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瞬,椛螢不掙紮了,身體變得格外僵硬。她臉色卻一陣醇紅,像是個紅透了的蘋果。下方那群椛家人,目光欲噬人一般!沒有人再開口,就連椛穹,都不再吭聲說話,變得無比沉默。我手稍稍鬆了一些勁,轉而拉著椛螢,自屋簷匆匆走至瓦頂正中。目光四下掃視,我選擇了一個方向走去。幾分鐘後,我帶著椛螢離開了椛家,疾走在來時那條公路上。跟隨感若有若無。我並沒有刻意去甩開。現在被椛家跟上,或是我將其甩掉,都沒多大意義。天黑後,荻術中的荻鼠,才是尋人尋蹤的好幫手。不過,有椛螢在身邊,問題應該不大。不多時,我們就停步在我之前住的那個酒店外。“是祈妹?”椛螢稍稍掙脫了一下。先前從椛家出來,我就從攬著椛螢的胳膊,變成了握著她的手,拉著她走。這會兒我鬆手,掌心中都有一層薄汗。“是椛祈。”我話音壓得很低,確保即便是有人跟著我們,他們都聽不見什麼。“我們去哪兒?去找她嗎?唐叔呢?是不是在一起?”椛螢的神色鎮定多了,可她眼中還是有一股掩藏不住的擔憂。我隱隱覺得,椛螢擔心的,應該不隻是椛祈和唐叔。更多的,還是擔心我。雖說我現在還在她身邊,但她先前提過,我不是周家人的對手……思緒很快落定,我回答道:“椛祈和唐叔在一起,我讓他們去安全所在了,現在不去找他們,我們換個地方。”剛好,一輛出租車從麵前駛過。我伸手攔下,兩人上車時,我還沒開口,椛螢就先報了一個位置。坐在後排,車上了路。她眼中擔憂不減,才低聲說:“兩圈路,最後去你說的地方,天黑之後才能到,我確保家裡人追蹤不上來。”我自是明白椛螢的用意了,點點頭。約莫半小時左右,下車了一次。又打了一輛車,再繞了一圈路。上第三輛車時,我說了地址。椛螢一愣,她嚇了一跳似的,不安的看向我。“你見過邵嗣先生了?”“見過,並聊過了。”我如實回答。“這……”椛螢顯得很猶豫,格外不自然的說:“家裡的事情,若是扯上陰術先生,就會弄出更大的麻煩……”我沉默了片刻,才回答:“他們不是跟不上來嗎?即便是跟上來了,發現我們在邵老先生這裡,也不好做什麼吧?”我不能否認,自己多多少少,算是先利用了一下邵嗣。可如果不這樣做的話,事情的不確定因素才會更強。椛家對我,肯定是殺意蓬勃了。那個周家的鼠臉人,雖然不多說話,但他對我的殺氣,肯定是最重的!退一萬步說,椛螢帶出來了。局麵對我來說有利,我完全沒必要,和他們陷入死鬥。借勢,是眼前的最優解。若是邵嗣不滿,大不了,我還可以再拿出一個陶人。我思緒間,椛螢沒有再開口了。因為先前繞路花了時間,再加上椛螢有意控製,此時的天色逐漸被夜色吞沒。椛螢早有準備一般,手中捏著兩枚竹編的荻鼠。當夜幕徹底籠罩下來時,她弄破了食指,讓荻鼠吸食了血液。竹編變得活靈活現,當真像是黝黑的老鼠一般。出租車司機就像是瞧不見荻鼠似的,依舊正常的開車。我差不多明白過來,荻鼠和鬼的特性相仿。哧溜一下,一隻荻鼠竄上了我的衣服。它漆黑尖溜溜的嘴巴,不停的啃食著我衣服表麵的空氣。另一隻荻鼠,爬在椛螢的身上,動作相仿。“人身上是有氣息的,家裡有咱們的氣息,不過,荻鼠可以尋氣,也可以吞。”椛螢輕聲解釋。先前的話題,被徹底翻篇了。這時,司機才小心翼翼的看著我們。他麵色稍有疑惑,是沒聽懂椛螢的話。恰逢此時,椛螢微涼的小手鑽進了我的手中。因為她手不夠大,無法整個握住我的手,隻能蜷縮在一起,像是我握著她的手一樣。接著,她頭輕輕倚靠在我的肩膀上。說真的。我先前的情緒,看似是冷靜,可實質上多少也有些急躁。就是論事來說,我更是捅了一個大馬蜂窩。招惹了椛家,徹底得罪了一個術士家族。可我不但不急躁了,甚至還覺得自己變得更為冷靜,鎮定。就好像內心空缺的那一部分,得到了填補一般。椛螢對我無比信任,帶我回了她家。現在,又義無反顧的跟上我,離開了家。她這樣對我,我還有什麼缺乏的呢?內心,逐漸湧起了一個念頭。隻是,當那念頭升起的瞬間,又變成了一種說不出的惶恐。我想將自己的秘密告訴椛螢。這樣,我對她才不算隱瞞,才算得上公平相對。可如果,椛螢被瘟癀命嚇走了,哪又怎麼辦?“你,心跳的好快。”椛螢稍稍側頭,語氣比之前柔和更多,卻也帶著奇怪。“周家,我們的確對付不了,可你說的沒錯,邵嗣先生會對他們形成一股震懾,隻要你確定,不會因為這個得罪了邵嗣先生,咱們就不會有事。”“所以,你完全不用害怕。”這句話後,椛螢臉上的擔憂,全部一掃而空,取而代之的是甜甜的笑容。她輕聲又道:“忽然有些明白,姐姐為什麼會選擇離開家了。”“至少,她在知道孫卓的真麵目之前,孫卓一定是她生命中最重要的人。”“人這一輩子,追求的又是什麼呢?”“以前姐姐說過,嫁去周家的女人,都會生不如死,雖說周家表麵看上去很好,但實際上,完全不是那樣。”“他們和椛家人不會有子嗣。”“這就是一場交易,她一直認為,是椛家人身上的某種東西,吸引著周家人一直庇護椛家。”“當時,姐姐沒有告訴我,她打算反抗。”“一直當她離開家族,徹底和爸媽攤牌後,我才知道,姐姐肯定不會回來了。”“得知真相之前,她肯定格外的滿足和幸福,真相來臨之後,她才成了最可憐的人。”“我,比姐姐的運氣好。”“我以為,你真的會走,我以後需要花很長的時間,才能找到你。”“而那時的我,已經不配再留在你身邊了。”“可現在,你回來了。”“或許,這就是宿命吧,我和姐姐是姐妹,她沒有得到的東西,冥冥中,便落在了我身上。”椛螢這一番話說的很長。剛開始,我聽得似懂非懂。最後才完全明白過來,椛螢是對我敞開心扉。她對我的依賴,更強了。“放心吧,我不怕周家的人,就算邵老先生震懾不了他們,他們還能比天壽道場的人更難對付嗎?”我輕聲安慰。臉上的其餘情緒,全部被收斂起來了。我暫且打消了,要將瘟癀命這秘密告訴椛螢的打算。同樣,我不會利用椛螢的命數,去滋長陽神。有些事情,是命中注定的。在孫卓身上的命數,我必須得搶回來!……車停在了城中山腳下。我並沒有讓車直接停在邵嗣家外邊兒,還是保持了一段距離。馬路另一側,就是一條河,河畔栽種著柳樹,還有一些桃樹。我先給椛螢臉上化了一道死人妝,遮掩了本身的麵容。這才帶著椛螢走到邵嗣家門處。微風輕拂,風鈴叮鈴叮鈴的吹動著。虛掩的屋門,能瞧見裡邊兒依舊亮著的白熾燈。我同椛螢上至門前,輕輕扣門。篤篤聲在院內回響。門被打開了。邵嗣瞧見我時,神色略詫異。“顯神小友,你這是……”他視線落在了椛螢身上,話音戛然而止,目露思索。“邵先生,遇到點麻煩,可能要住在你家了。”我開門見山,沒有絲毫掩飾。“原來如此,那小友住下即可,剛好,二樓有一間空房。”邵嗣點點頭,臉上思索停止,露出微笑。我稍稍鬆了口氣,椛螢的神色才完全鎮定下來。她輕輕側身行禮:“多謝邵老先生,椛螢有禮了。”“椛家的人,陰氣頗重,倒是少見。”“看來顯神小友,會帶著這位椛螢姑娘同行了?”邵嗣捋了捋下巴,他本身胡須並不重,不過,這動作依舊讓他帶著一股高深感。我點點頭,沒否認。邵嗣的微笑濃鬱不少,又道:“很好,荻術尋蹤,排險,噬鬼,算是一大助力。”我心頭微凝。邵嗣對椛家了解的,居然這麼多?或者說,是因為椛家在大湘市時間太長,有很多“名氣”?當然,邵嗣並不知道椛螢的身份,更不知道她的命數。死人妝遮掩了很多東西,甚至讓邵嗣覺得,椛螢本身陰氣就重。“噬鬼,並不是所有族人都能做到,小女儘量提供幫助。”椛螢彬彬有禮,輕聲又道。“好,好,快進來說。”邵嗣立即讓開了一條路,請我們進屋。剛入了屋內,我瞳孔就微微一縮。因為,房間裡居然還有一個人。他身材削瘦,臉頰微微凹陷,五十多歲的年紀,鷹鉤鼻,眼眸卻格外銳利。深藍色的道袍,腰間懸掛著一排桃木劍。這,竟然是一名道士!而我,絲毫沒有感受到過他的氣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