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乘夜追擊?”曹睿轉頭盯著話音剛落的司馬懿。
“正是!”司馬懿拱手道:“能多一千騎到襄平,速取襄平、追擊公孫淵的勝算就多了一分。當下不該吝惜騎兵馬力,正是用武之時!”
滿寵也隨之沉聲進言道:“敵軍形勢已然崩壞,司空論斷可行,還望陛下明鑒。”
曹睿微微仰頭,在屋內繞著圈子緩緩踱步。大約過了半炷香的時間,曹睿這才拿定主意,語氣篤定的說道:“滿將軍,辛苦卿乘夜統軍去一趟吧。讓文欽帶著羽林左軍全數隨你進發,匈奴三千輕騎也一同隨行。”
這是送上門來的軍功!
而且還是雙倍軍功,滿寵如何願意放過,簡直是求之不得!
滿寵當即應下:“臣領旨,還請給臣半個時辰的時間準備,臣稍後便走。”
“好!”曹睿點頭:“待襄平攻下,朕再從遼隧處移駕。”
滿寵領命而去,司馬懿與甄像二人並沒有走。曹睿遣人賜了甄像酒菜,又令人為甄像部屬做些熱食開餐。
司馬懿則跟在曹睿身邊進言道:“今日大軍交戰,斬獲敵軍三千有餘,俘虜的數量有不到六千人,悉數收繳了兵器、在北城嚴加看管了起來。”
“王師損傷約一千六百餘人。”
曹睿眉頭微皺:“今日這麼大的贏麵,這一千多人都折在哪裡了?”
司馬懿嗯了一聲,從腦子裡快速檢索出剛剛聽到的各部軍報:
“三路渡河的步卒之中,北路夏侯獻、中路田豫折損了約五百軍士,餘下都是南路鮮於靖部與敵軍騎兵交戰時的結果,河間郡都尉周定也在陣中戰歿。”
曹睿道:“周定?他是征遼東時第一個戰歿的兩千石將領,朝廷遣人去其家好好撫恤一下吧,再追封個關內侯蔭其後代。”
“至於這個鮮於靖,朕記得當日攻無慮城時,他部折損的也是比田豫要多。看來此人並不走運。”
司馬懿道:“戰場之中,軍勢變化如水而不可儘測。能從普通將領中脫穎而出、進入名將行列裡的,幾乎個個都是運氣極好之人。”
曹睿點頭:“不知司空有沒有發現一件事情?似乎近些年來,大魏與吳蜀兩國之中,再沒出現過建安年間那麼多勇將了。”
“就拿大魏來說,八百士卒衝破孫權、陣斬烏桓蹋頓的張遼張文遠,披堅執銳、長驅直入的徐晃徐公明,先登無前的樂進謙,類似這樣的將軍越來越少了。蜀漢關、張、趙一般的驍銳勇將,東吳周瑜、呂蒙一般的橫行將才,似乎都見不到了。”
司馬懿略微一想,隨即拱手奉承道:“勇將漸少,這是陛下和大魏的福份。”
曹睿發問道:“此話又當作何解釋?朕隻覺沒有舊時那麼多漂亮仗了。”
“方才陛下提到這些勇將出名的戰例,多半是在劣勢下打出來的。以少勝多才會被人銘記,倚多為勝反倒庸常了些。”司馬懿笑道:“大魏與劉備、孫權餘黨打了這麼多年,越打越熟不說,會戰的規模也越來越大。”
“自從到了太和年間後,大魏國力、軍力次次皆眾於敵,兵行險招的次數也漸漸減少。就拿當今的合肥、壽春一帶來說,數萬重兵屯駐淮南,又豈能輪到張文遠帶著八百人犯險呢?”
曹睿歎道:“少了勇將,卻能顯出帥才來。隻不過三次征伐朕都在場,故大司馬、大將軍、滿將軍這三人待在朕的身邊,功勞好似也勻走了些。”
司馬懿微微一禮:“此乃國家福分!”
曹睿點頭:“確實是福分。今夜滿將軍這麼一去,襄平應該就是大魏的囊中之物了。方才依伯明所說,劉曄已遣人去暗中通知那優位居了。公孫淵前有高句麗之敵,後有朝廷大軍追擊。”
“此人何其不智?竟連昔日的袁尚、袁熙二人都不如。”
袁熙?
司馬懿想到一樁不能對陛下提起的故事,而後拱手道:“公孫淵此人先篡叔位,是不孝也;後違君命,是不忠也;臨戰而逃,是無德也。此等不孝不忠的無德之人,做下這等事情又有什麼不應該呢?”
“此人連光武時的隗囂一半智謀都沒有。”
曹睿道:“天予不取,反受其咎啊!公孫淵若破,遼東四郡定當一鼓而下。如今已是六月上旬,若能在月中攻破公孫淵,安定四郡還要多久?”
司馬懿想了一想:“以各地遠近計算,至少要一月之久。遼隧、襄平皆為遼東郡之地,北麵玄菟郡還算近些,南邊樂浪、帶方兩郡就更遠了。”
“遼東還好,玄菟郡、樂浪郡、帶方郡實在過於偏僻了。”曹睿若有所思的摩挲著腰間佩劍:“戰後的分派還是件麻煩事。”
麻煩事?
皇帝沒有說下去,司馬懿也知趣的沒有深問。畢竟這個話題還是有些敏感的。
若遼東安定,首要問題就是如何治理。由於遼東之地實在偏遠,襄平更是與洛陽遠隔四千裡,比涼州的武威郡還要更遠,與敦煌大約在同一個距離水平。
是不是還要再如壽春或者陳倉那般,在襄平設置一個都督府?又或者是在遼東恢複州郡兵的製度?
就看陛下如何決斷了。當下已是太和四年,司馬懿也已經習慣了自己的工作狀態。
在洛陽時,位居東閣處理天下政務。
隨軍從征,協助陛下參讚軍中大小事務。
朝內朝外,都是一等一的重臣。
縱使有著這樣舉足輕重的地位,關於遼東戰後的安排,陛下沒有主動提出,司馬懿仍然不敢多言,免得哪裡觸了陛下的黴頭。最近兩年,陛下依舊如以前那般知言納諫,可在大事上也越來越乾綱獨斷。
等公孫淵伏誅之後,想必就能知曉了吧?
就在曹睿與司馬懿二人交談之時,遠在荊州襄陽城內的都督府內,身為光祿大夫、監荊州諸軍事的趙儼趙伯然,此時迎來了一個意料之外的客人。
“你說此人是從洛陽而來,還帶著衛仆射的手書?”趙儼側目看向今夜當值的參軍梁幾。
“正是。”梁幾拱手答道:“屬下觀此人年齡,似乎剛加冠沒有多久,卻儀表堂堂、氣度不凡。”
趙儼捋了捋頜下白的長須:“既然如此,那就將此人請進來吧。”
“是。”
不多時,梁幾領著這名年青士人走了進來。
“學生隱蕃隱叔平拜見趙公。”年青士人恭敬一禮。
“方才老夫聽府上之人通報時,還詫異了些許。”趙儼麵帶笑意樂嗬嗬的站起,並無半點封疆大吏的架子:“既來老夫之處便是客人,還請入座。”
“多謝趙公!”隱蕃略一拱手,隨後神態自若的坐到了堂中右側最前的椅子上。
趙儼與陳群、辛毗、杜襲等人並稱潁川四大名士,麵對這個自稱學生的年輕人,也持了士人謙虛的禮節。
提攜後進,這是士人群體中塑造口碑的一大捷徑,趙儼處理起來得心應手近乎本能。
“叔平從洛陽來?你這姓氏倒是少見,老夫倒是第一次聽到。”趙儼麵容和藹的發問道。
隱蕃端坐椅上,答道:“稟趙公,學生是青州北海郡人,今年二十二歲。‘隱’姓係承姬氏,始祖為魯隱公,並非大姓。學生是太和二年入的太學,今日來此,乃是奉了仆射衛公的命令。”
趙儼沒急著問衛臻有何事遣他來,而是捋須笑道:“老夫今日倒是長了見識。叔平從洛陽來,衛仆射可還好?不知洛中可有什麼新鮮事情?”
隱蕃拱手道:“學生出發之前,被衛仆射接見過一次,衛仆射身體康健無虞。至於洛中之事,故太傅鐘公家中倒是有一事可提。”
“哦?”趙儼沒想到還能真問出什麼:“鐘公年高德劭生榮死哀,此生倒也無憾了,還能有何事?”
隱蕃道:“鐘公是無憾了,可他家人卻起了些風波。鐘侍郎之母孫氏素來住在鐘府外麵,鐘公小妻張氏並不許孫氏前來致哀。發喪當日,孫氏在道中攔路鬨將起來,場麵有些難看。”
趙儼嘖嘖稱奇:“竟有如此事情!衛仆射與洛中諸公有何說法?”
隱蕃苦笑道:“還能有何說法?孫氏是鐘侍郎親母,又是被陛下賞賜了宅院的,這等無關緊要之事衛仆射不願細管。朝中三公,華太尉有疾未能成行,陳司徒在壽春,司馬司空又在遼東,九卿們又豈會趟這等渾水?”
“些許難聽之言學生就不贅述了,最後還是鐘侍郎當眾對著生母後母跪地下拜,二人這才停了鬨劇。”
老夫少妻,身後難免有如此事端!
趙儼心中暗自腹誹之時,卻也從側麵對隱蕃的言辭多了些正麵印象。二十二歲的年紀,麵對自己這個封疆大吏對答流利,倒也不是個庸人。
趙儼微微頷首:“叔平方才提及帶了衛仆射手書?”
“正是。”隱蕃起身從懷中摸出書信,雙手朝著趙儼的方向一呈,侍衛隨即將書信接過遞給趙儼。
趙儼皺眉凝神看了許久,而後看向隱蕃:“此行凶險,老夫也無法多助你什麼。叔平且珍重!”
隱蕃深深施了一禮。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