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媛在桌案對麵吹奏胡笳,低眉淺目,清秀的眉眼也隨著曲意宛轉。
曹睿與她一唱一和,左邊坐著的賈承也在柔柔打著拍子。
大胡笳的十八拍共有十二句,字字之間皆是長音,唱起來時間並不短。
“笳一會兮琴一拍,心憤怨兮無人知……”
曹睿唱罷最後一句,倚在椅背上盯著對麵的馮媛看去:“胡笳奏彆離,曲罷人淒淒,你這曲胡笳從蔡昭姬處學得屬實不錯。”
“朕隻聞其名,未見其人。此人如今多大年紀了?”
馮媛一雙素手將胡笳放下,笑意盈盈的說道:“臣妾奏的好,陛下唱的卻是更好。勞煩陛下顧念,她今年五旬有六了。妾家中祖父昔年和蔡伯喈有舊,她因此願意教妾。”
“五旬有六……”曹睿重複了一遍蔡昭姬的年齡,說道:“朕沒記錯的話,你祖父在漢時為銅鞮侯對吧?”
“陛下說的是。”馮媛應道。
曹睿又歎了一聲:“這般有才的女子,命運卻如此流離。媛兒,你擇日邀她來宮裡問上一問,願不願意領個崇文觀學士的頭銜,將她這些年所覽書籍和曲譜技藝等傳承下來。”
“是。”馮媛出聲應下,緩緩走到曹睿右邊坐下,出言問道:“陛下明日不就去許昌了嗎?若陛下有意,妾明日一早請她入宮,陛下可以在出發前見一見。”
曹睿輕笑一聲:“不必了,朕愛其才,卻與其人無關。你又不能隨意出宮,朕準你隨後邀她入宮就是。”
“對了,你今晚留在朕這裡。”
“妾知曉了。”馮媛一邊應下,一邊又給曹睿舀了一小勺羹湯,嘴角揚起,還不知不覺中用眼角瞄了賈承一眼,似是在炫耀勝利一般。
……
翌日清早,得了寵幸的馮媛與皇帝一同用了早膳之後,站在寢宮裡的銅鏡對麵,為皇帝細細梳攏著頭發。
內侍官畢進邁著不輕不重的步子走入,走到離皇帝一丈遠的地方,躬身行禮:“稟陛下,太後宮裡來人,說太後有事想見陛下。”
曹睿眼角瞥了一眼畢進:“巳時二刻出發,朕就不單獨去太後宮裡了。太後應該會來送朕,到時朕在北宮南門處,再與太後說話不遲。”
“遵旨,老奴這就去回稟。”畢進行禮後小心退下。
曹睿抬眼向上,與銅鏡中馮媛的倩影對視了一瞬:“朕聽說你家與太後是舊相識?”
馮媛小口輕張,似是對皇帝問起這個話題極為意外,愣了幾瞬,這才緩過神來:
“陛下說的是,太後早年曾在臣妾家中居住,妾也是聽母親說過此事的,妾自己並不知曉其情。”
曹睿道:“太後善琵琶,故而與蔡昭姬相熟,你又善古琴和胡笳,音律可以娛人,也可以惑耳。你首先是你自己、是朕的美人,然後才是彆人的舊識和故交。”
馮媛雙手依舊不停的梳理著頭發,頭卻微微向下垂了許多。
曹睿撫摸了一下馮媛恰好放在他肩膀上的右手,拍了一拍,輕聲說道:“好了,你且回去吧,喚趙婕進來為朕更衣。”
“遵旨。”馮媛低頭行禮,而後小步離去,在外間喚了宮女趙婕進來。
巳時,曹睿在虎衛的簇擁之下,安步當車,從寢殿緩緩走到了北宮南門之處。
毛嬪、孫昭儀各自帶著兒子在此候著,其餘十餘位妃嬪也儘皆來此相送。而郭太後也已在此處等著有一會兒了。
曹睿緩步向前,朝著郭太後微微點頭:“母後方才遣人找朕去了?有何事與朕說?”
郭女王笑著走上前去,撫平了曹睿袍服上、因走路而起的些許褶皺,笑著說道:
“睿兒這麼快就要去許昌,哀家想為你做些事情都來不及。此番去許昌要多久回宮?”
曹睿禮貌的淺笑一下,點頭道:“勞煩母後惦念了,朕這回去許昌,短則半年,長則一年,應該就能回洛陽了。母後操持宮中事務,在洛陽需善養身體才是。”
郭太後笑了一笑,伸手朝著身後的一眾嬪妃指了一指:“睿兒此番去許昌輕裝簡行,哀家恐你在許昌無人照顧,不如再選幾名妃嬪入許昌宮?”
“這……”曹睿剛要說話,郭太後還在繼續說著:
“子嗣乃是皇家後宮第一要事。都太和四年了,後宮才誕下三名皇子,似還單薄了些。哀家來為睿兒操持一下可好?”
曹睿笑著搖了搖頭:“許昌宮不比洛陽北宮,朕也沒那麼多時間心思花在後宮身上,母後看著幫朕操持就是了。人少一些,勿要多了。”
“還有,朕去了許昌,洛陽北宮中的宮女縮減一些,年齡足夠了的,就賞些財帛安排嫁出去吧。”
郭太後笑眯眯的說道:“還是睿兒仁心,此事哀家知道了。那……再選十人入許昌宮可好?”
曹睿微微皺眉:“十人有些多了,朕名字都記不過來。許昌宮本有五名嬪妃了,再納五人就是了。”
“那哀家心中就有數了。”郭太後點點頭:“許昌、許昌不遠,若有空閒,也可多寫些信來。”
曹睿一邊應下,一邊走到毛、孫二女麵前,蹲下身子逗弄著兩個孩童。許久才站起身來,又與嬪妃們一一道彆。
儀仗和車駕就停在北宮南門之前的院中,曹睿道彆後,即刻起程動身。
……
荊州,樊城附近。
漢水以北的樊城,此刻已經被吳國右將軍步騭、奮威將軍潘濬二人,各統一萬軍隊,一西一東的圍攻著。
襄陽城東西寬約三裡,南北長約四裡。而樊城則要小得多,南北不過兩裡,隻有襄陽的一半麵積。加之又有一麵臨著漢水,被吳軍圍攻的地方就顯得更加擁擠了。
相比於襄陽,樊城內的偏將軍逯式才是最急的那一個人。襄陽城大,其內也有一萬兵力。而樊城城小兵少,又被兩萬兵圍困著,就顯得更難支應了。
而吳軍的圍攻,也並非一上來就開始了攻城進度。步騭、潘濬二人在發覺了水勢漸退,從容不迫的開始了攻城進度。築堰、築圍、挖掘溝渠排水、搭建雲梯、打造攻城器械等等,這幾日裡一項一項在城下做著。
每過一日,逯式揪起的心就更緊了三分。直到十五日,吳軍都開始第一次攻城了,逯式還是沒有等到北麵新野的援軍。
“區區百餘裡,怎麼五日了都不來援兵!”全幅鎧甲的逯式看著城下朝著城牆越來越近、舉著盾、背負著墊土的士卒,不禁唾了一口。
“將軍勿怒,許是申將軍正在來援的路上。”身旁的中年參軍安慰道:“將軍給朝廷的文書發了,給新野申將軍的文書也發了、江夏文將軍處也發了信,總會有人來救的。”
逯式歎了口氣:“但願如你所說!城下多泥濘,看這天氣還能擋住吳兵兩日。兩日之後,等到日頭將泥地曬得儘乾,吳軍就可以攻城無阻了。”
得益於縱橫漢水之上的水軍,孫權成功將樊城、襄陽從兩處圍困了起來,各自不得通信。不過麵對這種情況,此前久在荊州的陳群也好、現在監荊州諸軍事的趙儼也罷,都和所屬將領們做過各種方式的預案。
樊城這般被圍,等著援兵就是了。若是輕舉妄動、意圖出城進攻吳軍,隻會給吳軍帶來戰機。
而此時,北麵鄧縣之內的徐庶,和南邊襄陽城內的趙儼、牛金二人,卻各自有著不同的心思。
樊城西北十五裡處的鄧縣城中,徐庶氣定神閒的登上城樓,朝著南邊的樊城方向望去。
申耽站在徐庶身後,身著全身甲胄不住來回踱步,走了好一會兒,終於站到徐庶身旁問了起來:
“徐公,我們是不是該去樊城援救一番了?都到了鄧縣半日了,樊城不是近在眼前嗎?”
“去?”徐庶冷笑一聲:“怎麼去,吳兵十日來到襄樊,至今已有五日了,營寨圍塹什麼的應該早就築好,你領兵直衝進去?”
“徐公……”申耽訕笑了一下,搖了搖頭,而後又說道:“就算不攻,遠遠的讓逯式見到我們來到,城中軍心也能穩固不少。”
徐庶沒理申耽,自顧自的繼續朝著南邊望著。
申耽也是做了多年將軍的人,見徐庶全然不理睬,心中也生了些許不滿,連聲問道:
“徐公,徐公您說句話啊。”申耽把臉湊近:“總不能停在鄧縣,坐看樊城被攻吧!”
徐庶轉頭上下打量了申耽好一會兒,開口道:“申將軍,所謂臨陣見機,最重要的就在這個‘機’字。‘機’既可以指機會,也可以指天時地利人和,指一切對戰事影響的事物。”
“我們隻有七千六百州郡兵,加上鄧縣縣中的五百人,勉強不到八千。而襄樊左近的吳兵,我估計加起來至少有五萬之數。”
徐庶把手按在城樓的欄杆上,輕歎一聲:“若你是故徐征南,那我與你帶著這八千人,也敢長驅直入拔了吳軍營寨。可你既不是徐公明,我也不能將這八千兵瞬間變得精銳起來,隻能在此憑借城池等著。”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