斟酌著用詞,解釋道:“若是讓他走了,必然會跟那些追殺我們的人通風報信,而且這些淫修滿手鮮血,報複心極強,若被他們盯上,他們總會想著將您——”
他話音未落,就看見師母拿起地上散落的符文,正是他繪製的能夠自動洗發沐浴去死皮的滌塵符,扔在了黑眼圈男人的屍體上。
臭味一掃而空,這淫修的屍體簡直像是在大澡堂裡搓過泡過拋光過,被一紙符文洗的白裡透紅。
她終於鬆開捂著鼻子的手:“你說什麼?”
江連星:“……無事。”
羨澤躍躍欲試:“快看看他身上有沒有什麼值錢的。”
江連星翻找了一下,有一袋靈石,下品一百多顆,中品還有十幾顆,還有些低端法器,隻不過那形狀一看就不是——
江連星都沒好意思從他的芥子囊裡掏出來,羨澤拿著靈石興奮的問還有什麼,他含混道:“應該沒了……哦,還有這個。”
他拿出唯一一個形狀正常的物件,也是個疊起來的鬥篷。
江連星展開抖了抖,忽然發現那鬥篷竟然隱匿了後頭的屍體。
羨澤驚呼:“隱形鬥篷!”
江連星表情複雜:“對,蟄隱衣。”這件法器可比淫修全身家當值錢不知道多少倍,聽說是要高階器修,用猼訑的皮毛與鮫人織紗製作。具靈及以上修為,才可能用雙目識破這件蟄隱衣的偽裝。誰能想到堪有具靈級法器,竟然在一個結晶期淫修手上。
顯然是他用來窺私的。
“那就拿這個擋住屍體吧。”羨澤道。
江連星搖頭:“沒必要,屍體就扔到大街上就行。世道不好,每天不知道有多少修仙者橫死街頭,到天亮之前有人就會洗劫他或將他屍體拖走另用了。”
怪不得江連星殺人如此淡定,恐怕這年頭如果不心狠手辣,早就先被殺了。
江連星打開窗戶,打算帶著屍體跳出去,但一開窗就察覺到了氛圍不對。仙府都沒有宵禁,夜間絕不像凡人城鎮那般冷清,可這會兒街道上空無一人,各個商鋪人家大門緊鎖,遠處有些多層的客棧,正慌不迭的合上窗戶。
他眼睛極尖,立刻看到了空中翱翔的白羽金隼與暗火鳥,靈鳥們目光如炬、巡視搜查,江連星連忙躲回了房間中。
這些靈寵異獸大多來自異域,中原十分罕見,顯然是西狄人來了!
從遠西來的伽薩教最擅長馴服千百異獸,與豺虎象梟為伴。他們亦正亦邪,實力強大,又沒有什麼禮義廉恥,是近些年才頻繁在九洲十八川活動,四處建立分舵,都說他們有入主九洲十八川占山為王之心。
緊接著,他就隱隱聽到了綠諍虎的吼叫與金靈夢貘的長啼。
虎嘯是威脅,夢貘是安撫,平民百姓會因為夢貘長啼而陷入昏睡,低階修士會因為虎嘯膽寒而不敢去窺探。
他立刻關上了窗戶,轉過身去。
羨澤把靈石收入芥子內,也在唉聲歎氣的往外掏東西,將破爛擺滿了桌子。寶囊的抽卡次數每天增加三次,她這些天已經攢了不少次,結果寶囊裡一千九百多件“寶物”,她根本抽不出來什麼有用的東西。
她隻能安慰自己,隻要是往外拿東西,把垃圾扔出來,也算是增加一點自己抽到好東西的機會。這會兒連抽一堆破爛,用到最後一次機會,她手裡拿到的物件——竟然是個[上品],而且看起來好像有點用處。
江連星輕聲道:“西狄人來了。”
羨澤愣了一下,趕緊把滿桌子垃圾都收入芥子空間內,也聽到了外頭的吼叫鳴啼,她縮起脖子:“那群西狄人,是你師父的仇家嗎?來殺我?”
江連星沉默。
他不知道師父的仇家是誰,但西狄人不是來殺師母的。
上輩子,羨澤和他還在院子裡祭拜師父的時候,這群西狄人就闖進來,強行帶走了師母。對方本來要扔下他,但江連星死死拽著不肯撒手,對方才將他也一起擄走。
當年為首的男人名叫戈左,是伽薩教聖使之首。他一路上抱著羨澤,到了伽薩教駐紮的營地,就將她拽進帳中再沒出來。
而江連星則被關進了馴養異獸的獸圈裡,籠子低矮,他隻能跪地膝行,差點被這群肉食低階異獸吃掉。江連星掐死了幾頭半大的蠍豹,生啖血肉才勉強震懾它們。
他足足被關了十幾日,靠跟異獸搶食才能活下來。
再後來,師母發現他的處境,大為震怒,戈左這才勉為其難的放他出來。
江連星卻不能回到師母身邊,而是跟伽薩教低階弟子一同受訓,一同生活。後來他聽教派弟子說什麼一女共侍二夫,才知道戈左竟然把羨澤獻給他叔父,伽薩教的聖主。
在江連星心裡,伽薩教的代名詞就是不知廉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