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開木香村的前一天晚上,江嵐汀和萬景山在村口碰到了楊支書。
之前在村裡偶爾也會遇到,不過最多互相瞥上一眼,沒人主動打招呼。
有種“你走你的陽關道,我過我的獨木橋”的意味。
互不相乾,誰也彆惹誰。
這天江嵐汀有事準備跟楊支書說,但不等她開口,楊支書走上前,率先開了腔。
“江老板,萬老板。”
楊支書頂著啤酒肚,腰圍肉眼可見地茁壯成長。
他笑臉相迎,一口一個老板,聽不出是褒是貶。
“聽說你們生意紅火,分店都開到京城了。真厲害啊,沒少賺吧?”
江嵐汀笑了笑,“楊支書不也找到新的事業,荷包越來越鼓了嘛!況且,您趁的可不隻是錢,錢擺不平的事兒您都有招,我們可沒法比。”
一句話把楊支書捧得極舒服。
他之前犯了事之後,被撤了支書的職務。
不過他沒萎靡太久,把之前積攢的一些關係當踏板,攀附了不少有頭有臉的人,靠倒賣重要文件,弄了一些錢。
聽說最近又開始搞什麼貨,江嵐汀一聽就猜了個大概,估計是涉足了走私的營生。
“京城的分店開在哪兒了?”楊支書扯了扯名牌皮腰帶,背著手說:“改天我去欣賞欣賞。”
江嵐汀說了地址,楊支書一聽就點了點頭,“那地方我知道,去過幾次,是風水寶地啊,你們有眼光。”
“楊支書見多識廣,哦,真不好意思,叫楊支書叫習慣了,一時沒改過來口。”
江嵐汀也不吝奉承,立馬換了個稱呼道:“楊領導,歡迎您常去小店光顧,我請您吃最好的。”
“小江懂事了啊。”楊支書沒想到一番談話會這麼愉快。
“以後你有什麼事,儘管跟我開口。”
說著他遞給江嵐汀一張名片,上麵沒有名頭職務之類的介紹,隻有名字、電話和地址。
地址是北口的一個小戲院,電話估計也是那裡的。
江嵐汀沒多問,收起名片,笑道:“我還真有點事情求您幫個忙。”
楊支書抬抬下巴:“你說。”
“這事對您來說,應該就是件小事,不過可把我們這些平頭小老百姓難為壞了。”
江嵐汀拿捏分寸,掛上帶有幾分討好但又極為好看的笑。
“我有一個非常好的朋友,想在京城開一家服裝廠,都準備得七七八八了,可還不能開始生產。主要是,有些手續很難辦啊。”
楊支書聽完,很深沉地遙望了遠方片刻,“你那朋友,是不是得罪什麼人了?”
“不知道呀。”江嵐汀歎了口氣,“去辦手續的時候,不誇張,真是步步艱難,先要個章子,都差點下跪了。”
楊支書高深莫測地勾唇一笑,“一般不會這樣,她十有八九是觸了誰的黴頭,捋了誰的逆鱗。這種事,說小也小,說難辦也真難辦。”
嗬嗬,把事情說小,是在強調自己有本事。
說難辦呢,無外乎是開口要錢的另一種委婉說法罷了。
江嵐汀懂得很,便故意壓低嗓音,搞出神秘的求人樣子來。
“楊領導,手續辦齊全了,不會少了您的好處。”
說著她伸出大拇指和小指。
意思是,辦成了可以給楊支書六千塊作為酬勞。
“你朋友倒是挺大方。”
江嵐汀笑說:“一直卡著不能正式開工,損失更大呀。如果偷偷開工被查封了,不止有損失,還有可能被抓走。”
“我可以試試。”楊支書沒把話說死,“你先把文件拿給我看看,過幾天我去京城給你們辦。”
“文件還在我朋友那裡。”江嵐汀說:“明天我們就去京城了,您得空來店裡吃飯,到時候我拿給你。”
“行,那就這麼說定了。”楊支書踏著愉快的步子揚長而去。
六千塊的好處費,真是塊大肥肉啊!
乾成這件事,能瀟灑好一陣子了。
他在京城有的那幾個關係,剛好可以辦成開服裝廠的那些文件。
事情很好辦。
想想就樂嗬。
楊支書走出去好遠,都能聽到他吹口哨的歡快旋律。
萬景山盯著他肥碩的背影,低聲感慨:“想不到蘇幸福的事情能用上楊支書。”
江嵐汀笑了笑,“無巧不成書嘛!”
“這段時間,你要一直跟我在一起,一會兒都不能分開。”
萬景山擔心蘇幸福會再次對媳婦動手。
江嵐汀捏了捏他的下巴,笑道:“我上廁所你也跟著啊?”
“我可以在門外守著。”萬景山一本正經道:“你不能離開我的視線超過五分鐘,距離不能超過兩米。”
江嵐汀嘖了一聲,心想幸好她從來都不便秘,否則他這要求還真難辦了。
“上次蘇幸福把你綁到麵包車上,你就沒來得及反應。”
萬景山想起這件事還心有餘悸,十分不快,“他們手段多,而且都是齷齪手段,必須好好防著。”
“行,知道了。”江嵐汀挽起他的胳膊,“我牢牢地跟你粘在一起,讓他們找不到可乘之機。”
得到她的保證,萬景山才彎了彎嘴角,露出了笑臉。
去京城看房子的時候是春分,忙忙碌碌地到大暑這天,山風藥膳的第一家分店,終於正式開業了。
一樓陽光最好的位置上擺著一架三角鋼琴。
雖然是二手的,看起來有使用過的痕跡,但音質非常好。
使用痕跡透著一種悠遠的古舊感,反倒比嶄新的東西更有韻味。
季笑糖走進分店,一眼就看到了這家鋼琴。
他驚訝地張大了嘴巴,半晌沒說出一個字。
江嵐汀朝他笑了笑:“去試試吧。”
季笑糖走向鋼琴時的腳步都是從未有過的鄭重,就像是走向某種信仰。
簡單的旋律從鍵盤上飛出來。
從最初的試探,漸漸變得熱烈、濃鬱、飛揚。
季笑糖沒談太久,他停下來,眸光閃閃發亮地看著江嵐汀:“汀姐,這是你為了開業特意借來的鋼琴?”
江嵐汀搖搖頭,“這是我買的,不光開業的時候讓你彈,平時也會找人來演奏,客人想彈也都可以彈。”
吃飯嘛,食物固然是最重要的,但用餐氛圍好了能錦上添花,讓人吃飯的時候更加愉悅。
開業這天,季笑糖彈了幾首德彪西,彈了很多約翰·列儂,還彈了改編成鋼琴曲的《琵琶行》,和《卡農》。
江嵐汀是外行,聽不出手受傷對他的影響。
曲子一個個都挺好聽的。
因為這架鋼琴,季笑糖賴在京城一直沒走。
季老便也不急著回去,住在北郊的療養院裡,見多年沒來往的老朋友,整天喝茶下棋,樂不思蜀。
可樂極生悲,來京城的第十天,老爺子被火急火燎地接到醫院,看到了滿身是血的孫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