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歸汴京後。
華蘭便不再多往外間跑了,除了非要不可的大娘子間的應酬外,便安心在家裡和楊文遠一起造小人。
終究是天隨人願。
十一月初。
凜冬飄雪的日子。
一片銀裝素裹的汴京汴京城內。
平陽侯府門前厚厚的雪地早已被下人提前清出一條可供通行的路,隨著一聲局促的馬蹄踏地聲和“籲”聲,一輛在雪地泥濘中急行的馬車停了下來。
“快快快,快去幫我家夫人看看!”
一陣催促聲中,便見長青打頭從馬車裡出來,旁邊緊緊攙扶著一個老郎中。
這位老郎中醫術高超,也是婦科裡很有些名聲的,之前來平陽侯府的次數也不算少,已經是輕車熟路。
隻不過先前雖然診金沒少,但次次都不是喜脈。
所以這老郎中已經習以為常了。
隻當是隔了幾個月後,這平陽侯夫人總算是想起來了這事。
“好好好,彆催我。”
老郎中背著藥箱,穿著厚厚的冬衣,由長青領著,一路往侯府後宅奔去。
“這次可是瞧著極像!”
臨近最後一道垂花門前,長青鄭重囑咐了一聲:
“你可得看仔細了!”
“這還用你說,老夫自有論斷。”
聽到長青的“叮囑”,老郎中隻嘴上敷衍。
畢竟懷孕這事,自己可是胡說不來的,都是看平陽侯夫人自己。
當然,對於長青的話,他還是聽進去幾分的。
不然等會兒若是又空歡喜一場,而自己又態度敷衍,那說不得還要被遷怒到天上。
想到此處,老郎中先是在原地深吸了口氣,沉吟片刻,旋即一邊快步往裡走著,一邊略微喘著粗氣喊道:
“來了,來了!”
剛一進屋,老郎中便明顯感覺到一陣溫暖的熱浪朝自己全身席卷而來,與屋外的冰天雪地產生了鮮明對比。
‘不愧是平陽侯府楊家,這地龍燒的,怕是能和宮裡比上一比。’
老郎中臉上露出愜意的神情。
他作為宮外醫者裡的一方人物,也算是許多高官和勳爵人家府上的常客,但如平陽侯府這般依舊保持著豪奢體麵的人家,說實話,真是不多了。
大多是金玉其外,敗絮其中。
麵子工程而已。
稍稍緩了會兒,老郎中這才全身適應過來,於是他微微抬起頭,將此刻屋裡的眾人儘收眼底。
‘不出所料,又是和原來一般的陣仗。’
年輕的平陽侯和平陽侯夫人坐在桌前,身後僅有一個女使看護著。
來了幾次,每次都是一模一樣的場景,若不是確信自己尚未老糊塗,老郎中幾乎以為自己是在夢中回憶以前經曆的場景了。
老郎中眼底流露出一絲讚許。
‘還真是一對恩愛夫妻,每次都在旁陪著。’
“來了。”
看到老郎中來了,楊文遠輕輕頷首,寬聲安慰了華蘭幾句,便讓老郎中診脈。
這夥計老郎中也是駕輕就熟了。
當即便在桌子對麵安然坐下,放好藥箱和脈忱,便開始為華蘭診脈起來。
不過一會兒,老郎中臉上就浮現出明顯的詫異。
‘這次還真是喜脈!’
這驚喜來的有些太突然,老郎中一時間都有些不敢相信了。
他驚疑的看了華蘭一眼,又抬眼看了看旁邊臉色略顯振奮的楊文遠,輕“咦”一聲後,告罪一聲,又重新把了一次脈。
反複確定之下,老郎中這下才相信了自己沒有出現錯覺,眼前這位年輕的平陽侯夫人,當真是喜脈!
“恭喜侯爺,恭喜夫人!”
老郎中當即收手立身,恭賀道:
“夫人的是喜脈,已經是差不多足月的功夫了!”
老實說,如果華蘭這兒再診不出喜脈,老郎中都覺得每次上門收的診金都受之有愧了。
好在是終於功成!
“好,好!”
這幾日華蘭表現有異,府裡的老婆子都說是華蘭可能是有了,楊文遠看著也像是,所以今日一休沐,便立刻讓長青把這位“老熟人”給請上了門。
不過雖然心裡早有預料,但在真正從老郎中口裡得知喜脈的消息前,楊文遠心裡還是有些惴惴不安的。
終究是第一次有切身的為人父的感覺,這種滋味……
怎麼說呢,就像是眼前有一塊錫紙包著的糖果,你不知道是甜還是酸,但是出於本能的,你還是想將其抓在手裡。
華蘭抽搐的俏臉上也是登時臘梅綻放,露出極為開心的神色。
華蘭大富婆高興,也不用楊文遠說話,當即便讓翠蟬領著老郎中領賞去了。
屋內溫暖如春。
楊文遠重新坐回華蘭邊上。
此時華蘭正低頭輕輕撫摸著自己腹部,粉目裡帶著強烈的欣喜雀躍,嘴角不自覺的就彎了起來。
楊文遠一陣驚喜過後,又突然覺得心中有些索然無味的賢者時刻,亦或是說是一種手足無措的茫然,於是隻習慣的插科打諢了一句:
“可算是把這小子等來了。”
聞言,華蘭抬起螓首,用素手捋開披散在額前的發絲,嗔了楊文遠一眼:
“什麼叫‘可算是等來了’?莫非你原先其實在心裡嫌棄我不成?”
“沒沒,夫人,這我怎麼會呢!”
楊文遠連連擺手,眼下華蘭是家裡的大功臣,可是得阿諛奉承些。
自己老婆,寵著就是了!
不過得罪不起我還不能躲嘛。
正好翠蟬此時將老郎中送出府剛好進屋,於是楊文遠趁勢轉移話題道:
“可是把郎中送出去了?”
翠蟬連連點頭。
“禮也拿了?”楊文遠複問道。
“嗯嗯!”
楊文遠默默思忖了一會兒,抬頭朝翠蟬道:
“不過這麼大的喜事,也不能獨給彆人,翠蟬,你現在去將李媽媽喊過來,讓她思量著晚飯前給府上的下人都送一份喜錢。”
普天同慶嘛!
說完,楊文遠轉頭朝華蘭邀功道:
“夫人,您覺著呢?”
見楊文遠又開始作怪,華蘭隻回了一個好看的嬌媚白眼,不過她想了想,又同楊文遠問道:
“要不再從我嫁妝裡出一份?”
華蘭想著,男女成雙應當更喜慶。
楊文遠自無不可。
誰讓自己老婆是個膚白貌美大長腿的富婆巨佬呢!
你有錢,還長得漂亮,那你說的都對!
“那是不是等會兒還要派人同家裡長輩說一聲?”華蘭輕輕依偎在楊文遠肩膀上,看著窗外白雪紛飛,柔荑一直輕輕擋在身前,極其寶貝的將肚子護著。
“這是自然。”
楊文遠想了想,開口道:
“叔父已經去了南方平定儂賊之亂,家裡就剩下了叔母和如錦在家,正好將這個喜訊告知她們,讓她們開心一下,等到了晚間,我再給叔父去一封信。”
“哦,對了,還要往靈州堂哥那兒寄一封。”
楊文遠想了想,又道:
“嗯,黃州老家也是要通知一下的。”
看著楊文遠認真思量考慮的樣子,華蘭聽著心裡極其樂意,嘴角開心的像是個偷吃到糖的孩子。
這都是官人對自己的歡喜。
楊文遠說完,華蘭突然靈機一動,說道:
“要不趁此機會,正好讓叔母和如錦妹妹搬回府裡住一陣兒?不然那邊家裡隻剩下叔母兩個母女在家,我不怎麼放心。”
楊文遠也是登時眼睛一亮:
“對啊!叔母最是關心家族子嗣的事兒了,你現在有了身孕,便可以用這個理由將她喊回來。”
楊文遠還沒想到這點,卻是被華蘭提前知道了。
有此賢妻,人生極樂啊!
這樣想著,楊文遠當即便要和華蘭一起去叔母家通報好消息,同時也能將叔母和楊如錦拐帶回來。
“那我家裡便等你明日應卯時同長柏說一聲?”
華蘭一邊看著楊文遠吩咐下人去準備馬車,一邊出聲道:
“母親最是疼我,也一直在心裡企盼著呢。”
楊文遠想了想,回道:
“長青現在正在送老郎中回家呢,等會兒他回府,便讓人通知他一聲,讓他去盛家報聲喜。”
親疏有彆。
叔母那兒楊文遠自是第一時間親自去,不過盛家那邊,楊文遠就不會親自去了。
派了長青過去,也算儘了自己心意。
華蘭點點頭。
興國坊。
楊宇卿家。
承載楊文遠和華蘭的馬車一路慢悠悠的晃到了楊宇卿府門前。
穿著黑色長氅的楊文遠和一襲紅色狐皮披風的華蘭下了馬車,當即便被府上下人認了出來。
不多時,就有女使提著兩個小手爐走了出來,分彆遞給兩人後,便將兩人迎了進去。
“哎喲,怎麼今天突然上門來了。”
陳大娘子此時正在廳堂裡教楊如錦學女紅,雖然楊如錦和長柏的具體日子沒定下,但眼看著婚事就在眼前了,陳大娘子自然得親自下場監督。
楊如錦就是個憊懶的性子。
如若不是陳大娘子親自來看著,她可不怕什麼宮裡嬤嬤,隻會偷奸耍滑。
“哥哥,嫂嫂!”
看到楊文遠和華蘭進屋的那一刻,楊如錦頓時兩眼淚汪汪,如同看到了即將救自己於水火的救命恩人一般。
這段時間裡母親實在是剝削的太狠了,可謂是讓楊如錦苦不堪言。
自從下了雪,不好出門後,自己就多半時候被母親關在家裡,逼自己做女紅,還要親自下場監督。
天啊,這一針一線根本繡不完啊!
好在是有救星來了。
陳大娘子一個不注意,楊如錦就放下了手中針線,溜到華蘭邊上,握住華蘭的柔荑不撒手。
陳大娘子看的這一幕,心裡可謂是氣得不行。
不過她不對華蘭撒氣,楊如錦又是個臉皮厚的沒用,於是便把矛頭對準了楊文遠,當即沒好氣道:
“天寒地凍的,你來我這兒乾嗎?”
對於自家叔母的語氣不善,楊文遠渾不在意。
打是親,罵是愛嘛。
楊文遠輕輕笑了一聲,轉頭看向華蘭道:
“你來說?”
陳大娘子麵露不解,還以為是楊文遠闖了什麼禍,自己不好意思說,所以讓夫人代勞。
因而陳大娘子也隨楊文遠看向華蘭,麵帶關心道:
“華兒,怎麼,文遠他又鬨什麼幺蛾子了?”
“沒呢……”
華蘭麵露羞赧,頗為不好意思的瞥了旁邊的楊如錦一眼,這才緩緩輕聲道:
“叔母,我……我有了身孕。”
“有…有了?!”
陳大娘子當即一雙美目瞪得渾圓,她顯然對於這驚天之喜有些猝不及防,一時間竟呆愣住了。
“啊?嫂嫂,你懷孕了?”楊如錦腦袋一縮,眼神小心翼翼的看了看華蘭的肚子。
被楊如錦這樣問,華蘭晶瑩剔透的耳朵都染上了緋紅,但還是低聲回了句:
“嗯,方才找郎中看過了。”
“好呀,好啊,華蘭,這可真是天大的喜事!”
陳大娘子終於回過神來,嘴裡不斷讚揚華蘭,似是對待一個凱旋歸來的將軍。
不過旋即陳大娘子神情一頓,轉頭看向楊文遠的眼神開始不善起來:
“你怎麼回事?華蘭才剛有了身孕,正是應該在家休養的時候,你竟還帶她出門?”
說著,陳大娘子又看了外頭一眼:
“還是下雪的時候?”
楊文遠張了張嘴,但是迎著陳大娘子那越來越危險的目光,他決定還是從心,低頭受了教訓。
打是親,罵是愛!
好在是華蘭善解人意,輕輕挽過陳大娘子的胳膊,替楊文遠解了圍:
“叔母,這趟是我要來的,官人他隻是拗不過我,隻能陪著一同前來而已。”
“那也是他的錯!”
陳大娘子又是瞪了楊文遠一眼,旋即立馬上演變臉特技,轉頭對華蘭和顏悅色道:
“多長日子了?”
“那老郎中說是剛足月。”
陳大娘子聞言點點頭,說道:
“那老郎中的醫術是不錯的,當初我便是讓他來家裡看的,半分沒差。”
這時,陳大娘子又見楊文遠在旁邊擠眉弄眼,立馬沒好氣道:
“你這是又在琢磨什麼?”
“叔母,要不您就搬回府上去吧,我和華兒都是頭一遭,旁邊沒長輩照應,心裡不踏實。”楊文遠訕笑道。
陳大娘子橫了楊文遠一眼:
“怎麼,你是讓我給你做奶媽子不成?”
“這侄兒哪敢啊?”楊文遠連忙搖頭。
華蘭也趁時道:
“叔母,這也是我的主意,我心裡有些擔心……”
“沒什麼好擔心的,再說,府上不是還有許多經年老婆子嗎?”
陳大娘子寬慰幾句,但見華蘭一直看著自己,旁邊的楊如錦和楊文遠都是可憐兮兮的模樣,也隻得歎了一口氣,開口道:
“那好吧,我這便收拾收拾,回府上住一陣子。”
楊如錦當即喜笑顏開,以為自己能就此逃脫苦海,誰料陳大娘子下一句話便讓她當場呆滯住:
“楊如錦你彆想什麼好事,等回了侯府,你的女紅也是要做的,這次不光有我,還有你嫂嫂一起看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