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十三 凡人的極限(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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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赫薇妮亞小姐……我能問你個問題嗎?”

“嗯?可以啊。”

“你為什麼願意把我當朋友啊?”

“為什麼不願意呢?”

“你是金音奏者啊,可我隻是個銅音。”

“那又怎麼了?奏者隻是個身份啊。”

“那還能是什麼?”

“白癡,是‘人’啦。”

……

奧格睜開了眼睛。

眼前一片漆黑。

如果不是額頭上的疼痛,他大概會以為自己已經死了。

他摸了一下額頭,在額頭上摸到了紗布,紗布黏糊糊的,應該是滲出來的血。

這個傷口包紮的很隨意,像是在糊弄,又像是……刻意而為。

而這讓他回想起了一切,回想起了那個表情悲憤而絕望的朝他撲來的種公,以及那不斷朝他腦袋揮下的石頭。

奧格陷入了沉默。

他還記得那個種公,因為育種的房間與他離得比較近,加之對方的身體又比較差,所以奧格特意關照過對方。

還在盛典開始時幫著對方照顧了一下他的孩子。

但是,孩子沒了,而他也差點殺死奧格。

殺死奧格的理由也僅僅是奧格在嘗試救他的孩子時,不小心吵到了他聆聽聖音。

……為什麼,會這樣呢?

奧格獨坐在黑暗中,感到了深深的疲憊與無力。

就如同這些天裡領頭人一直咒罵他的話那樣。

他現在所做的事情,到底有什麼意義呢?

他嘗試救下那些孩子,但沒能成功。

他嘗試幫助那些瀕死的種公種母,卻隻得到他們的憎恨。

管理者們說他是一廂情願的做蠢事,恨不得立刻趕走他。

他站在了所有人的對立麵。

世界為什麼變成了這個樣子?

他這樣想著,但很快就覺得不對。

世界好像本來就是這個樣子的,他所在的種子區也是這個樣子的。

所以……果然是他的問題吧。

可他為什麼會變成現在這樣呢?

奧格的手慢慢的摸向了胸口的掛墜。

明明是貼在心臟的位置,但掛墜卻十分冰冷,沒有一點溫度。

這讓奧格想到,他已經很久都沒有見過赫薇妮亞了。仿佛最後一次見到赫薇妮亞不是在兩個月前,而是在……上輩子,以至於關於赫薇妮亞的一切記憶都是那麼的不真實。

他甚至覺得自己都快要忘記赫薇妮亞的聲音了。

在來到這裡以後,奧格還從未有過像現在一樣如此希望聽到赫薇妮亞的聲音,仿佛是墜入懸崖的人拚命的揮舞著雙手,想要抓住那根唯一的繩索。

但是,真的還有機會嗎?

奧格緊緊的抓著吊墜,眼色卻是一片灰暗。

沒有機會了,赫薇妮亞小姐她還在……嗯?

他突然想到了什麼,那黯淡的眼神又一點點的閃爍起了微光。

盛典!

對!盛典!

他還沒有聽到赫薇妮亞小姐的樂曲!

奧格掙紮著想要起床。

他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昏迷了多久,也不知道有沒有錯過樂章,他隻能祈禱還沒有。

隻是他的身體實在是太虛弱了,以至於剛一下床就直接摔在了地上,差點讓他再次暈厥過去。

房間裡一片漆黑,地麵上坑坑窪窪,隻有從屋外照射進來的微光勉強的照亮了前方的路。

奧格從黑暗中爬起,一點點的向房門爬去。

仿佛隻要到達那個地方,就能聽到赫薇妮亞的聲音。

隻要聽到赫薇妮亞的聲音,一切就都能好起來。

就像是眼前的那束光。

那束照進黑暗裡的光。

幾米的路,奧格卻像是爬了半輩子。

而當他終於爬出房間的時候,眼前的畫麵又讓他永生難忘。

他終於看到了那束光。

不是來源於月亮,也不是來源於篝火。

而是一束從昏沉的天空投入到大地的通天光柱。

它明明遠在天邊,但在奧格的眼中卻是那樣的清晰,那樣的宏偉,仿佛就在眼前一樣。

而在那光柱之下的,是無數跪倒膜拜的人。

每個人都恨不得將腦袋埋進塵土裡,為這份光柱獻上最誠摯的敬意。

因為所有人都知道,這束光從何而來。

……聖音之主。

身為奏者的奧格自然明白這意味著什麼。

主將“目光”投向大地,欣賞著即將為祂而奏響的最終章。

在這份偉力麵前,奧格也幾乎忘記了他是為什麼要爬出來的,也不由自主的俯下了身,想要像其他人那樣將腦袋埋在塵土裡。

而也就在這時,一陣狂風湧過,吹動了奧格胸前的掛墜。

掛墜發出了叮叮當當的金屬碰撞聲,聲音雖然不大,但在奧格的耳中卻異常清晰。

奧格回過了神來,怔怔的看著這小巧的,在狂風中掙紮著的掛墜。

“赫薇妮亞小姐……”

……

“主的光芒還是如此耀眼啊。”

海羅家,整個海羅家的人也都跪倒在了聖光之下,隻有伊文·海羅還未完全跪下,而是帶著些許的敬畏以及欣賞之意的看著遠處的聖光,同時輕輕的說道。

“和二十年前一樣,隻是看一眼就讓人忍不住的想要臣服啊。”

一旁的曼蒂小小聲的問道:“你確定奏響終章的會是我們家赫薇妮亞嗎?”

“當然了。”伊文輕笑著說道。

但他還有一句話沒有說。

終章之後,海羅家也將得到一切。

他帶著微笑俯下了身,將腦袋磕在了地上。

來吧,我的好女兒,讓我欣賞最後的終章吧。

……

“終於要開始了嗎?”尤利西斯坐在小屋前,看著那聚焦在七音聖殿之中的聖光,輕輕的說道,“已經二十年了啊。”

一旁的瑪姬用憧憬的眼神看著尤利西斯,說道:“我相信您一定會贏下一切的。”

“嗬嗬,我也希望……畢竟,我已經準備了二十年啊。”尤利西斯笑著摸了摸瑪姬的腦袋,而後問道,“赫薇妮亞呢?”

“她一直都在宿舍裡。”瑪姬說道,“兩天裡從未離開。”

“這樣啊。”尤利西斯微微頷首,“我希望……她也做好準備了。”

說罷,尤利西斯杵著那寶石手杖,緩緩的站了起來,而後看向了七音聖殿。

“我也該動身了。”

“我扶您過去吧。”

“不用。”尤利西斯拄著手杖,緩慢而又堅定的說道,“我要親自走到主的麵前。”

聽尤利西斯這樣說,瑪姬自然也不會阻止,一點點的躬了下身:“那我們也動身前往喚醒‘喧嘩’了。”

“嗯,辛苦你了。”

“希望下輩子還能成為您的學生。”

“嗬嗬,好。”尤利西斯點了點頭,笑嗬嗬的說道,“下輩子,我來成為你的音符。”

瑪姬沒有再回話,尤利西斯也拄著手杖,緩步的向著那已經被徹底點亮的七音聖殿走去。

“主啊。”他輕輕的說道,“您最忠實的奏者……來了。”

……

赫薇妮亞靜靜的坐在窗前,看著不遠處的七音聖殿。

當聖光出現的時候,就意味著盛典已經接近尾聲,或者是……最高潮。

聖音之主的“目光”已經彙聚成型,雖然最終樂章還沒有奏響,但祂顯然已經迫不及待了。

就像是尤利西斯的學生。

這兩天裡,他們並沒有來打擾赫薇妮亞,但卻在通往七音聖殿的階梯前鋪下了一層金色的地毯,那些演奏完畢的奏者就這樣跪倒在階梯的兩側,仿佛在等待著誰人的降臨。

當然,這個人就是赫薇妮亞。

赫薇妮亞看著聖光中的七音聖殿。

即便沒有使用【注視】的力量,她能感覺到尤利西斯就在那裡等著她,等著她登台。

或者說,全聖音的人都在等著她。

等到黑夜結束,破曉時分,第一縷太陽光照亮通路的時候,最後一首內曲將結束。

那便是奏響終章的時候。

而此刻,本應是赫薇妮亞行動的時候。

聖音之主已經將大部分的“目光”集中到七音聖殿之中了。

但赫薇妮亞並沒有動作,就隻是靜靜的坐著,仿佛在等待著什麼。

終於,她聽到了那道已經三天未曾聽到,似乎都有些陌生的聲音。

白維淡淡的說道:“你是在等我嗎?”

“是的。”赫薇妮亞說道,“您終於醒來了,維薩斯先生。”

“我從未睡去。”白維說道,“一直都在看著你。”

“我知道。”

赫薇妮亞話音剛落,就看到自己的左手不受控的抬了起來,那隻立直的中指正靜靜注視著她。

就如同這三個月裡的無數次那樣。

但不管是赫薇妮亞還是白維,都能感覺到這其中的差異。

兩人的氛圍中已經帶上了一絲淡淡的隔閡。

“看來你有什麼話想對我說。”白維平靜的說道。

“是的,維薩斯先生。”赫薇妮亞微微頷首,“在與您正式交談之前,我能否先問您兩個問題。”

“可以。”

“謝謝您,那麼我問了。”赫薇妮亞問道,“如果我失敗了的話,您還有機會取回您的屍塊嗎?”

白維早已猜到赫薇妮亞會如此詢問,淡淡的回答道:“有,但可能是下一個二十年,或者更晚。”

“下一個二十年啊,真是漫長的時間啊。”赫薇妮亞輕輕的說道,“那麼第二個問題,離開了這裡以後,您什麼時候還會再返回呢?”

“你大可以問的直接一些。”白維說道,“我什麼時候能殺死聖音之主,對吧?”

“是的。”

“我不知道。”白維說道,“但不會是一個很短的時間。”

“這樣啊,那我能活著看到那一天嗎?”

白維沉默了一會,說道:“不行。”

赫薇妮亞笑了:“果然,我就知道您不屑於在這個問題上撒謊,既然如此……”

她頓了頓。

“維薩斯先生,我想我們之間的合作應該結束了。”

聽到赫薇妮亞的話,白維反而笑了。

“我已經猜到你會這麼說了,彆忘了我一直在注視著你。”白維說道,“我知道你一直都在打著這方麵的主意,並且一直都在為之準備著,用我的力量準備著。”

“您都看出來了嗎?”

“是的。”白維笑著說道,“三天前,你之所以選擇在一個晚上解決掉所有人,不僅僅是因為你所說的更有效率,也是因為將自己逼到極致後,迫使我不得不替你付出更多的代價,從而達到同時消耗我的目的,對吧?”

赫薇妮亞沒有說話,隻是靜靜的聽著。

“還有,你出手對付那些不需要的音符,也不僅僅是因為要用他們來引開太初兩大家的護衛,而是一個……更重要的東西。”白維說道,“對付拉烏爾也同樣如此,你的所作所為,都是為了你的最終目的服務。”

白維頓了頓,在仔細的看了一眼赫薇妮亞後,他才繼續說道。

“你的最終目的就是。”

“殺死聖音所有的奏者。”

“我說的沒錯吧,赫薇妮亞。”

十分駭人聽聞的結論。

但赫薇妮亞的表情也沒有任何的驚訝。

她與白維就像是兩個完全知根知底的人,仿佛對方的一切話語都不能讓彼此驚訝。

“看來您也猜到了我想使用的方法。”赫薇妮亞說道。

“嗯,猜到了。”白維淡淡的說道,“我隻能說,確實像是你能想出來的辦法,也符合你一直以來的行為作風。”

赫薇妮亞微微頷首:“多謝您的誇獎。”

“那倒不用了。”白維輕笑一聲,“因為你不可能成功的。”

話音剛落,赫薇妮亞的動作便有了變化,她放下了一直抬著的左手,轉過了身,看著鏡子中的自己,抱起了雙手,臉上帶著似有似無的笑容。

“赫薇妮亞小姐,你那個大膽的想法有個最大的阻礙,那就是我。”白維看著鏡子裡的赫薇妮亞,笑著說道,“正如你所言,這次失敗了,我確實可以再等二十年,四十年,或者更久。但我為什麼要那樣做呢?我離我想要的就隻有最後一步了,而你的身體……早就已經不屬於你了。抱歉啊,赫薇妮亞小姐,你並沒有終止合作的資格,還是說你要嘗試說服我嗎?”

“您不是那麼容易說服的人。”赫薇妮亞說道,“從一開始我就沒有想過說服您。”

“那你還能做什麼呢?”白維說道,“你的一切都在我的注視下,你的想法也被我看穿了,現在身體也在我的手裡了,又不打算嘗試說服我,那你還打算怎麼做呢?”

赫薇妮亞沒有立刻回答這一問題,而是用那隻屬於自己的右眼注視著白維那如星辰般浩瀚的左眼。

“維薩斯先生,在和您相處的這段時間,我深刻的明白了一個道理。”她輕輕的說道,“人與神的差距實在太大了,哪怕我們終其一生,拚上一切,在神的眼中可能也掀不起一個水花。就像是您所說的那樣,聖音之主想要聆聽,那我們就要成為樂章,成為音符,成為玩物,無法反抗,無法改變,無法抗衡。”

“但即便是這樣,我還是想要試一試。想要試一試,人在‘神’的麵前到底能做到什麼樣的程度。”

“這是我此生唯一的機會了。”

白維平靜的聽完後,問道:“所以你還是想要因此來說服我?”

“當然不是,如果我需要靠著說服您才能因此而脫身的話,那麼我的想法將沒有任何的意義。”赫薇妮亞輕笑著說道,“維薩斯先生,我在您麵前的唯一優勢,應該就是您無法讀到我的內心吧?既然如此,那麼我還有唯一一個機會。”

“什麼?”

“您還記得我給奧格寫的信嗎?”赫薇妮亞說道。

“當然。”白維說道,“我是一直看著你寫的。”

“是啊,那您就沒有感覺到奇怪,為什麼我給奧格寫的信,抄的書都是五花八門,沒有章法的嗎?”

白維微微皺起了眉頭,一股不安湧上了心頭:“你的意思是……”

“重點不是那些信本身的內容,而是每一段所找書籍開頭的第一個詞。”赫薇妮亞說道,“那些詞彙連起來,是一段完整的話。”

“那段話的內容大概是:如果我出了狀況,請務必立刻離開聖音,並向八大教會傳遞以下信息——”

赫薇妮亞頓了頓,而後平靜的說出了幾個字。

“維薩斯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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