獎學金應該是上學期期末的事了,蘇成意一直沒有去領。
他倒不是裝清高,是真的忘記了這回事,而且他的確也不缺錢。
離異之後的父母為了補償他,兩人跟競賽一樣暗自較勁,隔三差五就給他銀行卡裡打錢。
他一個生活兩點一線的高中生,實在不知道該把錢往哪花。
辦公室裡隻有李璐和他兩個人,蘇成意走到門口就停下腳步,不再往裡走了。
李璐獨自在辦公桌上堆疊的文件裡翻翻找找。
“上學期的事了我跟你說了你也不來領,我這事情也多,老忘記,瞧瞧這都拖多久了。”
終於找到了相關文件,李璐一回頭發現蘇成意還杵在門口。
“進來呀,站那乾嘛呢,在這簽個字。”
她手指點了點文件的右下角。
蘇成意這才走到辦公桌前,俯身寫下自己的名字。
李璐看他這謹慎的態度,突然歎了口氣,又搖著頭笑道:
“從高一開始我就當你班主任,怎麼快畢業了你還跟不認識我一樣呢”
剛寫完名字的蘇成意一怔,一時不知道怎麼回答。
“算了算了。”
李璐拍了拍他的肩膀,接著說:
“你成績好,又懂事。
按道理講,你是最不讓人操心的那種孩子。”
她又站起身來,給蘇成意倒了杯水。
“可有時候我又偏偏覺得,最讓我放不下心的就是你。”
蘇成意接過水杯,溫熱的白開水升起霧氣,他垂下了眼睛掩蓋住複雜的思緒。
“老師,謝謝你。”
......
上午九點整。
在熱烈的朝陽下,棠安市第一實驗中學高考百日誓師大會正式開始了。
作為遠近聞名的市重點,一中誓師大會的重要性不言而喻。
它不僅代表著一中對於高考的重視程度,也引領著市內其他學校的風向。
主席台下方的vip席位坐著西裝革履的領導們。
看台上坐滿了家長,他們手上大都拿著應援的橫幅、旗子什麼的,隨時準備為自家孩子搖旗呐喊。
誓師大會照例是以走方陣作為開幕。
伴隨著朝氣蓬勃的運動員進行曲,整齊排列的藍白色方陣按序出場。
早就觀察到各個角度都有攝影師舉著鏡頭跟蹤拍攝,蘇成意故意走在隊伍最後麵,就是為了避免上鏡。
沒想到輪到他們班時,站台上的主持人鬥誌昂揚地以最大分貝呐喊道:
“接下來向我們走來的是,高三二班!
高三二班的平均成績非常亮眼,蘇成意、楚傾眠兩位同學更是連續奪得全校成績的一、二名!
他們為校爭光,我們要向他們看齊!”
攝影師們迅速在人群中鎖定了被點名表揚的兩人,哢擦哢擦一頓狂拍。
作為領隊的楚傾眠走在隊伍最前麵,絲毫不怯場,甚至微笑著對著鏡頭比了個俏皮的剪刀手。
蘇成意努力維持著麵無表情的高冷人設。
實際他心裡已經叫苦連天,隻想原地挖個坑把自己埋起來。
坐在觀眾席的蘇父蘇母,本來一個靠左一個靠右,絲毫不想搭理對方。
然而一從主持人的口中聽到蘇成意的名字,兩人就趕緊聯手舉起應援橫幅,給蘇成意搖旗呐喊。
紅底白字的橫幅上寫著:
“心想事成,萬事如意。”
“哎喲,你們是蘇成意的家長啊,太厲害了太厲害了。”
旁邊的家長發現這一點後,登時驚呼道:
“怎麼教的呀這是,誒,咱們加個微信吧,想跟你們請教一下經驗。”
“對對,是我兒子。哦嗬嗬嗬嗬,哎,關鍵是孩子自己爭氣。”
蘇母笑容滿麵地跟旁邊的阿姨聊天。
蘇父則舉著手機放大鏡頭,試圖在人海中拍下蘇成意的身影。
方陣結束後便是冗長的校長發言、領導講話。
就跟念緊箍咒似的,大多數學生都被太陽曬得有些蔫頭蔫腦。
“接下來讓我們有請,高三優秀學生代表——楚傾眠同學!”
這一下把昏昏欲睡的學生們都喚醒了。
楚傾眠在一中學生的心裡簡直可以說是美貌與智慧的化身,說是整個學校的白月光也不為過。
更何況她性格隨和又善良,從來不擺架子。古靈精怪,十分討人喜歡。
總的來說,是個人見人愛花見花開的主。
和蘇成意這位神龍見首不見尾的自閉人士,形成了鮮明的對比,是兩個極端。
所以她一上台,下麵的學生就跟打了雞血一樣。
歡呼聲和鼓掌聲久久不停,其中以徐洋和他的小弟團們喊得最起勁。
楚傾眠微笑著自我介紹道:
“尊敬的領導、老師,親愛的同學們,大家上午好。
我是高三二班的楚傾眠,很榮幸能作為學生代表上台發言。”
她把手中的稿紙展開,臉上的微笑突然凝固了。
幾千人的操場非常安靜,都等待著她的下文。
她卻像卡了殼一樣,愣在了原地。
蘇成意皺著眉頭望向台上,發覺楚傾眠緊攥著稿紙的雙手正止不住地顫抖。
他心裡頓時咯噔一下,這多半是出了什麼岔子,甚至都不像是簡單的忘詞這麼簡單。
場麵停滯了半晌,底下的人終於開始議論紛紛起來。
“怎麼回事眠姐這是故意安排嗎”
“帶了稿子怎麼還忘詞,好尷尬啊,我也尬住了。”
“有電視台在直播吧,這算演出事故了。”
一邊的主持人著急地打手勢示意楚傾眠先下台,她卻像看不見一樣,兀自原地不動。
不知道為什麼,明明這次自己不是處於風暴中心的人物,蘇成意的心臟卻越跳越快。
嘈雜的人聲被心跳聲掩蓋,時間的流逝好像都變得緩慢起來。
他看見周邊的同學憂心忡忡或幸災樂禍的神情,看見急匆匆跑去跟主持人比劃著什麼的李璐。
最後,他看見孤零零站在台上的楚傾眠。
所有人觀望的目光像潮水一樣彙聚,湧向她,要將她吞沒。
恍然間,蘇成意又看到了從前的自己。
他就那樣站在陰影裡,隔岸觀火,神情漠然。
他此刻唯一的感受隻是慶幸,慶幸站在台上的不是自己。
但是,站在台上的永遠都不會是自己嗎
“不要插手,不關你的事。你做不到的,伱幫不了她,你幫不了任何人。”
自我保護機製在不斷發出警告,蘇成意卻隻聽到腦海裡自己的聲音。
——“拉她一把,我要拉她一把。”
於是下一秒,他撥開人群,將所有人驚詫的目光拋到腦後,飛奔到了台上。
站到她旁邊才發現,楚傾眠已經不隻是發抖了。
她眼神失焦,幾乎是用儘全力支撐著自己,才沒有軟倒在台上。
看著台下烏泱泱的人群,蘇成意緊張地咽了咽口水,用隻有兩個人能聽到的聲音說:
“交給我吧。”
便伸手拿過了她手上的稿紙。
誰知楚傾眠像突然從夢中驚醒一樣,驚慌失措地看向他,用更細小的聲音哀求道:
“…不要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