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馬懿此時卻頗為淡定,拱手回應道:「陛下,臣以為張合定然守得住。」
見皇帝的目光向自己看來,司馬懿又補上一句:「不僅張合守得住,臣以為郭淮現在必然還未失了上邽。」
一城一地之得失,是要靠郭淮丶張合這些前線將領來決定的。遠在長安的曹睿根本乾預不了半點,因此倒也看得淡然了些許。
「司空為何認為他們倆必能守住?」曹睿發問道。
司馬懿竟笑了起來:「回陛下,攻城之事並不是如野戰一般容易的。」
「武帝平河北時攻鄴城丶從二月打到八月,建土山丶挖地道丶作圍塹丶決漳水,各種手段都用上了,最後還是因為審配侄子打開城門,方才得以進入鄴城的。」
「馬超曾率數萬人圍攻冀縣,區區一個冀縣就能從正月堅持到八月,最後還是因為涼州刺史韋康畏懼馬超丶方才開城投降的。」
辛毗聞言也在一旁補充道:「陛下,司空所說沒錯,黃初年間臣為大將軍軍師丶與西路軍圍攻江陵。朱然在江陵城中率不到五千士卒,抵住了大將軍丶夏侯征南丶左將軍和徐征南半年之久(曹真丶夏侯尚丶張合丶徐晃)。」
「以臣看來,郭伯濟與張儁乂二將,守住城池還是沒有問題的。」
可曹睿卻皺眉發問:「司空與辛侍中說的,朕怎麽覺得都是大城呢?上邽丶陳倉又沒有鄴城丶江陵一般堅固。」
辛毗出言解釋道:「陛下,大城有大城的守法丶小城有小城的守法。」
「若城大而守軍少,則必然會處處漏風丶被敵所乘。若城小而守軍多,那麽城中糧草則為首要問題。」
曹睿恍然:「上邽附近耕地眾多丶城池又不十分廣大,郭淮有近五千兵在城中,因此短時間內無虞。而略陽附近荒僻,張合兵力又多,若拖延日久則會缺糧。」
「陛下說的極對。」司馬懿站在身旁補充道:「就算上邽再不如江陵,那也是郭淮這名宿將駐紮著的城池。郭淮才守了不到十日,此刻定然無虞。」
「按照大魏律令,城中守軍被圍百日後投降方可赦免家人。上邽守了十日,僅僅是個開頭而已。」
曹睿點頭,環視眾人一圈後說道:「朕聽明白辛侍中和司空的意思了。郭淮已陷敵後,一時半會大魏也無能為力,隻能讓他自己堅守。」
「而張合在略陽,城小兵眾丶而城外敵軍更多,反倒有缺糧之虞,因而要火速救援丶以求速戰速決。」
司馬懿拱手說道:「陛下天資睿斷,聖明燭照。」
曹睿沒有理會司馬懿的馬屁,轉身走回到了坐位上,開口問道:「涼州方向可有訊息?」
「暫時沒有。」辛毗答道:「若是按照距離和時間估算的話,駐紮在榆中的郝昭部兩千步軍,應該能到隴西郡的襄武了。隻不過襄武離天水更近,不知道現在有沒有被蜀軍所占。」
「而陸遜和夏侯霸,估計也才知道消息不久,估計還都沒走出本郡呢。畢竟涼州各郡的地域都有些過於廣闊了。」
曹睿長歎一聲,隨即說道:「看來張合在略陽,隻能指望牽招和中軍去援他了!」
「牽招還有三丶四日方能到略陽,大將軍呢?」
「大將軍比我們早一日,現在應該到達武功了。」辛毗回應道:「至少還要七日!」
七日……那就是要到十二月二十日左右,才能到略陽了。
營救上邽急不得丶馳援略陽慢不得。
其中利害種種,辛毗與司馬懿兩位智謀之士已經說得清清楚楚了。
蜀軍約三萬人圍略陽,靠張合的一萬人守在城中,加上遠道而來又疲憊不堪的牽招部和曹真部,也就剛剛到達三萬人這個數字。
倘若蜀軍再向略陽增兵呢?又該如何是好?
曹睿心中已然決斷,站起身來看向殿中群臣:「朕意已定,明日朕親率一萬六千騎兵前往略陽援救!」
「至於關中之事……」曹睿頓了一頓,最後將目光放在了辛毗的身上:「辛卿!關中現在尚有八千五百外軍丶以及京兆丶馮翎丶扶風三郡的九千郡兵,共計一萬七千餘眾。」
「朕準備令朱蓋統領這八千五百外軍。同時任命辛卿為關中護軍,統領此九千郡兵丶兼護朱蓋所部。」
辛毗有些意外,但隨即便肅然了起來。張合丶郭淮俱在關西丶皇帝身邊的司馬懿等人都定是要一同去隴右的。算來算去,似乎隻有自己適合作為這個關中護軍的人選。
辛毗剛要回話,曹睿卻繼續說道:「辛卿的責任是最重的!其一為督糧丶其二替朕保住後路!」
「辛卿願為此任嗎?」
辛毗再也不遲疑,躬身一禮:「臣定為竭力陛下看顧好關中!還望陛下在隴右平亂順捷!」「定會順捷。」曹睿點了點頭:「明日清晨便全軍出發!告訴後麵的許褚和曹洪,一日都不能停,全軍隨著朕後麵跟著過來。」
「諸葛亮不是要打略陽嗎?朕就將全部的中軍都帶上,好好與他爭一番這個小小的略陽城!」
……
且不說曹睿如何在長安自我鼓勁,準備親自帶兵增援到略陽來。
已經十二月十三日了,距離趙雲來到略陽城中已經過了五日。此時略陽城中的形勢,卻有些不容樂觀。
倒不是說張合守不住城,略陽城雖小丶但蜀軍一時半會也難攻下。略陽城兩麵臨河,蜀軍前幾日欲要臨河建營丶都被張合率軍給打退了。
於是蜀軍也放棄了在略陽城附近的河邊建營的想法,而是分出了魏延和吳班部的一萬多兵來,在略陽城東北八裡處丶隴山道通往略陽的要道旁紮下營壘,鎖住了魏軍來援略陽的道路。
魏軍隻不過一萬人,之前攻擊鄧芝部時,陣亡加上受傷了的,不能作戰的約有三百多人。
而此時略陽城外,有趙雲丶王平所部的共計一萬五千人。趙雲也是用兵一輩子了的宿將,與張合對峙起來,倒是伯仲之間旗鼓相當。
真正影響略陽守軍的,乃是雍涼都督丶左將軍張合本人的身體狀態。
張合病了,而且還是感染了風寒的那種生病。
雖說張合戎馬一生丶體魄比起尋常人等強壯不少,但畢竟也是年過六旬了。率騎軍一日一百二十裡丶奔襲到略陽倒也不算什麽。
真正讓張合染病的,除了過冷的天氣丶頻繁的督戰之外,而且還有高度緊張的精神狀態。
一切都來源於信息差。
在這個通訊全靠馬匹的年代,在從隴右丶到關中丶再到洛陽這般廣闊的地域上,所有人力求解決和研判的,其實都是信息差。
從張合的角度來說,他知曉郭淮部僅有五千兵,也知道涼州方向的郝昭與夏侯霸丶會按照自己的指令疾速馳援隴西郡。
關於援軍,張合也隻是在八日上午丶蜀軍並未將隴山道堵上時,得知了牽招率一萬五千步兵丶在二日從長安出發來援的事情。
但隴山道這不是被蜀軍堵上了嘛!而且以張合現在的兵力,全然無力打穿這一部蜀軍。
加之張合又不清楚中軍的動向丶不知曉洛陽的皇帝丶大將軍會如何行動丶會不會出動中軍來援丶會不會盲目的信任自己……
總而言之,外部的寒冷天氣丶張合的六旬之身丶加之憂慮不斷的心緒,讓這位鐵漢一般的大魏名將染上了風寒。按照醫生的說法,張合的病乃是被外邪所侵引起的風寒。
自從兩天前,張合強挺著親自率軍擊退一次蜀軍後,回到城內丶張合晚間便開始發起了燒。
略陽畢竟是個縣,城中有醫館丶也有藥材。退了燒幾個時辰,便再度的發起燒來,如此反覆了幾次,今日下午方才好上些許。
陳憑跪坐在張合榻邊,親自給毛巾蘸水丶替張合擦拭著額頭與麵孔。
「城外情況如何了?」張合閉眼臥在榻上問道:「蜀軍有沒有什麽新的動向?」
「回都督的話,蜀軍這兩日沒有進攻的意思。斥候偵查得知,他們這兩日在砍伐樹木丶打造攻城所用的器械。」
張合聽聞此言,又猛烈的咳了幾聲。接過陳憑遞過來的溫水,小口吞服了一些後,方才勉力說道:「八日那天,我們收到牽招的傳訊。算起時間,再過四日他就要到了。」
「可現在有蜀軍鎖住道路,不知牽招能否過得來啊!」
陳憑頓了一頓,隨即說道:「前日都督因風寒昏睡之時,屬下已經派斥候向西北成紀的方向丶經水洛水向隴山道尋牽鎮西去了。」
「說不得再過兩日,就能與牽鎮西所部碰上了。」
張合抬眼,看向了這個平日自己認為有些許不開竅的參軍:「你做的?不錯,不錯。」
陳憑咧嘴一笑,但看到張合仍然憔悴的麵孔,隨即也笑不出來了:「都督還是趕緊好轉起來吧。牽鎮西若來,恐怕也隻能牽製些許丶難以為略陽真正解圍。」
張合長歎一聲:「說的是啊!將藥端過來,今日我要喝兩倍的藥量。」
「區區風寒罷了,能奈我何?」(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