噠、噠、噠……
皮鞋的鞋底走過最後那截木地板,在踏上地毯後變成無聲。
大麵積的落地窗外是打理極精致的庭院,一棵樹在冬天的風裡綠葉滿枝,看起來很有生命力。
天光從那些葉片上反射進窗,搖搖灑灑地落滿地毯。
戴著麵具的男人一邊繞過屏風,一邊同時轉頭。
他終於清楚的看到了那個人。
明明是客人,卻自然而然地坐在主位沙發上,手肘放在扶手上,手掌撐著臉頰,翹著二郎腿,手裡拿著棋子,眼睛看著棋盤。
長發隨意地挽著,看衣著完全不像要來參加高規格的宴會,反倒像是放假在家要出門買菜的大學生。
鴨舌帽扣在一旁。
感覺到有人在靠近她也沒有抬頭,隻道了一聲“請坐”。
能得到一個“請”字,而且還是這麼平和的語氣,顯然是秦悟沒想到的。
他站在桌前,兩眼直勾勾盯著她,語氣輕柔中卻透露出古怪的偏執:“你不抬頭看看我嗎?”
“看什麼?”
少女從善如流地抬頭掃了他一眼,又收回了視線:“麵具不錯。”
秦悟:……
知道繼續抓住這一點也無法得到想要的結果——或者說是連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想要得到她什麼樣的對待。
秦悟在單人沙發上坐下來,跟著垂眼去看她正在玩的棋盤。
看了片刻,他就忍不住道:“這是……”他語氣越來越驚喜,“這是我們下的最後一盤棋!你還記得?!”
葉空不語,隻兀自把棋盤擺好了,才端起茶杯喝了一口,道:“繼續。”
“……”
“不是沒下完嗎?”
她抬眸,見麵以來第一次正視了這個男人的臉——他戴著白色麵具,麵具不知是什麼材質,雕琢精致且華麗,越發襯得麵具下露出來的唇紅得像血。
加上一身剪裁完美的正裝,身姿挺拔優雅地坐在那裡,活脫脫一個中世紀走出來的吸血鬼公爵。
但葉空眼底卻毫不掩飾地流露出一絲嫌惡。
隻是在男人抬頭與她對視之前,她就先漫不經心低下頭去,一邊握著棋子玩一邊說:“我記得當時這盤棋我們並沒有下完。”
“是。”秦悟道,“下了半個多小時,速度也很慢,但這些年,我已經把這盤棋研究透了。”
他凝視著對麵的少女:“翻來覆去,複盤,加上延續……你確定要和我繼續下嗎?我可能很快就會贏。”
葉空手指一頓,抬頭直視他的眼睛,嘴角彎起來,笑得很惡劣:“是嗎?”
“我想不到有輸的可能。”秦悟挑了挑眉,“即便我知道你是個天才,可天才也需要手感需要練習,但據我所知,你已經很多年不下棋了。”
“是啊。”葉空往後一靠,拋起手裡這枚黑棋又接住,悠哉遊哉的說,“那就試試吧,如果不能贏,就當練手也行。”
秦悟答應下來。
他低頭看著這盤棋。
過去七年之間,他曾無數次琢磨這盤棋。
無數次複盤葉十一的思路,無數次嘗試以她的風格去延續,自己和自己下,自己和自己想象中的葉十一下。
可以說,這盤沒下完的棋在這七年之間已經成了他腦海中的某種圖騰和象征,雖然說不上來,可當葉空提出要繼續下的時候,他自然而然就產生了“圓滿”的想法。
就好像他深陷在等待與找尋中的漫長七年,終於得到了回應。
當年突然斷裂的故事和感情在這一刻重啟,他不可遏製地想象出更加令人心動的未來——那些沒有具體畫麵、沒有具體情節的未來就像一棵陡然長大的樹,在一瞬之間就金燦燦地綻開來,搖出嘩啦啦的響聲。
——
窗外綠葉在嘩啦啦作響。
男人直勾勾看著棋盤,捏起白棋,在那熟悉如自己身體的棋局裡,放了下去。
——
“你還記得我們第一次真正見麵嗎?”
話自然而然地從他嘴裡流淌出來。
自然、平靜、甚至安寧。
這是在此之前他從未想象過的,他與葉空共處一室時的畫麵。
於是心臟更加如同被泡在一汪溫水裡,雖然話剛出口的時候他自己也有幾分驚訝,但出口後卻又覺得這真是最適合回憶過往的氣氛了。
畢竟無論他回憶了多少次也都始終覺得,他和葉空之間發生的一切,甚至要勝過電影裡最美好精彩的電影情節。
所以這樣的重逢、這樣的場合,連茶都是葉十一最愛的……真是再適合不過了。
而最叫人欣喜的,是葉空比他想象中還要更平靜的語氣。
·
“記得。”
她一邊下棋,一邊像是笑了一下:“那時候我還沒有搬到花房去,就在那棟小房子前麵自己跟自己下棋。”
“而且是用樹枝在地上畫的棋盤和棋子,我最開始以為你在看螞蟻,還以為你智商有問題。”
“發現我在下棋後,你就坐在一邊看了很久。”
“其實我什麼也看不懂,那時候我根本不會下棋,倒是你太喜歡了,還不限製棋盤大小,能自己跟自己下三個小時。”
“所以你才好奇了?”
“是啊,我想知道圍棋到底有什麼好玩的,能讓你蹲在那裡三個小時不動彈,也不怕把腿蹲廢了。”
“那你為什麼不去找專業的老師教你而要找我?”
“你真的是因為不知道才問的嗎?當然是因為你漂亮又神秘,明明是被我們綁架到南港來的,卻不哭不鬨輕易就接受了現狀,起初聽說的時候我還以為你就是個普通的愛富之人……”
·
說愛富之人都是太輕飄飄了。
他媽媽彼時說的是:“沒爹沒媽沒身份的孤兒一個,連來處都找不到的人,原本給她八輩子的時間都進不了我們這樣家庭的大門,現在把她當個貴客養著,好吃好喝的供著,日常還有保姆照顧起居,用的都是普通人二十年都買不起的東西——她難不成還要哭哭鬨鬨喊什麼綁架犯不成?”
秦太太躺在貴妃榻上,一邊接受美容師的臉部按摩,一邊漫不經心地吃葡萄。
“窮人都是草,稍微有點錢的是菜,像她這種,就是劣質的草籽,就算種在土裡也發不了芽見不了光。”
女人吃到了葡萄籽,臉微微一側,一個傭人立刻展開準備好的紙巾接在她唇邊。
等她轉回頭去才又退開一步。
而另一邊躺在沙發上玩遊戲的秦悟往這邊看了一眼,視線在那個傭人身上落了一秒,似笑非笑又若有所思:“就像李園丁一樣嗎?”
女人像是這才意識到什麼,往旁邊看了一眼,立刻皺起眉來:“怎麼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