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大柱眼眶通紅地望著老婦人。
他醜?
他笨?
他是個指望不上的廢物?
他是個殺千刀的畜生,他是個該下地獄的討債鬼?
出自母親口中的惡毒咒罵,就像鋒利的剪刀一樣紮在他心口,疼得他難以喘息。
他流淌著淚盯著他的母親,緩緩搖頭。
“我不想有什麼富貴人家的爹娘,我隻是,不信你們是我爹娘。因為,連外人都沒有像你這樣惡毒地咒罵過我,因為,你從未這樣咒罵過大哥和小妹,你對我的種種不同,讓我無法相信你是我親生母親,今天這個親子鑒定,我非要做不可!”
老婦人還要再罵,卻被趙武再次堵住了嘴巴。
鐵了心要買血脈果的楊大柱一把抹去眼淚,從懷中掏出他護了一路的十兩銀子,毅然走向沈錦書。
在他伸手將銀子遞過去時,人群忽然外麵傳來清脆的女子嗓音——
“二哥!”
聽到這一聲喊,圍觀群眾們齊刷刷轉頭看去。
隻見一身淡藍色麻布衣衫的十幾歲小姑娘擠開人群跑進來,她身後還跟著個高大健壯的年輕漢子,年輕漢子懷裡還抱著個四歲的小孩,他們跑得很著急,額頭上都是細汗。
小姑娘正是楊大柱的小妹,楊采芝。
她看了一眼看熱鬨的圍觀群眾們,羞臊地跺了跺腳,她快步來到楊大柱麵前,眼裡滿是責怪,“二哥,你都這麼大的人了,怎麼還不懂家醜不可外揚的道理?咱們自家的事就不能關起門來自己解決嗎?你就非要在這麼多人麵前讓娘難堪?她可是你娘!”
楊大柱回頭望著楊采芝,“不是,她是你們的娘,從來就不是我的娘。”
楊采芝皺著眉頭去拉楊大柱的胳膊,“二哥你這是說什麼混賬話?娘是罵你了,可她也是被你氣糊塗了才口不擇言的呀,你怎麼能懷疑她不是你娘呢?你想,她若不是你娘,她心裡若沒有你這個兒子,她又怎麼會把你養大?當娘的隻要照看孩子時故意粗心一點,你一個吃喝拉撒全靠她的小嬰兒隨時隨地都能無聲無息死掉,你哪兒能長到這麼大?你能平安長大,不正是因為娘在護著你嗎?”
楊大柱撥開楊采芝的手。
他紅著眼眶望著老婦人,“是,她是把我養大了,可為什麼她養三個孩子,唯獨要對我一個如此不公平呢?為什麼她把所有的好都給了你們,卻要把所有的不公平給我一個人?我今天非要求一個結果不可!否則,我這輩子都不會踏實!”
說完,他毅然轉身,將他僅有的十兩銀子遞給沈錦書。
他剛攤開手掌亮出銀子,跟著楊采芝一起來的高大漢子就抱著孩子猩紅著眼衝過來!
“楊大柱你敢!我都說了我兒子如今需要銀子救命,你怎麼能把這麼多銀子拿去換一顆破果子?難道你大侄子一條命還沒有一個破果子重要嗎?”
看到大哥楊青山衝過來,楊大柱立刻將銀子攥緊,躲到沈錦書身後。
楊青山指著他怒吼,“把銀子給我!你今天要是敢把我兒子的救命錢拿去買這狗屁血脈果,你要是害得我兒子死在那群惡霸手中,我就把你大卸八塊砍成肉醬給我兒子陪葬!”
楊青山懷中的四歲孩子也帶著普通孩子所沒有的殺性,狠毒瞪著楊大柱,“把銀子給我!不然,我跟我爹一起殺了你哦!”
楊采芝也幫著勸,“二哥,你彆賭氣胡鬨了,你趕緊把銀子給我們吧,眼下壯壯的命最重要,有什麼事不能等以後說?如今擺在你麵前的可是一條活生生的人命啊,那可是你親侄兒的命啊!”
圍觀群眾看著這一幕,個個都覺得窒息。
楊大柱這些年到底生活在什麼樣的家庭裡啊?
爹娘偏心對他冷漠打罵,哥哥自私自利不斷吸他的血,妹妹pua他打壓他,連四歲的侄兒都一邊覬覦他的銀子一邊說要殺了他!
這楊大柱也太叫人心疼了吧?
被眾人憐憫的楊大柱,抬頭冷冰冰地看著楊青山和楊采芝。
原來,已經心寒徹骨的心,竟然還可以再冷一些。
他緊緊攥著自己的銀子,眼淚直淌。
這些人,真好笑啊。
這分明是他辛苦攢的銀子,可在這些人眼中,他的銀子卻並不屬於他自己,他的銀子是這些人的囊中之物。
他明明是花自己的銀子想做自己想做的事,可在這些人眼中,竟然成了他害侄兒的命。
他張了張嘴試圖說幾句什麼,又忽然覺得說什麼都沒有意義。
他直接從腰間摸出一把割穀鐮刀!
他指著楊青山父子倆,“你們想殺我,好啊,來!反正我孤家寡人一個,我先弄死這個無法無天的壞胚小畜生再弄死你這個大的,咱們三個一起去奈何橋上排隊投胎!”
楊青山看著手握鐮刀眼裡滿是狠厲的楊大柱,嚇得後退了一步。
楊采芝也嚇得嗖一下就竄到大哥身後躲著。
他們眼神慌張,原來老實人逼急了,真的會玩命。
楊大柱這才轉身將銀子遞給沈錦書。
“姑娘,求你便宜點,賣我一顆血脈果。”
“……”
沈錦書沉默望著楊大柱。
這是她第一次不想賣血脈果。
因為,她的直覺告訴她,楊大柱吃嚇血脈果以後,隻會陷入更深的絕望裡。
他以為對他這麼糟糕的人絕對不是他的親生父母,可恰恰,那就是他的親生父母。
他的父母是親的,他的父母隻是單純不想疼他,不想愛他罷了。
這是最讓人無力的絕望。
不做鑒定,楊大柱還能安慰自己,那些人不是他的親人,可做了鑒定確認了血脈關係,今後他要如何自處呢?
麵對給了他生命卻又不肯施舍他愛的父母親人,他該怎麼堅強活下去?
沈錦書歎息一聲,問楊大柱,“如果,鑒定結果她們就是你的親生父母,你要怎麼辦?”
楊大柱搖頭,“不可能,他們絕對不是。”
沈錦書輕歎一聲,她再次問道,“可如果他們就是呢?”
楊大柱怔怔望著沈錦書。
他掐了掐手掌心,紅著眼眶,嗓音嘶啞,“那,我就把我這條命,還給他們好了。”
他輕聲呢喃,“他們的恩情,我還給他們。他們的不公平,他們對我的惡意,我從今以後再也不用承受……”
他擠出一絲笑,“我隻是想要一個結果,有了結果,我就能心無掛礙,尋求解脫了。”
楊大柱的話,讓圍觀群眾感到格外的心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