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馬叔達?
這不就是司馬懿的親弟、當下在涼州就任度支校尉的司馬孚嗎?
眾人的目光都聚在了司馬懿的臉上,仿佛司馬孚的刺史之位都是他這位兄長討來的一般。
司馬懿無奈之下,隻能板著一張臉,事不關己般的站在堂中不發一言。
由於司馬孚本人並未在場,曹睿也隻向群臣做以通知,並沒有多說什麼。但皇帝接下來的言語,卻讓堂中群臣都悚然一驚。
曹睿朗聲說道:“或許諸卿都曾聽過,去年廷尉高柔主動進言,將在朝廷內梳理官員的考課之法。”
“就在昨日,朕已經收到了高廷尉的初稿,朕看過後大體覺得滿意。”
“所謂考課,無非是朝中、軍中和地方了。朕也與大將軍與司空大體商議過了,六部中以工部、刑部作為試點、軍中以大司馬所督的揚州作為試點。”
“而地方之中。”曹睿看向堂中的臣子們:“以涼州、兗州、豫州三州作為試點。”
……
隨著幾處大的人事變動被皇帝公布,新上任的秦州刺史陳矯又梳理了一番秦州的新政,大魏在隴右第一次召開的朝會就這樣結束了。
張、郭、陸、夏侯等將皆有晉升,陳、楊二位刺史又新近履任,從整體上將大魏關西的頂層架構換了個遍。
而這種從上而下的變革,若非皇帝率中軍親至隴右坐鎮、若非借著新立秦州的由頭,隻坐在洛陽北宮之中的話,是極難推行的。
考課法更是這般。
說到底,考課法乃是去年廷尉高柔建議取銷校事時,被皇帝問責後、提出的一項‘金蟬脫殼’之舉。
在黃初年間,甚至更早的建安年間,朝廷對地方的監察,往往僅限於刺史對各郡的管束,而非朝廷整體自上而下的、對各州的直接頭統領。
換句話說,昔日各州刺史如何治政,是有相當大的自主權的。但在高柔的考課法提出後,從各州刺史、到各郡太守,就有自上而下的考評標準了。
朝會之後,新任的秦州刺史陳矯,就主動前來拜訪起了司馬懿。
咚咚咚。
隨著三聲敲門聲響,陳矯自顧自的推開了門:“仲達,現在可有空閒啊?”
司馬懿抬眼看了下陳矯,將手上端著的竹簡放下:“是季弼來了?入席坐吧。”
“何事來尋我?”
陳矯嘴角略微揚起,拱手道:“在下有些事情不甚分明,欲尋仲達賜教一番。”
“你我之間如何還需這般客氣?何事不分明、儘可說來。”司馬懿從容答道。
陳矯昔日在尚書台為尚書令,乃是司馬懿的直接下屬。兩人多年共事之情,的確無需顧忌什麼。
陳矯坐下後歎了口氣,微微搖頭道:“陛下以我為秦州刺史,剛剛接下任命時的確欣喜,可下朝後轉念一想,秦州種種之事都頗為難辦。”
司馬懿看了陳矯一眼,輕輕頷首,示意陳矯繼續說下去。
陳矯說道:“我所擔憂的,無非是遷移羌胡、糧草用度、管轄諸郡的事情了。”
司馬懿神情古怪的看了一眼陳矯,心知陳矯定然不會為了這些瑣事就來找自己詢問。
好歹也是昔日執掌天下庶務的尚書令,如何會處理不好一州之事呢?
陳矯像是沒注意到一般,仍自顧自的說著:“按照陛下此前的意思,冀縣到上邽、祁山鹵城一帶、再加之從臨洮南下到遝中,這三處所需的羌人就有二十萬了。”
“再加上,要將隴右羌人遷到關中,又是十萬的數量。”
攤了攤手,陳矯歎道:“這就三十萬的數量了。”
司馬懿似乎毫不經意般的點頭答道:“這是遷徙羌人,還有兩項呢?”
“先說糧草用度。”陳矯咽了咽口水:“此前我在統管大軍糧草的時候,在略陽之時,所用軍糧幾乎都從關中陸路轉運,頗為艱難。”
“而如今又將多路用兵,我已經大約計算過,隴右和關中之糧也就能支撐不到大軍半年的用度,這還沒將沿途損耗算進去。”
“不錯,確實是這般。”司馬懿輕聲回應道。
陳矯依舊未停:“如今這般多的羌人居於秦州,屯田之事交予各郡各縣、還是州中統一管轄?這又是一件疑難之事。”
陳矯話音剛落,司馬懿便出聲大笑了起來。
“季弼啊季弼,以往你在尚書台中、都是看彆人如此對你說話吧?”司馬懿笑罵著指向陳矯:“如今你也到我這裡來訴苦了!”
“怎麼樣,州郡之事不比尚書台吧?”
陳矯略顯尷尬的笑了一下:“仲達見笑了,是與台中不同。”
司馬懿隻大略沉思了幾瞬,隨即回應道:“季弼,你說的三件事情,我隻能應你兩件。”
“哪兩件?”陳矯雙眼微微睜大。
“自然是第一件和第三件。”司馬懿沉聲道。
陳矯麵露喜色:“那就已經足夠了,多謝司空提攜!”
大家都是相交極好的士人,私下裡都是稱呼彼此的字,隻有在公事上才會稱職務。
陳矯這般說來,司馬懿作佯怒狀罵了一句:“你陳季弼爭權,現在反倒要將我饒上!”
“有勞仲達了。”陳矯嘿嘿一笑。
司馬懿搖頭歎道:“我沒時間和你閒扯這些。你是怎麼想的?我去找陛下幫你要權。”
陳矯的神情也緩緩嚴肅了起來:“所謂遷徙羌人一事,非中軍在秦州坐鎮而不能為也!”
“昔日武帝從武都、漢中北上遷徙民眾至隴右、關中,十萬之眾的啟程安置,用時將近三個月。”
“如今從涼州遷入隴右、隴右遷入關中,時間勢必更長,依我看至少要半年左右的時間!”
司馬懿沉思道:“遷民要時限,糧草也要時限。那你說的兩項、幾乎是同一件事了。”
“你可知曉替牽招轉運糧草、昔日被陛下親自點了官職的鄧艾鄧士載?”
陳矯回應道:“我如何不知?此人轉運之功頗為得力,若不是此番論功還沒到他這個層次,連我都想為他請功的。”
司馬懿淡淡道:“你下手晚了。昨日陛下召鄧艾覲見的時候,我也在場。”
“隴右糧穀不能持久,若朝廷繼續用大軍駐紮於秦州,勢必要從關中轉運糧草。而隴山道太遠、渭水道太崎嶇。”
陳矯插話問道:“所以要走陳倉道至武都?”
“正解!”司馬懿感慨道:“此人年僅三十,對糧草、屯田之事就有如此見解,真乃後生可畏也!”
陳矯也不藏著掖著了,正色道:“當下之策,當使大軍急攻武都。隻有占據武都,方能讓關中之糧從陳倉向西南、經故道水運至武都郡內!”
司馬懿學著皇帝的樣子輕輕敲著桌案:“若蜀軍已退,那倒沒什麼好說的。若蜀軍未退,則勢必要急攻。”
“此事我會和陛下商議的。”
“至於中軍能不能在秦州留半年,我與陛下說一說,應該差不多可行。如今蜀軍暫退,還是要看軍事上動向的。”
“中軍在秦州、陛下或許也要在秦州。”司馬懿注視著陳矯:“季弼,當今陛下還未與中軍分開過。”
陳矯歎氣道:“我又何嘗不是這般想的呢?此事非我所能為,還是要找司空幫忙的。”
“儘力而為吧!”司馬懿接著問道:“那你屯田一事,又想要如何處理?”
“將羌人屯田之權收入州內!”陳矯咬了咬牙:“陛下隻做了大概分劃,具體的權責很多尚未明朗。”
“說是將羌人屯田。若依尋常羌人看,那便歸了陸遜統轄。若是軍屯,則勢必由張郃來管。”
“但陸遜一介降臣佞幸之輩、張郃武夫行事粗疏,交給他們還是不妥的。”陳矯雙手按在桌案上,身子向前探了一探:“二十萬羌人屯田,勢必要交予州中來管!”
“仲達務必替我爭一爭,不能將此等重權落在那些武夫手裡。秦州隻有三四萬戶,若我不能管轄這二十萬屯田羌人,那這個刺史豈不是名存實亡?”
司馬懿肅容坐在席上,想了許久後方才說道:“全憑州中之力,以隴右本地這些蠢笨的官員來做,管轄起來倒也困難。若是交予那些武夫手裡,局麵估計會做得更爛。”
“這樣好了。”司馬懿笑道:“陛下一直發愁、要給去年畢業的太學郎尋個出處。”
“不若這般,我去上奏陛下將羌人定為民屯,再將這百人規模的太學郎、儘數留在秦州幫你管理屯田如何?”
“我家師兒曾經就在太學中,連帶著我也了解了不少太學的課程。”司馬懿道:“總而言之,這些太學郎比尋常州中舉薦的吏員要得力許多,又幾乎都是各地大族的後輩。”
“就看你如何把握了!”
陳矯麵帶驚喜的從席上站起,躬身一禮:“仲達這是幫了我大忙了!大恩不言謝,陳矯日後定有回報!”
司馬懿略帶玩味的看了陳矯一會,竟噗嗤一聲笑了出來:“蔣子通去了揚州,如今你陳季弼又在秦州。”
“我為你二人爭得東西重地之權,皆是出於公心,豈有貪圖你們的回報呢?”
“無需多言!”
陳矯與司馬懿對視一眼:“仲達說的對,你我之間無需多言!”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