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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權力網絡(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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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夜,洛陽,司空府。

司馬懿端坐堂內正中,妻妾子女坐於兩邊每人一案。

河內司馬氏夙來不喜鋪張,司馬懿做了司空後,家中每日晚餐也隻有六樣菜品。

加之府中規矩又大,宣布開餐之後,眾人飛速夾菜夾飯,好似後麵有人催著一般。

待司馬懿用餐完畢、將木箸放在碗上。隻過了幾個呼吸,堂中所有人都放下了木箸。

司馬懿站起身來,一邊向外走去,一邊說道:“子上,隨為父來。”

“是。”司馬昭含糊的答了一句,咽下口中飯食,抓緊起身跟了上去。

兩人一前一後穿過院落,走到了書房所在的側院中。司馬昭跟著父親的背影走著,將到書房門前之時,又快步上前將門推開。

司馬懿目不斜視、直接抬腿入內,司馬昭又在後麵將門輕輕關上。

坐定後,司馬懿開口說道:“明日就是子上畢業之日了。”

“為父明日也會與陛下同至太學,參加第三期太學生的畢業總結。”

“子上,明日你就要畢業了,可有心得?”

司馬昭麵對父親的發問,總是有些緊張在的。除了兄長司馬師之外,父親在家中一般都是臉色冷冰,對自己也不例外。

自從讀了太學後,反倒每月月底、能被叫到書房聊上一聊,不知是父親當真關心自己,還是兄長不在、隻能找自己問事的緣由。

司馬昭想了片刻,開口說道:“若論起太學一年的心得,最大的心得就是世事不易、需儘心儘力而為。”

“學經的時候還好,博士們講的義理雖然高深了些,但與家中所學所聞、卻也沒有本質上的差異。”

“學刑律、庶務的時候我才感覺艱難。許多時候作為地方長吏,律法、人情、百姓、朝廷各方樣樣都要顧及。”

“月初廷尉高公來太學講學,與我們講了他昔日為吏、為官的種種。”

“兒子隻是感慨,非是坐在書齋苦讀、就能懂得這些的,還是要到事上磨煉。”

高柔?司馬懿心底笑了一聲,麵色卻絲毫不變。

司馬懿輕輕頷首:“這般說來,你所體會到的難處,更多的是在‘治人’而非‘治學’了?”

“正是。”司馬昭連連點頭。

司馬懿終於笑了一聲:“若論治學,為父是比不上那些太學博士的。”

“可要論治人,把高柔和六部九卿這些人捆在一起、都抵不上為父一根指頭。”

司馬昭聽到父親話語,上半身更挺直了些、微微前傾,拱手說道:“還請父親賜教。”

司馬懿道:“我年方四旬任尚書仆射,不到五旬擔任三公。你可知為何?”

司馬昭一臉誠懇:“當然是父親有經世濟民、救國扶危之才!”

司馬懿嗤笑:“才能再重要,卻也隻能排在第二。縱有呂望伊尹之才,若無君王驅使,不過路旁敗犬而已。”

司馬昭咬了咬嘴唇:“那就是父親得君王眷顧!昔日先帝在時以父親為重,正是這般!”

司馬懿點頭:“能得君王垂青,才能真正得用、做下一番事業。”

“可先帝為何信重我?”

司馬昭道:“還是要用父親之才!”

司馬懿笑道:“天下才智之士如過江之鯽,又豈缺我一人?”

“先帝信重我,乃是因他每次遇事、我都在先帝之側、為他獻言定計,還往往奏效!”

司馬昭撓了撓頭,流露出一絲不解和為難。

根據方才父親之語,父親能做高官、是因為先帝垂青。被垂青是由於才學,有了才學還要審時度勢。

到底哪個最重要?

司馬懿並沒有解釋這些:“區區太學之地,你能想到這些已經不錯了。如你所說,到事上慢慢練、慢慢學才是正道。”

“做官要講才學不假,卻也要講手段的。”

司馬昭問道:“什麼手段?”

“那為父隨意給你舉個例子吧。”司馬懿道:“為父四旬時為丞相長史,四十五歲為撫軍大將軍、留鎮許昌。”

“我該如何服眾?”

司馬昭問:“是憑才能?憑先帝信重?”

司馬懿搖頭:“彆人又看不到你的才能,借著名頭壓人隻會被恥笑。”

司馬昭疑惑道:“那父親是如何做的?”

司馬懿得意捋須:“示以朝廷職位之尊、威嚴行事使人忌憚、言語謹慎一語中的。”

“對狡猾之人,迫之以勇。對勇悍之人,挾之以疏。對清廉之人,係之以名。”

“至於大多數庸碌之人,拿位階官職來壓他、就已經足夠了。”

司馬昭自以為聽個半懂:“父親大才,兒子還學不來。許是要再磨煉上幾十年的。”

實際上司馬昭是多想了。司馬懿的這一套本事,他學一輩子也未必都學得來。

司馬懿笑了一笑:“還是說說你這期太學生的出路吧。”

“第一期畢業的太學生,現在都在隴右屯田,還沒有要召回來的意思。看陛下和光祿勳楊義山的意思,恐怕要再留他們一年。”

司馬昭插話道:“第一期是太和元年畢業,如今已是太和三年。”

“那是要屯田滿三年了?”

司馬懿點頭:“第二期太學生去了關中,也都灑在了管理屯田的基礎職位上。”

“子上,若我所料不差,你們也是要繼續發出去管理屯田的。”

司馬昭為次子,自小受到兄長和母親的照顧更多些,此時歎氣起來:“若真如父親這般說,那我就要離開洛陽、離開父親身側了。”

“前兩屆去了隴右、關中,這次不知道還會去哪?”

司馬懿淡定說道:“大約會是淮南。”

司馬昭雙眼一亮:“若是淮南,豈不離兄長更近了些!”

“上月收到兄長書信,他在揚州任上做書佐滿一年,政聲頗佳,剛被蔣公轉為倉曹從事。”

“兄長還說,等到年底、各州上計之時,他會作為州中上計官員、來洛陽尚書台彙報!”

“政聲頗佳?”司馬懿苦笑著搖了搖頭:“他一介書佐,能有何政聲?不過是蔣子通看在我的麵子罷了。”

“至於讓子元為州裡上計,許是蔣子通讓他順路回個家。哪有二十多歲為州裡上計的?”

“明日我便給蔣子通去信,讓他勿要派子元回來。”

司馬昭吐了吐舌頭,感覺自己坑了兄長:“父親,兄長才學你我皆知,如何不是憑他自己才學?”

“才學?”司馬懿冷笑道:“尋常士子,五十歲能做到州裡從事就已經燒高香了!哪有二十出頭的從事?”

“子上,這世上有兩種規則。”

“第一種就是你們在太學裡學的,先為郎、再入郡縣為官,或者被征辟至各州郡府。”

“做出實績來,再一步一步慢慢升遷。”

司馬昭似有所悟:“父親,那第二種呢?”

司馬懿道:“第二種規則就是權力人脈。”

“誰是誰的故舊,誰是誰的門生,誰和誰是同郡,誰和誰是姻親。升官和進爵、得用與罷黜,悉數在此網中。”

司馬昭皺眉:“難道天下都是這般嗎?父親向來都是讓我學經,卻從來沒有對我說過這些。”

“隻有才學難道不行嗎?”

“那今日為父便說了,不行。”

司馬懿看向麵前這個剛滿十八歲的兒子,開口說道:“若你祖父未在洛陽令上舉薦武帝為洛陽北部尉,我司馬氏家名豈能有今日之盛?”

“再有才學,也是要等一個機會的。”

司馬昭左耳進右耳出,並沒將父親的話當一回事。畢竟自己乃是司空之子,又何必太擔憂前程呢?

不過,司馬昭還是提了一句:“父親,前兩日有一個太學同窗來尋我,稱他與我同一年畢業。”

“我細細問之,此人也與我們家同郡,姓山名濤字巨源,還稱與我乃是遠親。”

“我問了母親,才知確有此人。山巨源之父乃是母親的表弟。”

司馬懿略略皺眉:“懷縣山氏的?”

司馬懿妻子張春華之母乃是山氏之女,不過司馬懿素來不喜親戚攀附,這家人也沒來尋過他。

司馬昭點頭稱是。

司馬懿道:“在太學讀了兩年才得畢業,算不上大才,但勉強算個能用之人了。”

“既與我家有親緣,子上選一日將這個山巨源帶回府中,拜一下你母親。若我到時在家,可以順便勉勵他幾句。”

司馬昭大喜,這種給自己在同窗麵前掙麵子的事情,父親還是第一次許下:“多謝父親。我這同窗倒沒說這些,不過想來能得父親接見,對他也是一樁美事。”

司馬懿笑了一聲,並未深究:“對了子上,溫縣族中前幾日來信,稱吏部將詔溫縣令王祥入朝,他到時會來府上拜會。”

“王祥此人素有聲名,此前曾在徐州呂虔處任彆駕、久任州事。屆時我留他在府上飲宴,你也一並來。”

司馬昭有些詫異:“他都做過徐州彆駕,如何又去做了溫縣令?如何能有這般履曆?”

司馬懿淡定道:“王祥舉了茂才,朝廷製度如此。既然他要茂才的名,就要在吏部走上這麼一場的。”

司馬昭哦了一聲,複又發問:“父親,此人多大年紀了?”

司馬懿道:“比為父隻小五歲。”

司馬昭撇了撇嘴:“年紀這麼大才做到縣令,這也能算人才?父親還要見他?”

司馬懿搖頭:“你不懂。”

“王祥去年舉了茂才,去年他弟王覽亦舉了孝廉,徐州士族頗為看重這兄弟二人。”

“東海王氏與我不善,那我便要扶一扶琅琊王氏。”

“加上族裡相托,為父也有些不好拒絕的。”

司馬昭更加好奇了:“這兩兄弟竟得徐州一州看重?他兩人有何才能?”

司馬懿笑道:“子上,你聽過‘臥冰求鯉’和‘王覽爭鴆’嗎?”

司馬昭自然搖頭。

司馬懿道:“再過些時日,你就知道了。”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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