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然,林間傳來騷動。
遠處,隱隱有燈光閃爍,然後,是嘈雜的人聲和犬吠。
“奶奶的,連人都能弄丟,你們惹大麻煩了,現在條子已經開始動了,說不定什麼時候就能到這,這一趟太危險,價錢得打對折,原本十萬,等我們找到,就隻有五萬!”
“能不能,再多給點?”一個男人怯怯地道,周平聽出,那是自己父親的聲音。
對自己非打即罵,暴躁得像頭獅子一樣的父親,此刻聽聲音,卻是點頭哈腰,根本不敢定頂撞對方。
周平不理解,人在不同情況下,為什麼能有這麼大變化。
他也沒功夫思考這個。
林車也已經停止舞劍,緊張兮兮地看向外麵,月光照在他臉上,有些發白。
周平不理解,掌握這種劍術的男人,為什麼看上去這麼膽小,有些違和。
周平拉起男人,躬下身子,朝遠處走去。
那些人距離還遠,燈光像是一個個豆大的亮點,隻是山林太寂靜,聲音蕩了過來,顯得聲音很大。
但他們有狗,找到這裡是遲早的事。
周平照著小說中教的辦法,帶著林車趟過河。
林車湊到他耳邊,聲音壓得極低,“是他們要來抓你?”
周平點頭。
林軒立刻舉起樹枝,“媽的,竟然是人販子,拐賣小孩,天理難容,你彆攔我,我跟他們爆了!”
“你沒有武器,隻有個枯木枝,而且他們人太多,去了也是送死,”周平道。
“也是。”
男人悻悻地收回樹枝,嘟囔一句:
“這深山老林的,指不定有什麼怪物,他們這麼顯眼,說不定就碰上了,”
男人忽的有些懊悔,“該死,這破手機,怎麼能沒信號的,也沒辦法幫你聯係親人,”
周平沉默了下,“那裡麵,就有我的父母。”
男人身子一顫,張了張嘴,想要安慰些什麼,卻聽周平道:“不過,我給三舅發了個短信,雖然沒來得及說清楚就被母親把手機奪了回去,但也足夠引起懷疑。
三舅很疼我的,現在說不定已經報警了。”
男人點頭,“既然這樣,那我們隻用繼續躲,等警察找到就行了。”
“恐怕你們等不到那時候了。”
忽然,就在前方亮起一道光束,刺得人睜不開眼睛。
有人打開手電筒,正對著兩人。
“跑!”
周平反應極快,撒腿就跑,男人連忙跟上。
“跑,跑得了嗎!”
又是幾道光束在前方亮起,兩名身穿黑衣的蒙麵男子攔在前方,仿佛一堵無法跨越的牆。
後方同樣傳來腳步聲,七名蒙麵人人將兩人包圍在中央。
這七人皆背著包,包裡鼓鼓囊囊的,其中四人手裡都拿著弩,正對準兩人。
另外三人則是手握砍刀,周平的眼神很好,他甚至從砍刀上看到了暗紅色的鏽跡。
“小子,把弩扔了,不然我先射穿你的手。”
其中一人揚了揚手弩,對著周平道。
周平咬牙,此時此刻,他想的不是自己被抓住,再度落入虎口,而是自己將林車給連累了。
周平眼中滿滿的全是自責,他也沒想到,那些人竟然還帶著狗,父母肯定是將帶有自己氣味的東西給了那些人,對方通過狗找到了自己
早知道就不讓林車跟著自己,不跟著自己,他說不定還能逃出去。
他攥緊手弩,準備用自身為林車搏一條出路。
畢竟對方的目標是他,肯定不會就這麼殺死自己,但林車,很可能會死。
卻在這時,身後傳來一道聲音。
“將手弩放下吧,咱們是逃不出去的,與其掙紮,不如求個痛快,”燈光投下的陰影遮住林軒的眼眸,讓人看不清他的情緒。
本該驚恐的他,聲音卻不曾顫抖。
隻有周平察覺到這點,忽的,他腦中浮現出一個想法。
此刻的林車,才符合之前舞劍時表露的氣質,仿佛這才是他的真麵貌,之前的樣子都是在偽裝。
周平搖頭,將自己這荒謬的想法甩出腦外。
應該是自己想多了。
對方偽裝自己有什麼意義呢,總不能是為了逗他這個小孩玩。
很可能是他也知道,自己逃不了,所以釋然了。
“抱歉,連累你了,”周平慘然一笑,遠處的火光和犬吠也加快速度,嘈雜的人群在逐漸逼近,顯然,他們也注意到這邊的亮光。
“咱們兩個,或許能在黃泉路上作伴,我聽說,地府設有十八層地獄,等下了地府,我幫你扛,算是賠罪……如果真有地府的話。”
“你怎麼能這麼確定我會入地獄受刑,我可是個良民,平常連隻雞都不殺的那種,”林車眼睛一瞪,“還有,我說謊了,我不叫林車,我叫林軒。”
“我說怎麼會有這麼難聽的名字。”
林軒眼睛一瞪,什麼話!
一番相處下來,林軒還挺驚訝的。
周平師父小時候挺活潑的,甚至能跟人開玩笑,不像長大後一樣,完全封閉自己。
至於造成這一切的罪魁禍首,林軒看向遠處的火光,眼中寒芒閃爍。
他說,山林中可能藏著怪物,會被眾人的動靜吸引,可不隻是說說。
此時,已經有一隻海境神秘悄悄綴在眾人身後,仿佛在注視自己送上門的夜宵。
七人中,那個尖嘴猴腮的領頭見林軒和周平聊得火熱,似乎根本沒把他們放在眼裡,立刻火了。
上前一步,抬腳就要踹兩人中的高大男子。
“給老子閉嘴,讓你們說話了嗎!”
但還不等腳落下,就見那男人緩緩看來,領頭腳一僵,明明對方手裡沒有武器,看起來也瘦瘦弱弱,可被那種目光注視,領頭卻忍不住打顫。
腳一時間停在半空,踹也不是,不踹也不是。
這時,另一幫人到了。
為首的一個絡腮胡的漢子眼睛一亮,滿口黃牙顫動,一巴掌拍在老三身上。
“老三,沒想到讓你小子抓到了,可以啊。”
名叫老三的領頭借機收回腳,眨眼就往下剛才的事,開始炫耀,“老大,條子已經找過來了,就快找到咱們的小木屋,我們不得已轉移陣地,正好撞到這小兔崽子,還買一送一,你說這事巧不巧!
有句老話怎麼說來著,對,老天爺賞飯吃!”
絡腮胡漢子哈哈大笑,“放心,這次抓人你有功,少不了你的,不過,不是說隻有個小孩嗎,怎麼還多出一個?”
“我也不知道,這男的跟這小的好像是一塊的,不過我看了,這男的長得挺好看,身子看起來挺健康的,可以先帶走,匹配賣家,實在不行,也可以把他賣給那些個權貴,有些人就好這口。”
“直接處理,咱們沒時間再找賣家,也不可能帶他走。”
“大人,您看著,能不能再給我點,實在不行,借我點也行啊,等我贏了錢,一定還給你,”後方人群中,一個邋遢的中年漢子搓著手,低眉順眼,像是一條搖尾巴的狗。
絡腮胡漢子隻是罵了一句,“滾蛋,老子能弄死這兩個,就能弄死你們,再糾纏,你們一分錢都沒有!
行了,老三,趕緊把你們那背包打開,弄個乾淨環境出來。
老四老五,你們帶人去站崗,現在就進行解剖,解剖完咱們就撤!”
一個中年婦女探出頭來,和那邋遢漢子似乎是夫妻,隻聽她吃驚道,“這和說好的不一樣,你們可沒告訴我,你們是買賣人體器官的,我聽說你們是買賣兒童的,為了給他找個好人家,才把小平賣給你們的!”
雖然是個隻會吃自己大米的賠錢貨,但也是自己生下來的一塊肉。
女人覺得自己擁有崇高的美德,不忍心見到自己的孩子被殘忍的解剖。
“滾蛋,都這時候了,你跟我扯什麼呢,我可告訴你,我連下家都找好了,你要是臨時反悔,黃了我這生意,我弄死你們,老三,再給他們一萬,讓他們趕緊滾!”絡腮胡男人徹底沒了耐心,手裡的刀直接砍在一旁樹上,要不是時間緊迫,他早就弄死這兩個賭狗了。
賭到要把自己兒子拿來賣錢,夠少見的,也夠賤的。
女人臉上浮現的猶豫之色,在看到那一萬元時,消散一空。
她將那一萬元搶過來,塞進兜裡,轉身就走。
她崇高的美德被美好的物質修補了,重新明媚起來。
有了這些錢,就又可以去賭博了,這次,她一定能把錢和房子全贏回來,徹底翻盤。
男人見此,立刻眼紅,綴在女人身後,為自己爭取著,認為多出來的這一萬該平分,嘴裡嘟囔著:小平要被解剖,他也很痛心。
林軒怒道:“你們兩個畜生,你們可是他的親生父母,就這樣把他賣給人販子?你們還有心嗎!”
林軒的憤怒不是假的,正是因為這兩個畜生作孽,將周平賣給人販子,才給周平帶來那麼大精神傷害,最終變得極度自閉。
男人沒從女人手裡要到錢,轉頭啐了一口,“他媽的,養著他就是浪費錢,當初就不該生他,要不是擔心被條子找上,老子早就掐死他了。
還有那娘們,你真以為她會有母愛,我呸,我可知道,兩年前,她就買了好幾瓶老鼠藥,那娘們還特意弄了個沒標簽的瓶子去裝。
我們住的是三樓,你以為那藥是乾什麼的?
就是因為這小畜生在我家,才會壞了我的財運,讓我老是輸錢!
這小畜生早就該死了,死前能給我換點錢,是他的福氣!”
男人說完,頭也不回地離開。
林軒眼中仿佛有黑霧翻騰,可不能直接弄死這兩人,太便宜他倆了。
他低頭,卻見周平愣愣望著父母離開的方向,兩行淚從眼角滑落,臉色前所未有的蒼白。
林軒張了張嘴,想要安慰,卻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忽的,他感覺到一陣冷意。
男孩握住他的手,“對不起,我連累你了。”
明明被父母拋棄,明明馬上要上手術台,可他卻還在道歉,覺得是自己拖累了林軒。
少年覺得,林軒是個很好很好的人,他該有更好的人生,而不是和自己這種被拋棄的人一起死去。
另一邊,老三指揮著眾人,已經戴好口罩和白帽子,披上白大褂,手裡的手術刀閃著寒光。
挑了塊平整的石頭,噴酒精,鋪上外層和內層敷料進行隔菌,一套動作行雲流水。
林軒忽然感覺脖子一涼。
“小子,好好配合,不然我現在就殺了他。”
老三捏著把砍刀,抵在林軒脖子上,威脅道。
他現在還對剛才被林軒眼神嚇到的事耿耿於懷,準備一會兒親手弄死這家夥,一雪前恥。
周平默默爬上石頭,躺了下去。
手術刀逐漸逼近,那醫生帶著頭戴式手電筒,燈光照在手術刀上,寒光森森。
他卻沒有掙紮的想法,隻是靜靜看著。
哀莫大於心死。
忽然,黑暗中傳來騷動。
有人發出驚恐的大叫:“什麼鬼東西,老四,救我……啊!”
淒厲至極的慘叫。
眾人猛地轉頭看去,除了主刀醫師,眾人紛紛抄起武器,對準聲音傳來的方向。
魁梧漢子隻感覺一股寒意從天靈蓋擴散全身,渾身發冷,心臟砰砰砰狂跳。
老四和老五帶人躲在遠處放哨,為了不被發現,甚至沒有開燈。
但就在剛剛,燈光有一瞬間的亮起,手電筒掉在地上,然後熄滅,像是被什麼東西碾碎。
那一瞬間,他看到一隻近十米米長的,長滿黑毛的節肢,像是放大無數倍的,蜘蛛的肢體。
老五,死了?
老五的慘叫聲像是某種信號,眾人隻聽一陣詭異的吸吮聲,像是有人用吸管喝果凍。
然後,慘叫與呼救聲接二連三響起。
“啊!!!”
“快跑!”
“等等我,不要過來,你不要過來,啊——”
“不要殺我,不要殺我!”
噗嗤,仿佛是長刀穿過西瓜的聲音,林子裡安靜了,隻留一片黑暗。
那些恐慌的人停止了呼救,也停止了呼吸。
詭異的吮吸聲響再度響起,那聲音回蕩在林間,讓絡腮胡漢子忽然想起曾經圖新鮮,去吃猴腦的情形。
那時就是這樣,將猴頭打開,澆入滾水,等冷卻後,插入吸管。
那時的聲音,和現在何其相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