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鐵匠折騰大半天,累得在三輪車上窩著睡著了,到家門口也沒醒,所以沒聽見蕭才良的話。
蕭才良正激動地發表著自己的觀點,試圖勸說江嵐汀跟他結婚,因而沒留意外麵的動靜。
江嵐汀則對三輪車壓在土路上的聲音格外熟悉和敏感,而且萬景山蹬車有自己的節奏,又穩又輕,非常特彆。
“大山,你回來了?”江嵐汀朝外麵喊了一聲,走過去將兩扇大門打開,方便三輪車進來。
萬鐵匠這時候醒了,迷迷糊糊道:“我怎麼睡著了啊。”
他看到兒子的衣服蓋在自己身上,又說:“怎麼還把衣服給我了,你又發燒怎麼辦!喊我起來不就得了,這傻孩子。”
說著他瞧見了站在院子裡的蕭才良,頓了頓,不冷不熱地說了一句:“蕭老師,你來了。”
“嗯,找小汀說點事,已經說完了,我先回了。”
蕭才良往門外走時,瞥了萬景山一眼,眼中滿是鄙夷。
四肢發達,頭腦簡單,就你還想跟娶江嵐汀這樣的老婆,憑什麼啊你。
萬鐵匠被兒子扶下來,拄拐往屋裡走,他隨口問:“蕭老師找你什麼事啊?”
“沒事,他閒的。”
江嵐汀完全沒把蕭才良的屁話當回事。
但她發現某個人從進院開始就繃著張臉。
“聽到了?”
她把第二天要用的梨子放到一堆,偏頭看向正在清洗鐵桶的萬景山。
“聽到什麼?”萬景山手下的活沒停。
“你知道我在問什麼,還要故意反問嗎?”江嵐汀比先前嚴肅了幾分,“有話就說,少鬨脾氣。”
“……我沒鬨脾氣。”萬景山淤積在胸口的那團不知緣由的怒氣,驟然間消散,變成了莫名的委屈。
江嵐汀撇撇嘴:“鬨脾氣了還不承認。”
萬景山在院子裡把能乾的活全乾完了,連咕嚕的飯盒都反複刷了三遍。
終於等到江嵐汀從倉房裡衝完澡出來。
江嵐汀今天用自製的精油給頭發做了護理,所以多花了點時間。
出來時見萬景山板板正正地立在院子裡,跟個升旗杆似的,不由得想笑。
“你不趕緊睡覺去,在這罰站呢?”
萬景山憋了幾秒,低聲道:“我想問你個問題。”
“問。”江嵐汀放下臉盆,抬手把包頭發的毛巾重新緊了緊。
“咱倆是夫妻嗎?”萬景山低頭扣著手指頭。
江嵐汀:“算是。”
萬景山想了想,不太明白,又問:“是合法夫妻嗎?”
“不是。”這次江嵐汀給的答案直接、準確又紮心。
萬景山抬起頭看著她:“領證了才是合法夫妻嗎?
江嵐汀點了點頭,“對。”
“村子裡大多數都沒領那個證,老夫老妻還是過了一輩子……”萬景山喃喃道:“他們難道都不合法嗎?”
“沒有結婚證就沒有法律保護。”
簡單來說就是這樣,再多說則是另外層麵的問題了,江嵐汀沒有跟萬景山深入討論的想法。
“那你……”萬景山頓了頓,手上一用力,食指的指甲被扣劈了,他換到中指繼續,話也接上了,“那我,能跟你去領結婚證嗎?”
江嵐汀想也不想道:“不能。”
“為什麼?”萬景山音調一下子拔高了兩度,語氣也急切起來。
江嵐汀說:“因為不是時候。”
萬景山又琢磨了好幾秒,“那什麼時候才能領這個證?”
“到那天你自然就知道了。”說完江嵐汀就回了屋。
她解開毛巾,坐在床上一邊晾頭發,一邊借著床邊點燃的蠟燭看起了書。
萬景山睡不著,側過身枕著手臂,偷偷地看江嵐汀。
窗戶上的裂痕雖然貼了膠布,但還是會透點風。
發梢被風吹得微微擺動,低頭看書的女人,在朦朧的燭光下顯得美麗又鮮活。
萬景山聽到了自己嘭嘭的心跳聲,而且越跳越快。
他把手心的汗蹭到枕巾上,這時萬鐵匠突然打了個噴嚏,江嵐汀看過去時,他的手還沒來得及收回去。
兩人隔空對視一眼,萬景山尷尬地撓撓下巴,悶聲說:“明天買幾塊新玻璃吧?”
“嗯。”江嵐汀應了一聲。
最近降溫,晚上要是起風的話,睡覺的時候確實感覺有點涼了。
萬景山說會換玻璃,一個很簡單的活兒,江嵐汀就以為最多半小時就能換完。
結果,她眼睜睜地看著他取下窗戶上的那個“囍”字剪紙就用了十五分鐘。
“這是哪裡買的,還是誰幫你剪的?”
萬景山小心翼翼地把取下來的剪紙放到提前擦乾淨的桌子上,認真地說:“是銀丹婆婆剪的。”
銀丹婆婆?
她不是去世兩三年了嗎?
那估計是提前剪好的。
江嵐汀這樣猜測著,隻應了一聲:“哦……”
萬景山繼續乾活,邊乾邊說:“銀丹婆婆不放心我,臥病在床的時候給我納了新鞋,做了背心和小短褲,還給我剪了囍字,她眼睛不好,剪壞了好多。”
江嵐汀沒有心理準備,突然有點鼻酸眼熱。
“銀丹婆婆跟我說,大山你沒娘,是個可憐娃,以後成親了,一定要貼囍字,我老了手不好使了,就剪出來這一個,你好好留著,彆弄壞了。”
“我把剪紙放到牛皮紙袋裡,外麵又包了一條毛巾,放進鐵盒裡扣好,每隔兩三天都要拿出來看一看,很怕它被蟲子或者老鼠咬壞了。”
江嵐汀盯著桌上的囍字剪紙,眼前浮現出一個和藹可親的老太太。
萬景山第一次一口氣說這麼多話,說著說著,他的聲音都微微地抖了起來。
他意識到了,便閉了嘴,安安靜靜地乾活。
換好新玻璃,萬景山拿起剪紙準備重新貼上去。
江嵐汀阻止了他:“彆貼了。”
萬景山捧著剪紙,雙手頓在空中,扭頭不解地看著她,眉頭都皺成了一個死疙瘩。
不是合法夫妻,連囍字都不能貼了嗎?
腦子裡突然蹦出來一個念頭,他脫口問道:“你是要跟蕭才良去領結婚證嗎?”
江嵐汀失笑道:“我為什麼要跟個垃圾領證,萬景山你整天瞎琢磨什麼呢!”
蕭才良是垃圾,萬景山的心裡一下子就舒坦了。
他在心裡默念了三遍“蕭才良是垃圾”,這可是他媳婦說的。
媳婦說的就是真理。
但他還是不明白,“那為什麼不貼了?”
“等蓋了新房子再貼,貼來貼去的,彆給弄壞了。”
出去解手的萬鐵匠一進屋就聽到這句話,激動得差點直接跪地上。
“蓋新房子?什麼時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