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軍同誌,不知道你是想了解哪方麵?剛才在病房該講的我都已經講清楚了。”
李言誠麵露疑惑的問道。
陳軍沒回答這個問題,他先是掏出了煙。
看著他遞過來的煙李言誠並沒有接,隻是伸手擋了一下,示意不用。
他雖然抽煙,但除了熟人之外,其他人發的煙他從來不接。
“李科長,是這樣的……”
陳軍給自己點上了一顆煙,又轉頭看了看四周,確定附近沒人後,這才壓低聲音說道。
“有些話我丈母娘不太好說,我就是想看,能不能讓老爺子先清醒過來交代些後事。
我們主要是擔心萬一老爺子那啥,連話都顧不上說。”
話雖然說的有些含混,但李言誠聽明白了想表達的意思。
可正是因為聽懂了未直說的意思,這讓他不由得就眯了眯眼睛。
讓老爺子清醒過來交代後事?
能嗎?
那可太能了!
但是,如果真的這樣做,彆說讓老爺子堅持一個月了,當再閉上眼的時候就永遠不會睜開了。
李言誠記得剛才跟他們交代過情況的。
現在又跑來提這個要求,這是什麼意思?
這到底是白貴芬的想法,還是這個女婿自作主張?
不,這家夥應該沒這個膽子提出這種要求來,有很大可能他確實是幫他嶽母來傳話的。
為什麼要這樣做?
隻有一個可能,不想讓老爺子見兒子。
可變化有點大了吧。
如果不想讓老爺子見兒子,那就不要來找他不就好了。
不找他的話,他們現在應該已經開始跟辦公廳的同誌,商量訃告上的每一句話該怎麼寫啦。
電光火石之間,李言誠的腦袋裡已經轉過了這麼多的念頭,他稍稍沉吟了一下後說道。
“陳軍同誌,讓老爺子清醒說話很簡單,我分分鐘就可以做到,但是,必須要經過保健組和辦公廳領導的批準才行。
否則,我隻會按照原定的計劃走。”
c他不想管這些人到底是什麼心思,接手為白老吊命,雖然是白貴芬找上門來的,但也經過了保健組和辦公廳批準。
他現在不但要為白老負責,同時也要為保健組和辦公廳負責。
說完這句後,李言誠深深的看了眼白貴芬的這個女婿,轉身向著他們局的專用樓走去。
話已經說的夠清楚的了,陳軍沒有再說什麼,隻是站在那裡一邊抽煙,一邊看著那道身影漸行漸遠,直至走進了樓洞內。
直到這時,他才抬起手抽了一口煙,吐出煙的同時悠悠的歎了口氣,轉身向著來時的路走去。
這邊李言誠走進樓內後,徑直就來到了孟蘭所在的病房,把脈、紮針,交代值班護士一些注意事項,四十分鐘後就走出了病房。
此時已經過了深夜十二點,時間來到了建國二十一年元月十三號,星期二。
從病房出來後,李言誠又來到了白老這邊,他有些不放心,擔心會不會有人搞什麼小動作。
白老的病房裡一共有四個人,兩個保健組的專職護士,一名協和派來的大夫,還有一個就是保健組的工作人員。
見老爺子的身體狀態還很平穩,便招手將那名工作人員叫出了病房。
“李科長,您有什麼要吩咐的?”
李言誠轉頭看了眼隔壁白家其他人臨時休息的房子,示意這位工作人員跟他向一旁走了幾步。
他這個舉動給這位工作人員弄的還有些莫名其妙。
“肖乾事,剛才我走之後白家的人多久離開病房的?”
“呃……大概十幾分鐘吧。”
“剛才白老的外孫女婿過去找我,想讓將老爺子弄清醒說幾句話。”
聽到這裡,保健組的這位工作人員肖乾事的眼珠子差點沒從眼眶裡凸出來。
沒等他說話,李言誠就接著說道:“我說這些也沒其他意思,隻是剛才你們劉副組長臨走前交代過我,關於白老的任何事兒都要跟你講一下,你這裡要負責記錄發生的一切事情。
今晚辛苦了,我就在前邊,有事兒隨時叫我。”
“謝謝李科長!”
“謝我什麼?嗬嗬,我隻是按照領導的吩咐辦事兒而已,好了,趁著沒什麼事兒能休息就休息一會兒。”
說完後,李言誠就離開了,他不想攪和進這些亂七八糟的破事兒裡,該叮囑的他叮囑了,如果再發生什麼,那可就跟他沒關係了。
老人在世時什麼都好說,一旦即將離世,孩子們都開始打開了各自的算盤。
談不上對錯,就是為了那點利益而已。
不對,說錯了,對於白家其他人來說,這可不是一點利益。
唉……白老那個弟弟還不知道打的什麼算盤呢。
管他呢,做好自己分內的事情就行了。
一邊走著,李言誠給自己點上了一根煙。
從白老這裡他又想到了羅家。
他老丈杆子和丈母娘的身體還不錯,隻要不發生意外,有他在,讓他勤檢查著,多了不敢說,讓二老再活上二十年問題不大。
可不管怎麼說,終究也會有這一天,那麼羅家到時候會怎樣呢?
他從沒想過要從羅家得到什麼利益,就目前的情況來看,羅娟也從沒想過從娘家得到什麼,人家一家四口的小日子過的滋潤著呢。
知足者常樂!
就看羅揚和他哥哥了,希望這弟兄倆到時候彆搞出這些狗屁倒灶的破事兒來。
……
十三號淩晨兩點多,市公安局刑偵二處一組辦公室燈火通明。
從義順回來,陸方陽就跟通縣縣局聯係了一下,然後派人過去,連夜將法醫說的發生在通縣的,三四年前那個未結案的案卷拿了過來。
看到案卷裡的內容後,陸方陽就想起了這起無名屍案件。
可以肯定的是,發現屍體的地方是個拋屍現場,具體的第一案發現場一直都未找到。
而且因為屍體的麵部以及身上被動物啃食的不像樣,很多地方甚至都白骨化了,這具屍體的真實身份一直都沒能查出來。
看著案卷裡夾著的照片上屍體脖頸處的傷口,一組眾人都紛紛表示,通縣這個案件的凶手,跟殺黃陽的這個凶手應該就是同一個人。
可就算案子能碰上,通縣這邊發生在四年前的這起案子,也沒辦法給他們提供任何線索。
他們也還是得從黃陽被殺案上查起。
應該說是從黃陽身上查起,查他去年到底偷了多少家。
查賊還能好查一點,可要說查失主,嗬嗬……
好在還有那半枚可供初步比對的指紋。
對於二處一組的人來說,今晚注定是個不眠夜。
……
李言誠後半夜還算是睡了個踏實覺,早上六點起來後,先是看了看孟蘭的狀態,又過去看看白老的情況,再實施了第二次吊命紮針。
然後匆忙的在公安醫院食堂吃了個早飯,等鐘局、管局他們幾個人過來後,就喚醒了孟蘭,讓她開始繼續交代。
這個老女人沒再出什麼幺蛾子,她也知道自己就是這一半天的事兒,清醒過來後稍微緩了下神就又講了起來。
“我現在講的是發生在四年前的一件事兒,那時候我其實已經被那個委員會盯上了,見天的讓我過去彙報工作,但還好,當時他們並沒有限製我的自由。
我記得大概是在建國十七年十一月份吧,忽然收到了組織上傳來的一道密令。
說是讓我在十二月十號,去某個地方取一樣東西,然後跟上邊派來的一位特派員接頭,給此人要執行的任務提供一些必要的幫助。
並且要求我務必隱藏好自己的身份,不能讓那個特派員知道我是誰。
這道密令上布置的任務我當時根本就沒法完成,那段時間天天都有人盯著我,要是我有什麼異動肯定會被發現。
為了自己的安全,我就沒搭理那個密令,那個特派員到底執行的是什麼任務我不清楚,過來後具體做了什麼我也不知道,反正我是沒聽到有什麼動靜。
至於他的身份我也不了解,隻知道他的代號是金豆。
對了,你們可以去看看密令上讓我十二月十號去取的東西還在不在,地址是台豐火車站附近那個公共廁所,男廁和女廁中間那堵牆從上往下數第二排,麵對牆從右往左數第三塊磚。
已經過去四年了,你們最好不要抱有什麼希望,說不定那個特派員見沒聯係上我,自己都已經取走了。
接下來這件事兒是六年前……”
講述仍然在繼續著。
但孟蘭的聲音已經越來越小,氣息也越來越急促,李言誠需要不停的給她紮針,才能讓她暫時平順一點。
終於,十三號上午十點多鐘,這位潛伏了三十多年的女人閉上了她的那雙眼睛,並且以後都不會再睜開了。
在記錄了孟蘭死亡時間的本子上簽上自己的名字後,李言誠拉著那塊兒早就準備好的白布單子蓋在了她的身上。
隨著白布單子蓋住她的腦袋,鐘局有些惋惜的歎了口氣。
不過事已至此,再惋惜也挽回不了什麼了,歎完氣後他轉身向病房外走去。
“言誠,一定要確認清楚她不可能再有任何複生的可能,然後讓火葬場那邊儘快火化,這個過程要安排人把控好,等下你也到會議室來。”
“是”
鐘局之所以會這樣交代,是去年十月份的時候徽省那邊搞出來了一件事兒,當時說是罪犯已經當場死亡,因為是晚上,屍體經過初步檢查後就被送到了殯儀館。
結果半夜這人又醒了,醒了就不說了,還跌跌撞撞的從停屍房跑出去了。
大晚上的從不可能有活人出現的停屍房裡跑出來一個人,聽到動靜的殯儀館兩名值班員過去看了下。
停屍房外本就隻有一盞並沒有多亮的小燈泡,那名罪犯因為受傷走起路來又是東倒西歪的模樣怪異。
眼前發生的這一幕給那倆值班員活活嚇暈了。
而那名罪犯因為傷勢過重最終也沒能跑出去,而是倒在了殯儀館的院子裡。
這件事兒一度在社會上引起了很大的反響,影響極其惡劣。
安全委將此事作為一個反麵教材,典型案例,印發通知到了全國的相關單位。
要求以後的相關檢查必須交叉複核,下達死亡確認的有關人員必須簽字留存,方便以後的責任追究。
這對於李言誠來說不是什麼事兒,他想確認一個人到底死沒死,隻要往那個倉庫裡收一下就行。
他的那座倉庫任何活物都收不進去,哪怕是一隻螞蟻,能收進去就表示肯定死了,收不進去?那就再死一次好了。
半個多小時後,安排人跟著殯儀館的車一起過去讓親眼看著屍體被推進焚化爐,並且將骨灰都收集走後,李言誠來到了會議室。
此時會議室裡已經隻剩下了鐘局一人,其他人接到相關任務後各自忙去了。
“坐,言誠。”
看到李言誠進來,鐘局抬手指了下對麵的椅子,順手一根煙也甩了過去。
“都安排好了?”
“安排好了。”
“嗯,叫你過來是安排一下你接下來一段時間的工作。”鐘局端起麵前的茶杯喝了一口水,放下後接著講道。
“今天早上我接到了相關領導的電話,說是怎麼著,白家有人出什麼幺蛾子?”
聽到領導說的是這事兒,李言誠就將昨晚上發生的事情描述了一遍。
“你做的很對,那些烏七八糟的事情彆參與,你的任務就是想方設法的延長白老的存活時間,努力使老爺子能達成最後的心願,其他的你都彆管,無論對方是誰,又提出什麼樣的要求。”
聽罷,鐘局點了點頭。
“接下來這段時間你的工作重心就先放到這邊,你們處裡不是安排紅兵同誌跟著你麼,出去進來的你把紅兵同誌帶上。
今天早上我跟市公安局那邊的相關領導溝通了一下,他們已經在全市範圍內展開了對嚴家業的搜捕,同時還將協查通報也下發給了鄰近的幾個省市。
但隻要一天沒抓到,就什麼事兒都有可能發生,所以,近段時間你要注意自己的安全,還有你愛人的。
羅敏同誌不是已經懷孕了麼,一定要小心防範嚴家業狗急跳牆。”
“謝謝領導關心,我這裡問題都不大,我妻子那邊昨天已經幫她向單位請假了,昨天晚上就讓她搬回娘家住去了。”
“嗯,羅敏同誌的工作單位如果有什麼意見,局裡可以幫著協調,有需要你就說話。”
“我會的。”
“還有一件事兒,部隊總院中醫科的劉長順主任早上也給我打了個電話。”
???
李言誠一臉懵逼的看著鐘局,昨晚上都那會兒了劉主任和杜主任二人才離開這裡,今天一大早又給鐘局打電話乾嗎?
告狀?
嫌他昨晚上把他們趕走啦?
不至於吧!
接下來鐘局說出來的話讓他下意識的握了下拳頭。
“劉長順主任跟我商量說,他想在不影響你本職工作的前提下,請你治療幾位病人,主要都是一些癌症患者,說是想搞一個什麼項目研究,對這個我也不懂。
這件事兒我沒答應,但也沒拒絕,你自己是什麼想法?”
“鐘局,如果能不影響工作,我想試試。”
李言誠知道劉主任為什麼突然來了這一下,這不就是他的目的麼,他當然願意配合。
鐘局現在既然問他的意見,那當然是毫不猶豫。
“如果你參與治療,萬一這邊需要你出差,這會不會有什麼影響?”
在不影響工作的前提下,去配合保健組副組長搞什麼項目研究,作為李言誠的領導,鐘局當然不會阻攔。
抓捕犯罪分子是為國家的發展保駕護航,參與進醫療衛生的項目裡就是為國家的發展增磚添瓦。
李言誠是社會局的一員,無論在哪方麵做出優秀、亮眼、突出的成績,作為他的領導都會跟著沾光。
可他也擔心如果突然因公要出差離開京市,會不會給正在接受治療的病人帶來什麼不好的後果。
“問題不大,劉主任找來的病人肯定和孟蘭還有白老這種情況不一樣,治療癌症患者是一個比較漫長的過程,病情的發展也不是一蹴而就,並不是每一位病人都隨時需要急救。
發展到這一步,已經都進入了最後階段,其實已經不需要治療了,不是每位病人都想要這樣毫無質量的活著,完全沒有任何意義。”
聽完李言誠的解釋,鐘局點了點頭,他琢磨了一下後說道:“既然這樣,劉主任那邊需要你配合的時候你就配合一下,醫療事業的發展也是一件利國利民的好事兒。”
“是”
李言誠站起身向鐘局敬了個禮。
“坐”
鐘局笑嗬嗬的向下壓了壓手。
從過完元旦後,他的心情一直都很不錯,接棒沈局出任社會局一把手已經基本上是板上釘釘。
雖然對他來說此次升任局長無論是級彆還是享受的待遇都沒有任何變化,隻是職務上做了個調整,但一把手和副局長之間的差距真的還是蠻大的。
他今年才叫六十,如果能在局長任上做出一定的成績,下一步升任總部副領導都不是不可能。
到那時,享受的待遇就變成了真正落實的待遇,就算馬上退休,跟現在的情況都不同。
當然啦,要想走到那一步,需要付出的努力可不少,社會局的工作要想乾好,主要靠的還是一線的偵查員。
所以這段時間鐘局不停的找人談話,各處的處長、副處長,再下麵的隊長、科長。
他要做的就是將這些力量擰成一股繩,勁往一處使。
比起從外麵空降來的乾部,鐘局在這方麵要有優勢的多,他一直就是社會局的人,而且乾的還不孬,深得大家的尊重。
李言誠既是一處的預審科長,又是安全委任命的審訊專家,還是羅老的女婿,尤其現在又因為醫術好被保健組的副組長邀請參與項目。
這對鐘局來說就更不一樣了。
身體是革命的本錢,真不是隨便說說的。
在這個乾部退休年齡還不是很嚴格的年代,身體健康與否和政治生命是息息相關的。
所以,找李言誠進行更深一層次的談話就是非常有必要的。
在鐘局眼中,他已經將這位年輕的李科長,擺到和各處處長同一級彆的重要位置上了。
談話持續了一個小時才停下來。
而就在他們二人談話期間,市公安局刑偵二處和陽朝分局一起在陽朝區轄內已經展開了大排查,尋找被偷後卻不報警的那一戶。
能隱瞞住家中被盜,這種情況一般都發生在獨門獨院,居住在大雜院裡想隱瞞可不容易,除非像李言誠他們院子,院兒裡的人不是上學就是上班,白天幾乎都沒人在家。
像他們那個院子裡的情況其實很少見,絕大部分院子都有要麼上倒班在家休息的,要麼有老人,再或者就是根本沒工作的。
而這邊的排查工作才剛開始,在陽朝醫院看大門的孫全喜就已經得到消息了。
倒不是他在公安係統有人通風報信,而是轄區派出所已經來過他們醫院了,都是老熟人,隨便聊了兩句他就已經搞清楚了公安的目的。
聽到派出所民警說這次是排查誰家被盜了卻沒報警,他的心就不住的往下沉。
他不知道彆的區有沒有開展這項工作,如果有,那就說明公安是大撒網,如果隻有陽朝區開展了這項排查,那就意味著那個小子到底還是泄露出去了一些情況。
不過讓他稍感安慰的是,現在最壞的情況無非就是公安知道那顆被他遺漏在現場的金豆出自陽朝,但具體的就沒掌握了。
否則肯定就直接找上門來了。
不過,陽朝區說大不大說小不小,整個排查一遍最慢一個星期也就差不多了,他家被盜鄰居有沒有知道的他也不清楚。
他一天到晚的又不在家,胡同裡到底有沒有流傳什麼不得而知。
唉……
站在大門口曬太陽的孫全喜有些惆悵的歎了口氣。
事態發展到現在這一步,已經完全脫離了他的掌控。
他現在能做的,要麼是靜靜的等待,看有沒有可能僥幸過關,要麼就是趁著還沒找到他時離開京市。
可離開這裡他又能去哪裡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