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伯濟不是說蜀軍向西南進發了嗎?我聽到了。”曹真輕拍郭淮的手臂,輕聲說道。
“此事我與陛下另有安排。走,先入城吧。”
郭淮不知曉曹真為何淡定,但既然朝廷的大將軍、又是他昔日的老上司發話了,那郭淮隻能點頭照做。
接近上邽西門之時,曹真仰首看著些許殘破、尚未修複好的城頭,看著城下仍然僵著的蜀軍屍首,看著寫著‘上邽’二字的匾額上、斜斜插著的數支箭矢,不由得長歎了一聲,輕輕搖頭。
曹真馬側隨著的郭淮注意到曹真的目光,郭淮眼中也有些哀戚之意。
此番守城實在是艱難。
曆來攻城一方所用的手段,無非是圍困斷糧、水淹、使用雲梯衝車等器械、或者挖地道修土山等等。
得益於天水郡冬日的嚴寒天氣,挖地道、修土山這種大規模的土工作業異常艱難,也沒辦法圍困。
加之蜀軍圍困日短,斷糧也不可取。
排除這些手段之後,蜀軍所能使用的攻城方法,就是使用井欄、雲梯、衝車等攻城器械,努力將軍卒送至城頭、與魏軍真刀真槍的肉搏。
這樣一來,無論對於攻城一方還是守城一方,日複一日的血肉拚殺,就更為煎熬與折磨。
蜀軍兵重,尚可互相輪換。但城內的郭淮就沒有這般從容了。
曹真與郭淮入城之後,鹿磐、胡遵二人一並覲見,曹真作為大將軍也對這兩位有功之將出言撫慰、並且許下了官職封賞。
在結束了對城內的視察,包括接見一些履曆戰功的守備兵士後,曹真與郭淮二人登上了南側的城牆之上,向著渭水和渭水以南的原野和群山望去。
郭淮隨著曹真走了一個時辰,就一直沉默的隨在身後,並未再問更多言語。
當下終於隻有他們兩人,郭淮也終於難耐,出言問道:“大將軍,略陽那邊的戰事究竟怎樣了?現在能對屬下說了吧?”
“勝了!但是卻勝得不好看。”曹真搖頭道。
“此話怎講?”郭淮又問。
曹真不急不緩的將略陽戰事與郭淮說了一遍,郭淮聽後也是連連驚訝。
“這麼說來,蜀軍守營竟然這般利害?大魏此番戰損的兵力、超過一半都是在攻營時損傷的?”
曹真輕輕點頭:“牽招的步兵或死或傷、剩下的士卒一時半會也難以作戰,實在是傷亡太重了。”
“我與陛下從洛陽帶過來的兩萬多中軍騎兵,不可能每次都棄馬用作步卒吧?若是有大的動作,還是要等後麵中軍步軍前來的。”
方才曹真之所以在城外、麵對郭淮提到的蜀軍去向恍然無睹,本質上還是不宜再大部進軍。
郭淮在城中壓抑已久、求戰心切,但此時的局勢、卻是萬萬不能允許曹真冒進的。
四萬九千魏軍打三萬蜀軍,近乎兩倍的兵力之下、其中甚至還包括了兩萬多騎兵,竟然才打出了一換二的戰績。
而若急忙南下、朝著西縣、祁山的方向追去,曹真可不認為諸葛亮會一點準備都沒有!
百裡山穀之間,騎兵作戰雖然來去如風、但並不像平原那般暢通無阻。倘若被蜀軍埋伏或者堵截,那可就真滑天下之大稽了。
或許連曹真自己都沒意識到,他從心底裡不願急忙追擊的原因,期間還夾雜著許多不自信。
八年前,曹真與徐晃一並在陽平關外堵截蜀軍糧道,雖然曾擊破過對麵的高翔,卻始終沒能達成曹操斷糧的戰略目標。
十二年前,張郃作為大魏僅有的一名率兵攻入蜀地之將,督萬餘人從米倉道南下攻巴西、巴東兩郡,卻被張飛從容擊破、僅率十餘騎逃回漢中。
如今在對麵的,除了諸葛亮外,還有趙雲、魏延、吳懿等將,蜀軍至少還有五六萬可用之兵。
而自己的萬騎……
當年的曹真是征蜀護軍,未能取勝也情有可原。但今日的曹真雖說成了大將軍,但也不是說大將軍就一定更會打仗的!
起碼從潛意識裡,曹真還是認為自己指揮萬人作戰的本領,比張郃這位宿將還是差一些的。
郭淮歎道:“大將軍說得也對,不過既然蜀軍撤走,東麵廣魏郡總是可以收複的,下離城北駐守的左將軍所部,今日也可以一並南下了。”
“或許今日晚間,左將軍就能至此。”
曹真點頭:“待我與張郃合兵一處,到時也會更穩妥些。”
“方才我已收到新陽處的典滿傳信,已經派文欽前去助他了。諸葛亮在冀縣也是如臨渭一般,遷走的士民百姓似乎更多。”
郭淮歎道:“我在城上大略看得,蜀軍從臨渭遷徙了四、五千青壯,並無老幼處在其中,行軍速度並不慢。”
“二十四日蜀軍大部回返。二十五日上午之時,城外的羌胡與大半蜀軍就一齊撤了。”
“昨日、也就是二十六日下午,臨渭的百姓通過上邽向西。今日上午又有蜀軍向西。”
曹真眺望著遠處通往西南的山口,輕聲回應道:“看來上邽、臨渭一帶的蜀軍,已經悉數都撤走了。”
“聽典滿的軍報中說,冀縣的蜀軍與百姓向西邊洛門行去……”
郭淮插話說道:“莫非蜀軍從隴西、南安郡也一並撤走了?”
曹真答道:“或許是,或許不是。典滿與文欽的消息明日就會返回,屆時定會分曉。”
“若論當下軍事,第一要事當是與張郃所部取得聯係、然後將東麵的廣魏郡收回!”
郭淮拱手請戰道:“大將軍,屬下身為雍州刺史、卻始終坐守上邽而無所為。還請大將軍準屬下率兩千騎兵東至臨渭,將廣魏郡接收回來!”
曹真轉頭看向眼中儘是熱切的郭淮,輕歎一聲說道:“我從程喜的三千騎兵中,分出兩千與你!”
“伯濟,可還要時間準備?”
“無需準備!”郭淮昂然道:“屬下已經在上邽準備二十日了,即刻就可以出發。”
曹真輕輕頷首:“收回廣魏並非隻是軍事,更有許多行政之事。若是見了廣魏太守趙淩,將他帶回上邽來、交予陛下親自論罪!”
“屬下知曉了。”郭淮拱手應道。
隴右之地交通不便,指的乃是群山縱橫、大軍行進隻能按照幾條慣常的道路來。
從關中沿隴山道入隴右,必然要經過略陽這一重地。
若要從略陽繼續南下,就有東、西兩條道路可以行進。
西路從略陽出發,經顯親縣、最後抵達新陽。
東路更近一些。從略陽徑直向南,經列柳城、下離城而後抵達上邽。
而隴西郡的襄武、南安郡的豲道、天水郡的冀縣、新陽、上邽三城,都沿著渭水從西向東一字排開。
倘若要再動兵向南的話,要麼是從豲道、冀縣之間的洛門向南,要麼是從上邽向西南的西縣挺進,並無其餘大路可以行走。
因而冀縣向南撤退的蜀軍及百姓,反倒是要向西到洛門再南下了。
就在曹真與郭淮二人、在上邽城頭商議軍事的同時,諸葛亮卻在好整以暇的向南行軍中。
山路狹窄,南側儘無危險、北麵又有步卒重兵防禦,對於正在撤退中的蜀軍來說並無半點凶險。
諸葛亮二十五日上午率軍南撤,在兩個半日內、已經率軍行進了九十裡。
眼看著再過三十裡就要到西縣了,諸葛亮卻在此時勒住馬來。
諸葛亮指著此處山勢狹窄的穀地問道:“威公,此地名為何處?”
“稟丞相。”楊儀拱手答道:“從上邽沿藉水至藉口、再向南到西縣的五十裡之路喚作木門道。”
“而丞相當下所指之地,並無學名,隻有當地土民喚作‘葫蘆穀’的稱謂。”
“葫蘆穀?”諸葛亮搖頭笑了一聲:“此處山穀南北長約一裡,北口最窄處不過二十丈,屬實是個有進難出之地。”
“依我看,此地百姓對這山穀取的名字還真是貼切。就將其喚作葫蘆穀好了!”
楊儀見諸葛亮對這小小的山穀如此上心,不由得開口問道:“丞相是要在此地駐兵?”
“不錯!”諸葛亮頷首說道:“魏軍不是騎兵多嗎?按照時間來算,此時的魏軍應該也知道我遷臨渭之民南下了。”
“若魏軍不敢來追,自然要坐視我從容離去。若魏軍急行至此,此地渾然天成、正是其葬身之所!”
“丞相高見。”楊儀拱手說道:“不知丞相想要讓哪一部來守此葫蘆穀?”
諸葛亮答道:“讓魏延去!本相不是已經將吳懿所率之軍分為魏延八千了嗎?就讓魏延來守此地!”
楊儀麵露一絲難色,但還是拱手應下,準備轉身撥馬親自去尋魏延了。
機敏如諸葛亮,又豈能看不見楊儀臉上的猶疑之意?
自己相府之中,文事最得力的當屬丞相參軍楊儀,最擅領兵之將自然就是丞相司馬魏延了。
但楊儀與魏延二人,卻似乎相性不合一般、論事之時總是爭吵起來,已經有三、四次了。
諸葛亮派楊儀去尋魏延,多多少少也存了一絲讓他們二人同心協力之意。
若馬謖可堪大用……
緩緩歎了口氣,諸葛亮又接著驅馬向南行去了。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