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他媽的隻是在這裡兼職當服務生好麼?你是不知道什麼是暑假工嗎,我請問呢!”
鄒斂臉漲得通紅,幾乎要控製不住自己的聲音分貝了。
他剛剛第一時間聽到“下海”這兩個字的時候,還沒反應過來是什麼意思。
等到想明白“下海”是什麼意思之後,他又開始懷疑是不是自己的耳朵有問題。
不然為什麼麵前這貨能用這樣一副探討學術問題的嚴肅神情,問出這種離譜的問題?
下他個大頭鬼的海啊!詩人握持!!!
蘇成意倒是早就料想到鄒斂肯定會是這樣的反應,但事實究竟如何,還是有待商榷。
“隻是服務生?”
“不然呢?!你他”
鄒斂就跟被踩了尾巴的貓一樣跳了起來,但是想到從前的經驗,又隻能深吸一口氣強迫自己一定要冷靜下來。
不行,必須冷靜。
跟蘇成意這種家夥對線的時候,最忌諱的就是上躥下跳大吵大鬨,否則在他這樣波瀾不驚的對比下,會顯得彆人像個跳梁小醜。
鄒斂習慣性抓了抓自己的頭發,摸到一手散發著發廊廉價味道的發膠,一時間忽然又沒了什麼大吵一架的底氣。
“你的思想能不能不要這麼齷齪。”
最後他隻是有氣無力地來了這麼一句。
蘇成意後知後覺意識到他這個問題可能問的是太直接了一點。
但這事兒怎麼看都有一點不太對勁。
“你為什麼會打暑假工,你家不是挺有錢的麼?”
蘇成意問道。
其實他不太清楚鄒斂家有沒有錢,但從高中時期留下的有限印象來看,至少肯定是不缺錢的,再次也是小康家庭。
他在女孩兒之中那麼受歡迎,有一部分原因也是他出手闊綽,常常請著人家吃飯奶茶看電影一條龍的。
“家裡有錢就不能打暑假工了?我體驗生活不行麼?苦難教育沒聽說過嗎,不缺錢,就不讓孩子花。”
鄒斂不耐煩地嚷嚷道。
半晌,從蘇成意的眼神裡看出他的想法明擺著是“你猜我信不信”,鄒斂噎了一下,隻好繼續說道:
“前些天我跟家裡吵了一架,現在無家可歸隻能出來打工。
行了吧!這會兒你滿意了吧!!”
“這倒是更加符合走投無路被迫下海的情景設定。”
“我下你二姨姥的海!蘇成意伱他媽再提這茬兒我就掐死你。”
鄒斂臉色難看得像是吃進去了一盤綠頭蒼蠅,後槽牙磨得直響。
蘇成意攤了攤手,話鋒一轉。
“為什麼吵架?”
“理由不重要,你就沒跟家裡人吵過架嗎?無非就是最為常見的理由——你會從各種青春教育片裡看到的那些。”
鄒斂錯開眼神,低頭嘟囔道。
蘇成意聽出來他話裡的回避,決定暫時先不追問。
“好吧,那就當是你青春叛逆期離家出走了。
但是,你一個華清大學的高材生,你打暑假工,居然是來KTV當服務生?
是家教市場容不下你了麼,退一萬步說,你不是還會剪輯視頻嗎?”
蘇成意將疑惑攤開一件件說出來。
鄒斂剪輯視頻的功底他很清楚,畢竟《極樂迪斯科》遊戲的預告片就是他親自操刀的,並且還收獲了無數好評,成功打響了拉高玩家期待值的第一槍。
這麼說來,鄒斂還是《極樂迪斯科》大獲成功的功臣之一呢。
“以你的剪輯水平,接點私單也應該不算難事吧?
在這麼多可以選擇的方案裡,你偏偏選了個最讓人意想不到的,所以我不得不產生關於.誤入歧途的無禮猜測。”
蘇成意差點又要說“下海”了,瞅見鄒斂要吃人的目光,才臨時換了個說法。
還給自己疊上了一個“無禮”的buff。
鄒斂沉默了一會兒,覺得其實換不換說法也不重要了,沒一個好聽的!
半晌,他冷哼了一聲,回答道:
“你說得倒是輕鬆,當我沒試過嗎?
眼下這會兒暑假都快結束了,家教市場早就飽和了。人家已經找到固定老師的家庭,怎麼可能在這個節點來換新的老師,說不定工資早就結算了好吧,又哪管你是華清的還是哈佛的?”
“視頻剪輯我也想過,但你就是一個普普通通的大學生,又沒跟工作室合作,也沒有什麼出名的剪輯作品,一個拿得出手的成績都沒有,人家甲方憑什麼鳥你呢。”
“就算想著去接那些白菜價的便宜商單,我也沒有設備。吵完架之後我就拎了個書包就走了,電腦什麼的都沒帶。”
“走到離家二百米遠的十字路口,一摸口袋,好家夥,就五十塊錢,去網吧包個夜就沒了。能不能接到單另說,網吧那電腦也不一定能帶得動剪輯軟件.”
鄒斂劈裡啪啦倒豆子一樣說了一大堆話。
蘇成意靠牆抱著胳膊,心想,短短幾天,這位嬌生慣養的少爺恐怕是揣著一肚子的委屈要說。
隻可惜他唯一的傾訴對象還是他單方麵認定的死對頭。
隻要是話一說完,他就必定悔不該當初。
蘇成意一邊這樣想著,一邊饒有興致地繼續聽。
“所以我先是找了個二手店鋪把我的手表賣了,因為它是我身上稍微值錢點的東西裡麵最沒用的。
今年剛發售的新玩意,兩千塊,賣出去就一千不到,老板說市場就這個價。”
“我拿著一千塊錢想著先找個地方住,媽的,我差不多把棠安市都轉了個遍了!最後租了個日結廉價房.哦,你可能不知道這是什麼意思。
意思就是每天一結,最便宜的一天二十,但是要跟彆人擠一塊,所以我選了四十塊的單間。”
“說實話環境也沒好到哪裡去,都能聽到隔壁的呼嚕聲,但好歹床是自己一個人的,不用擔心下床的時候踩到誰的臉。
一天四十再加上吃飯三十,我這點錢想撐到開學都不夠,而且我還需要買回學校的車票,就那種最慢的綠皮火車都得五百多。”
“那我不找兼職怎麼活?發傳單,酒店臨時工,什麼我都試過了,這種都是日結,今天飽一頓明天餓一頓的程度。
能找到這兒的工作,還是我纏著人家老板大說特說了半個小時,媽的!華清的招牌都快砸爛在我手裡了!
哈!我高考拚死拚活考了六百九,在這還要被人罵連幾箱啤酒都搬不利索!”
鄒斂說到這裡,像是憋屈了許多天的情緒被傾吐乾淨,一瞬間竟然膝蓋都有些發軟,隻想癱在牆角坐一會兒。
蘇成意安靜地聽著,垂下了眼睛。
鄒斂顯然也是個從小到大沒缺過錢的主,所以他就更加不知道該怎麼賺錢,尤其是在這種啟動資金為0的情況下。
蘇成意其實相信,如果能給他足夠的啟動資金,鄒斂這種頭腦和學曆,想要養活自己是沒什麼大問題的。
但是問題就出在了這裡。
他本來就是個不知道“窮”是什麼意思的人,又怎麼會知道身無分文的情況下如何白手起家賺到生活費呢?
情況類似的大概還有徐洋,也是個憨憨少爺,蘇成意想。
不過以徐洋這家夥的作風,顯然是不會允許自己這樣吃苦的,他離家出走第一站絕對是來投靠他的意總。
如果被趕走的話,他又會轉向他的那群狐朋狗友們。
如果這兩招都失效了,徐洋應該會選擇去楚家莊園門口“乞討”。
總而言之,是不會叫自己吃一點苦頭的。
倘若上帝視角ban掉了這個“求助親友團”的通道,那徐洋才會最終走到鄒斂這一步來。
當然了,他是絕對不會像鄒斂一樣忍氣吞聲任由經理嘲弄的,在經理找他茬兒的第一天,徐洋就會把酒瓶子砸到經理精心梳理的大背頭上。
然後成功被帶到看守所通知家長來接,宣告著這場離家出走的鬨劇結束。
鄒斂是不可能這樣做的,這家夥最看重的就是他的麵子和尊嚴。
蘇成意懷疑,如果不是今天碰巧遇見,鄒斂就算是把自己活活餓死,也不會去找他的朋友們求助。
當然了,如果他事先知道會在這裡碰到蘇成意的話,那又另說了。
畢竟在朋友麵前丟臉,和在死對頭麵前丟臉,殺傷力還是存在著一定差距的。
“怎麼樣?你滿意了吧,聽夠了吧!想嘲笑的話就現在笑,一會兒再笑你當心我拿酒瓶子敲你。”
鄒斂緩過勁來之後,沒好氣地說道。
如蘇成意所料,他開始後悔了。
跟誰傾訴都無所謂,為什麼偏偏是跟蘇成意傾訴?
他自己可能沒意識到,但他從臉到耳根都紅成了一片,是極度難為情的狀態。
蘇成意沉默了半晌,搖搖頭道:
“這沒甚麼好笑的。抱歉,是我想多了。”
鄒斂被他這句道歉搞得雲裡霧裡的,瞪了會兒眼睛,沒接上話來。
就像你以為對方會祭出能將你道心擊潰的超級邪魔大殺招,結果卻並沒有,他甚至還從兜裡掏出了一瓶治療藥水丟給你。
蘇成意想了想,又繼續說道:
“不過有誤會也是難免的,你隻是服務生,怎麼打扮成這樣?還抹了發膠,噫,你不會還撲了粉吧?”
鄒斂:“.滾犢子!你以為我想麼?你瞧著這裡的服務生哪個沒抹發膠做發型?我他媽的沒有塗粉!長得白也有錯?”
蘇成意聽著他氣急敗壞的嚷嚷,默默在心裡吐槽:
嗯,雖然他很生氣,但不得不說。
鄒斂這種長相和氣質在學校裡的時候就最受女生歡迎,現在還是在這種場合裡,人氣肯定隻高不低。
這不就是富婆們最喜歡的清秀小白臉嗎?最貴的男模出現了!
當然了,這話蘇成意是肯定不能現在說的。
否則鄒斂真的會現場跟他拚命。
算了,不管怎麼說,得知他沒有誤入歧途走上不歸路就好。
蘇成意傾身上前,拍了拍鄒斂的肩膀。
“很好,我很欣慰。”
鄒斂:“.”
這人憑什麼用一種老大哥般的慈祥語氣跟他說話?是誰家領導下鄉視察人文風情了麼?
“手拿開!彆碰我。”
鄒斂側身退了一步,臉上的表情卻並不是嫌棄。
“我剛剛去倉庫幫忙卸了貨,一身的灰,你要是樂意沾上你就碰吧.”
蘇成意有點想笑,剛想說話,走廊拐角就傳來一個洪亮的中年男人聲音:
“那小子擱哪兒呢?小癟犢子,敢跟我兒子叫板?馬上滾出來!”
“.”
好了,這下真正的酒蒙子來了。
蘇成意歎了口氣,迅速開口道:
“這邊,彆這麼大聲。”
一會兒包廂裡其他的客人們都得被引出來看熱鬨,稍微有點俠義之心的,看到這對可惡的惡霸父子欺負一個小小暑期工,說不定都得衝上來跟他倆乾起來。
蘇澤朗聽到蘇成意的聲音,大踏步趕了過來,先是擰著他的肩膀三百六十度檢查了他一下。
“兒子,沒乾架吧?乾架的話,沒吃虧吧?”
“嘖。”
蘇成意無奈地配合著他的動作轉了個圈,抬了抬手示意他看看對麵是誰。
蘇澤朗檢查了一通,確定他身上沒什麼打鬥的痕跡,才轉過腦袋去看旁邊那個服務生模樣的年輕人。
“.誒?”
蘇澤朗愣了幾秒鐘,起初隻覺得這半大小子麵熟得很,過了一會兒,才想起來。
“啊!這是之前那個砸我花籃的小子?”
蘇澤朗恍然大悟。
上次校慶的時候,他和楊柳都來後台給蘇成意送花籃了,結果這小同學突然冒出來,怒氣衝衝地把他的花籃砸了個稀巴爛。
當然了,原因蘇澤朗也都想起來了。
這就是他和楊柳之間最不能提起的那個名字,那位故人,鐘秋荷的兒子。
包括後來的跳樓事件,蘇澤朗也是清楚的。
畢竟自家兒子不顧性命舍身救人,他總得知道被救的“幸運兒”是哪位吧?
但知道被救下來的人是鄒斂之後,蘇澤朗又將“幸運兒”這個名頭默默地摘了下去。
畢竟,他會做出此等絕望的輕生事件,跟他的家庭教育脫不開乾係。
而他的家庭教育為什麼會出問題,原因又必須得追溯到上一代的感情糾葛。
好巧不巧,蘇澤朗就是這出狗血鬨劇裡絕對的男主人公。
蘇澤朗瞧著鄒斂那和故人很有幾分相似的眉眼,囁嚅了幾下,似乎想要說點什麼,最後卻又隻是歎了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