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晚,就在祁山堡中,曹睿下令宴請隨軍行至此地的一眾文臣武將。
收複祁山堡,對於大魏此戰來說是個標誌性的事件。
自曹操棄武都郡北上以來,祁山堡一直就是大魏在隴右、實際上領土的最南端。從今日起,大魏軍隊再南下的話、實際上執行的就是進攻、而非收複失地了。
攻守易形也!
曹睿並不愛飲酒,自即位以來的場場酒宴、無非借此與臣子們溝通情感、相互熟絡罷了。
未作詩的曹真、曹洪、曹植、王肅四人,人人皆先飲了十樽。
而今日‘詩才’最為矚目的征西將軍張郃,在宴席上也是春風得意,在眾人麵前展露了一番自己對於五經的喜好。
興至之下、還向皇帝推薦了自己的同鄉、出自冀州河間的儒士卑湛。
曹睿也毫不掃興,就在酒席上將卑湛命為博士、當場吩咐曹植返回洛陽後、將卑湛引入崇文觀中為任。
酒宴開始將近一個時辰後、伴著堂內鼓樂與虎衛劍舞的表演,宴席上大魏君臣的歡笑更為熱烈些了。
興許是年齡大了,又或者是今日酒宴過於放鬆,年過六旬的衛將軍曹洪不可避免的醉了,說話的聲音也開始像打結了一般。
“陛下,臣要再敬陛下一樽。”曹洪端著酒樽站起:“文治武功陛下均有了,過幾日再將武都郡都打下,就可以打到漢中、打到成都去!”
“到時候臣自己去將那劉禪為陛下捉來,讓他在宴席上給陛下跳舞!”
曹睿此刻也有些微醺了。
不過微醺和醉酒,之間還隔著極遠的距離。
看著曹洪帶有醉意、挺著肚皮的身形,曹睿笑著說道:“衛將軍好氣魄!若來日攻入成都時衛將軍在軍中,朕定命你為先鋒攻城!”
“且滿飲此樽!”
曹睿說得滴水不漏,可曹洪卻似乎沒聽出來一般,竟笑的愈加大聲了。
曹洪醉了,可在此的一眾臣子們卻醉得不多,大半都仍清醒著。聽聞曹洪誇張的笑聲,眾人都將目光投了過來。
曹洪拍著肚子笑道:“不用去成都,待攻武都、下辨兩城的時候,陛下就可以命臣為先鋒!”
“哦?衛將軍欲為先鋒?”
曹睿自然看到了眾人的目光,借著微醺時的酒意,半是詢問、半是玩笑的開口問道:“衛將軍準備怎麼攻武都、下辨二城!”
曹洪得意的說道:“若說攻武都、下辨,恐怕在場沒人比臣更為熟悉了!”
“何以見得?”曹睿笑著回問。
“臣之前就在下辨擊破了張飛、馬超二賊!那是建安……”曹洪想了幾瞬,但仍未想清,於是用求援的目光看向曹真。
“建安二十三年。”曹真無奈,隻得出言提醒道。
“對,二十三年!”曹洪咧嘴笑道:“臣願為先鋒,領本部先行南下!五日破武都、十日平下辨!”
曹睿知曉曹洪酒醉,隻是當其酒後失言,並不以為意:“衛將軍豪氣可嘉!但你今日酒醉了,朕可不能將先鋒之任就這般給你了。”
曹洪還欲說話,卻被起身走至身旁的曹真勸住了:“衛將軍先入坐吧,莫要再鬨笑話了。”
在場曹氏之將,隻有曹真與曹洪兩人。曹洪醉後言辭放浪,對曹真這個大將軍來說也有些抹不開麵子。
或許是曹真向下按曹洪的力氣大了些,曹洪一時不適,竟出言懟起了曹真:“怎麼,做了大將軍就可以這般壓我了?”
“你莫忘了下辨戰時,我才是一軍主帥!都護將軍!”曹洪雖然酒醉,這種人生中的高光時刻、職位卻並未忘卻。
酒後的交談最易聊出火來。
好脾氣的曹真,聽聞曹洪之言也氣極怒道:“都護將軍做得好大事!昔日眾將一齊建功、倒成了你一人之事了?若無我和曹文烈襄助,你連下辨都守不住!”
眼看著這兩人火氣越來越大,張郃也起身來到兩人身前勸道:“大將軍、衛將軍,你二人莫要因舊事置氣了。”
“衛將軍,陛下在前看著呢,醉酒的話還是入後歇息片刻吧。”
若從旁觀者的角度來看,張郃的言語並沒有什麼出格的地方。醉酒了就先撤嘛!何必惹得宴席上大家不開心呢?
嘭!
曹洪直接揮手打翻了酒樽,酒液瞬間灑滿了幾案,驚得一旁侍酒的虎衛都退後了兩步。
曹洪瞪著張郃質問道:“你張儁乂也幫著曹子丹一起來壓我?”
“休要忘了昔日在官渡,是誰跪在營門處、膝行到我麵前請求投降的!如今做了征西將軍,好大威風,舊事都忘了嗎?”
曹睿坐在堂上揮一揮手,鼓樂聲瞬間戛然而止,將曹洪、曹真、張郃三人顯得格外突兀。
“夠了!”
曹睿的臉色也漸漸變得難看,出言喝止道。
“來人!”曹睿麵色冰冷的吩咐道:“將衛將軍帶下去醒醒酒!”
直到曹洪被虎衛架著雙臂向外帶走,才恍然般意識到自己似乎失言了,但酒意越來越沉,他最終也沒能說出些什麼來。
宴席也不歡而散。
……
翌日清早,酒醒後的曹洪跪在皇帝大帳外請罪。
曹睿並不見他,隻是命其去尋曹真、張郃二人道歉,緊接著又將司馬懿、楊阜二人叫至了身邊。
曹睿歎了口氣:“說是收複祁山、收複隴右,真正大勝的無非就是略陽一戰罷了。”
“曹洪隻是隨在後麵、並未接戰,就尚且如此驕縱。那軍中其他將領呢?如何能讓朕不憂心?”
楊阜拱手說道:“大軍方才收複隴右,些許驕縱倒也正常。強軍之將如何不驕?努力求勝就是了。”
“雖說曹洪之言的確出格了些,但其身為宗室重將,當下大軍即將攻伐,還是不宜處置他,待戰後再分說吧。”
曹睿抬眼看向楊阜:“朕記得昔日下辨戰後,曹洪飲宴中放縱過度,還是楊卿勸諫於他?”
“此一時,彼一時也。”楊阜毫不避諱的說道:“當年曹洪乃是領兵主將,得意忘形勢必會影響全軍安危,因而臣出言勸諫。”
“如今陛下本人就在軍中,曹洪此人言行舉止並不會動搖大軍戰意,若是處置他、反倒會影響更大些。”
曹睿輕歎一聲:“曹洪是武帝堂弟,資曆也是大魏軍中少有之人。待戰後回軍洛陽,朕讓他從中軍中去職離任,頂著封號爵位在洛陽養老吧。”
楊阜頷首不語。
一旁的司馬懿看著兩人言語,心中卻泛起了一些異樣的感覺。曹洪無能、去職乃是正常之事,但終歸是一代新人換舊人。
不知又是誰會接任曹洪所統的中壘營呢?
司馬懿接話道:“按陛下先前的分派,右將軍朱蓋在戰後並無職司,恰好可以回到中軍中、頂替曹洪之位。”
曹睿瞥了司馬懿一眼:“中軍員額五萬,其中武衛營就占了兩萬五千。許褚這個武衛將軍隻是日常負責武衛營運轉,營中諸兩千石將領,或統兵兩千、或統兵三千,戰時皆獨自聽從大將軍調派。”
“略陽之時,朕看夏侯和不是領兵打的頗好嗎?他今年二十五歲,與朕年紀相仿、領三千兵不也沒差錯嗎?”
“就將中壘營拆分好了。”曹睿淡淡說道:“七千兵的員額,正好可以分成三個兩千石統領。”
司馬懿道:“夏侯和亦是年輕有為,宗親將領中亦有許多青年才俊。曹純之子曹演、大司馬之子曹肇,皆是一時之選。”
曹睿點了點頭:“曹演在武衛營中為司馬,曹肇在壽春任參軍。回洛陽後記得提醒朕一下,將此二人擢升為兩千石校尉、入中軍領兵。”
“臣記下了。”司馬懿道。
此時,司馬懿心中也嘀咕了起來。
若說中軍將領何人與司馬懿最為不和,恐怕就是衛將軍曹洪了。
去年搞出曹洪乳母淫祀一案時,陛下對曹洪也隻是象征性的懲處了一下,並沒過多動作。
好在曹洪現在終究是惡了陛下的心意,即將滾回家中養老。若不懲處曹洪,又如何給張郃一個交代?其他降將又怎麼看?
但陛下剛做出將曹洪撤職的決定,就又準備提升兩位曹氏之人領兵。陛下身邊最為得力的夏侯獻,也一直沒有負責作戰任務、隻負責陛下戍衛之責。
中軍抓得如此之緊,果然有武帝之風啊。而如此看來,中軍的領兵之權定會進一步分割。
陛下可以講人情,但萬萬不會拿中軍做人情……
曹睿神色淡然的問道:“按照原定計劃,八日至鹵城、九日、十日兩日休整,明日繼續進軍。”
“後勤調度的方案都做好了嗎?”
司馬懿拱手回應道:“稟陛下,糧草轉運的方略也已定下。此番行軍後勤通路並無前例可依,因而調度方略都是新擬的。”
曹睿打斷了司馬懿的話:“朕記得朝廷大軍九年前進軍過武都,但彼時乃是從陳倉道出兵對吧?”
“從隴右進軍還是頭一次。”
司馬懿回答道:“正是。此方略乃是由陳季弼與鄧士載一同完成的。”
曹睿來了興致:“陳矯庶務如此之多,怕是鄧艾做得多些吧?朕在略陽接見過他一次,而後便再沒見過他了。”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