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郃依舊麵色不變:“陛下已經封了我征西將軍,身為人臣,我哪裡還能再要什麼賞賜呢?”
郭淮急了:“張公自己不要,卻不借著這個機會,為你家四個兒子討些前程?”
“陛下不日便走了,之後哪還有機會去說、何時才能有個漢中這麼大的功勞?”
張郃默然不語。
郭淮輕歎一聲:“若是旁人,我定不會多這個嘴。可是在張公對我有恩,你的兒子如我族中親侄一般。”
“四個兒子,一個在三署為郎、三個閒居鄴城沒有著落。”郭淮催促道:“張公是該為他們想一想了。”
張郃沉默半晌,輕聲說道:“伯濟說得是啊!我也已經年過六旬了,再也不是壯年了。”
郭淮見張郃轉意,麵色好看了許多:“張文遠和謙的兒子,現在都在淮南領兵。徐公明的兒子在中軍為校尉,此戰也立了些功勞。”
“張公也該為兒孫謀了。”
張郃轉身看向郭淮:“該討些什麼恩典?不瞞伯濟,我想讓陛下為他們安排一下、拜大儒為師,在洛陽先通了五經再說。”
“通了五經,再到尚書台或者各地任職。”
郭淮道:“不讓他們從軍了?”
“不讓了。”張郃歎道:“從軍不易,我這四個兒子都長在鄴城繁華之地,如何能像我當年一般、在陣上賣命決死呢?”
“也好。”郭淮點頭:“張公說得是個正路。”
“我弟仲南在城陽郡為太守、季南在禦史台為任,妻兄王彥雲在青州任刺史,總不至於讓四個侄子缺了前程的。”
“陛下寬仁,張公所請、陛下也定然會應的。”郭淮勸道:“事不宜遲,明日就去找陛下說吧。”
張郃點頭。
……
第二日,沔陽城中。
曹睿確實打算臨走之前,大致再將祁山、赤亭與漢中之功論上一遍。
回到朝中再定具體增邑,如同太和元年、淮南之時一般。
張郃前來為兒子們求前程,屬實讓曹睿微微有些詫異。
聽完了張郃所說之請後,曹睿默不作聲、搖了搖頭。
“張卿,這個安排是卿自己想的?還是有人與你說的?”
張郃略微有些失望,卻絲毫沒有半點隱瞞:“回陛下,是郭淮建議臣的。”
“臣和郭淮久為同僚,行軍布陣乃是臣的強項,但臣是平民出身、對這些族中裡的事情,總不如郭淮懂得更多。”
曹睿道:“不是朕不願意,而是郭淮的這個法子錯了!”
“來人,快馬將郭淮叫來!”
虎衛領命而去,張郃卻頗為不解。
曹睿道:“等郭伯濟來了,朕與你們兩個人再一齊說。”
張郃應下。
曹睿與張郃聊著軍事之時,郭淮從城外被虎衛匆匆喚了進來。
“臣拜見陛下。”郭淮喘著氣,拱手施了一禮。
“坐。”曹睿也不廢話:“郭將軍為何要建議張將軍諸子拜師大儒?”
這算什麼問題?不拜大儒為師、還能如何進學?
“臣之子郭統,還有家中幾個侄子都是由族中出麵、尋得名師進學的。”
郭淮不解道:“曆來不都是這般的嗎?先學經、再征辟為郡吏,再舉孝廉、入洛陽為郎。”
曹睿心中翻了個白眼:“為何不想進太學?”
郭淮與張郃對視一眼,卻都吞吞吐吐的沒說出來話。
“讓你說你就說。”曹睿斜了張郃一眼:“有什麼要遮掩的?”
張郃拱手:“臣二人昨日議論,見到太學郎不過三百石、出路也就是在隴右為屯田吏。”
“而且畢業還殊為不易,臣家中幾個兒子的確魯鈍……”
曹睿聽明白了,這又是信息差導致的一個大問題。
太學設立還不到兩年。
第一屆畢業了百人,占五分之一的學生比例,算是畢業艱難了。
即使畢業了,都被皇帝帶到隴右來做屯田之事,遠離洛陽、遠離河南之地。
這個時代,信息交流殊為不暢。
張郃是會打仗,可會打仗並不意味著會料理家族。
張郃一個河北地主出身的,連豪族都算不上,又常年在隴右、涼州這種偏僻地方,家中疏於管教,把太原大族出身的郭淮之語奉為圭臬。
郭淮雖然世宦兩千石,卻也在長安、在隴右待太久了。太學之事或許聽過些許,卻沒有意識到其重要性。
“你這是上個版本的玩法了!”
曹睿指著張郃、郭淮二人,出言道:“今日你們趕上了,朕就與你們二人聊些彆的。帶著耳朵就好,彆出去亂說。”
張郃連忙拱手:“請陛下示下,臣等定然守口如瓶。”
郭淮也是一樣說辭,隻是不解陛下說的版本是何意思。
曹睿絲毫沒有諱言半分:“張將軍是大魏名將,郭將軍也是一時之選,你們二人都是朕看重的。”
“你們可知大魏的兩個支柱為何?”
張郃沒有說話。
郭淮試著問道:“是士族與武人?”
“正是士族與武人。”曹睿點頭:“張將軍是國家重將,朕是想讓你家世世代代都為大魏股肱的。”
“郭將軍,你現在讓張將軍的兒子去學經,他們能學過你的兒子嗎?能學過那些宛洛汝穎的士人子弟嗎?”
“你說!”曹睿指向張郃問道。
張郃麵帶苦澀的歎道:“臣家中的幾個兒子臣都知道,並非學經之才。但在當今的大魏,不學經、就沒人看得起啊!”
“臣當然也想家族延綿,能傳的長久一些。”
“朕也想你們家族延綿,想讓你的兒子不學經、也能被人看得起!”曹睿斬釘截鐵的說道:“朕想與你們同富貴!”
“但你若是讓兒子都去學經,若你不在了,五年十年、興許朝中官員還能念著你張儁乂之功。若日子久了呢?”
“他們學又學不出來,最後隻能是泯然眾人!”
張郃神情嚴肅的起身拜了一拜:“還望陛下能為臣的幾個兒子指一條明路!”
曹睿道:“都知道太學吧?”
張郃郭淮兩人頷首。
曹睿道:“太學雖說是學五經,但現在也學了許多庶務之事。”
“第一期的百名太學生,其中不乏宛洛汝穎的名門之後,朕將他們統統放在隴右屯田了。”
“不積跬步無以至千裡,先老老實實在隴右屯個兩年田,去一去身上士族的嬌氣和驕氣,而後再回洛陽、回各郡中為官。”
“同等條件,太學的畢業生優先升遷!”曹睿看向張郃郭淮二人:“還想讓自家子弟入太學嗎?朕都與你們說得這麼清楚了!”
張郃拱手:“臣明白陛下的苦心了。還請陛下賞臣恩典、準臣之子能入太學進修。”
曹睿笑笑:“朕可以準。但太學寬進嚴出,若畢不了業,朕也不好意思為你的兒子開解破例。”
張郃有些尷尬,一時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曹睿繼續道:“朕此番回到洛陽之後,準備仿照太學之例,設立武學。”
“武學?”郭淮聲音略帶驚訝的問道。
“正是武學。”曹睿點頭:“朕準備從各地軍中,包括中軍和外軍,選一批年齡尚可、在軍中待過的年輕人,到洛陽來進修一番,統一教授軍事上的事情。”
“若你們二人的子弟想入武學,朕當然是同意的。”
在這個方麵,郭淮自然比張郃更敏銳一些,出言問道:“敢問陛下,這個武學都要教些什麼?”
曹睿答道:“朕大略想了一下,可以分成三個方麵。”
“其一軍法。令行禁止、指揮如一,這個是強軍的基礎要求。”
張郃點頭:“武帝時頒布的《軍令》、《步戰令》和《船戰令》就是說這些的。”
“伍中有不進者,伍長殺之。伍長不進,什長殺之。什長不進,都伯殺之。”
“旗幡麾前則前,麾後則後,麾左則左,麾右則右。”
曹睿點頭:“除了這些軍法軍令,忠君愛國也是要學的。”
“其二操典。如何操練、如何戰鬥、如何結陣、如何移營、如何行軍。”
“你二人的軍中是如何訓練軍士的?”
張郃解釋道:“此事是由各部軍司馬負責的。軍司馬到曲長、再到都伯,一層一層的傳授下去。”
“平日訓練之時,也是由各營的軍司馬來指揮。”
曹睿看向張郃:“軍司馬又是如何訓練的?”
張郃答道:“自然是由老人帶新人。”
曹睿點頭:“如此教學,各軍、各營之間的應對和配合就會有許多差異。”
“這就是武學的作用了。”
“其三指揮。”曹睿看向張、郭二人:“若依朕來看,如何指揮也是要學一學的。”
“仰攻怎麼攻、俯攻如何攻。步兵怎麼對騎、騎兵怎麼對步、夜晚應該怎麼攻、急行軍該怎麼走。”
“你們與朕說一說,軍法、指揮、操典,這三點該不該學?”
張郃用力點了點頭:“該學!”
曹睿笑道:“這就對了。如太學一般,武學出來的軍官、各軍之中也是要優先提拔的。”
“朕隻是初步有這麼一個想法,具體的製度、流程都還沒定,今年會將武學建起來。”
“張卿,”曹睿笑道:“朕給你指了兩條路。一個太學、一個武學,你的兒子都可以去。”
“你選哪個?”
“臣選……”張郃又猶豫起來了。
曹睿笑道:“回去再想想吧,想好了再來找朕!”
“謝陛下隆恩!臣告退!”張郃行了一禮後緩步走出堂中。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