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音剛落,帳中所有人的目光便即刻向魏延注視了過來。
魏延絲毫不露膽怯,反倒繼續昂首說道:“丞相,昔日先帝用末將為漢中都督時,末將曾與先帝有言,‘若十萬之眾至,請為大王吞之。若舉天下而來,請為大王拒之。’”
“如今八年過去,今日在丞相帳中,末將仍是此話。”魏延的話語擲地有聲:“若張郃舉關中之眾來,末將請為丞相吞之。若魏帝曹睿舉天下而來,末將請為丞相拒之。”
“定不負丞相‘斷隴’之策!”
此時此刻,單從氣勢上來說,魏延站在帳中睥睨的神情,似乎已經壓過了所有將領。
但此時已經年過六旬的趙雲,輕咳一聲隨後出列。花白的須髯配上依舊英武的麵容,以及沉穩如山一般的雄壯身姿,剛一站出還未開口,就與魏延在氣勢上分庭抗禮了起來。
“丞相。”趙雲拱手道:“追念先帝、興複漢室之責,末將一日不敢忘記。若算起來,末將從初隨先帝、至今已經三十餘年了。”
“相識數十載,末將用兵、為人如何,丞相早已清楚。若丞相肯付末將此任,末將定為大漢立功!”
趙雲語氣平靜的說了一番,在場眾人儘皆閉口不言。
若論起資曆來,此時此刻的中軍大帳內,還有誰的資曆能比趙雲更深嗎?公孫瓚尚在的時候,趙雲就在劉備的軍中為主騎、替劉備執掌騎兵了!
就連諸葛丞相,論起資曆都不能超過趙雲半分。
諸葛亮默默站在堂上,心中卻泛起了波瀾。強行忍住回憶往事的心情,此時的諸葛亮心中,卻有著另一番考量。
事情不是這樣算的。
魏延拿著為先帝鎮守漢中的資曆,可他在漢中這八年,打過一場大仗嗎?連平亂之事幾乎都沒有過!
趙雲資曆是老,但哪一場仗是作為統兵之帥了?要麼是作為攻堅的利刃、要麼是作為突擊的快箭。統領大軍的能力,並未在趙雲的履曆中體現出來。
魏延也好、趙雲也罷,在蜀漢的上一場大戰、漢中之戰中,所做的都是突襲、劫糧、襲擾這些任務。
而此番東路軍的‘斷隴’之任,在三路軍中是最為重要的。最需要的就是有人堅定的執行自己的命令。
換句話說,不需要這個人有什麼過深之履曆。要的就是此人全靠自己之命統兵、從而堅定不移的執行自己的每一條軍令。
諸葛亮深吸一口氣:“鎮東將軍趙雲、鎮北將軍魏延、討逆將軍吳班、揚武將軍鄧芝、建武中郎將王平!”
“末將在!”五人站在帳中,紛紛拱手應道。
而此時,諸葛亮卻喊出了一個令所有人意外的名字:“丞相參軍馬謖何在!”
“屬下在!”馬謖朗聲答道。
諸葛亮肅然看向階下眾人,用威嚴而不容質疑的聲音說道:“命丞相參軍馬謖為前部督,督趙雲、魏延、吳班、鄧芝、王平五將,經上邽北上至略陽一帶,阻擊西援之敵!”
諸葛亮的話語一出,帳中眾人在驚訝之餘,也都或多或少存了些塵埃落定的感覺。
馬謖與丞相之間,有師生之誼、更有日日相佐的情份。
而諸葛丞相的威嚴,早在先帝劉備入蜀之後,就漸漸無人敢於質疑。等到先帝死後、托孤丞相,更是在朝中無人可比。
前年討伐南中大勝歸來,用兵如此神速、又進展如此之多,也再沒有人懷疑丞相的軍略了。
既然丞相要用馬謖,那麼一定有丞相的道理在。
魏延、趙雲、吳班……
且不說馬謖如何。有這些宿將在,難道還抵不過一個魏國的張郃嗎?當年爭奪漢中之時,諸將在先帝麾下、可是將張郃打得連連敗退!
馬謖第一個高聲應道:“謹遵丞相之令!屬下定不負丞相重托!”
魏延和趙雲等將也反應了過來,一並向諸葛亮行禮領命。
……
且不說諸葛亮如何與定好任務的眾將,如何在帳中解說軍略。
與此同時,天水郡郡治冀縣城內,太守馬遵正麵臨著人生的煎熬時刻。
而這煎熬時刻,正是由於當下兵臨城外、蜀將高翔的一千騎兵帶來的。
此時是十二月一日下午。
十一月二十七日晚,率三千外軍駐紮冀縣的鹿磐得知了蜀軍來襲之事。
二十八日上午,鹿磐便辭彆了馬遵馬太守,領著三千外軍、移駐到東麵的上邽城去了。
而且,鹿磐的理由還十分正當,讓馬遵沒有找到半絲反駁的點。
隴右多山。
多山帶來的一大壞處,就是極度的交通不便。
在隴右的各縣之間,幾乎隻能靠山脈與河流走向造成的天然通路、互相來往交通。萬萬沒有可能如洛陽、如中原那般,都是平地,怎麼走都行。
諸葛亮率大軍來祁山,這一消息中、祁山二字已經蘊含了足夠的信息了。
從武都郡出發,有西漢水可以通船、用來運輸軍資糧草,乃是蜀軍天然的物資通道。
而大隊兵馬前行,則會通過更近一些、沿著漾水東岸的道路前行。
兩條道路在北砑彙合之後,麵臨著一條岔路口。從北砑向北,則可以通往冀縣和南安郡。
而祁山,就在北砑以東。順著這條路走,先是祁山堡、再是西縣,然後就是上邽。
諸葛亮大軍經過了祁山堡,那麼不言自明的就是,西縣、上邽,這兩地都即將暴露於蜀軍的兵鋒之下。
而且,同樣是天水郡中的兩個城池,冀縣和上邽還是不同的。
上邽扼守隴山道、渭水道的交界之處,丟了上邽,關中的大軍馳援就會遇到麻煩。而若丟了冀縣,卻是在戰略上無傷大雅的!
鹿磐就是用這樣的理由,帶著冀縣全部的三千外軍離去的,絲毫沒有對冀縣顯露出一絲留戀之情。
而駐在冀縣的太守馬遵,則就成了此時城中的統兵大將。與馬遵一同在冀縣城中的,隻有數日內、彙聚至此的一千五百州郡兵,以及州中一些大戶、拚湊出來的五、六千家仆和農夫。
馬遵端坐堂中,就這樣發著呆,靜靜思考著自己的性命、身家和前途。
傳信至此的吏員上官齊,看著自家太守這般神情,此時也愈加難耐。
“府尊,府尊?”上官齊站在一旁,皺眉喊道。
“哦?”馬遵回過神來,恍然一般答道:“又有何事?”
上官齊道:“府尊!屬下說,城外有蜀軍的騎兵來了,大約有一千騎!”
馬遵麵無表情的說道:“來了就來了,難道他們的騎兵還能攻進城裡來嗎?”
馬遵端起水杯,輕輕抿了一口杯中水。
還未等馬遵將水杯放下時,上官齊說道:“前來的蜀將乃是一名喚作高翔的將軍,而且他還欲要遣使入城,說有事情報與府尊。”
“有使者?”馬遵問道:“不若讓使者先進來,看看使者說些什麼?”
上官齊向馬遵報告此事,本是在儘自己的職責罷了。
原以為太守要麼會大罵一番、要麼會直接拒絕蜀軍使者,沒想到太守竟然要讓使者入內?
上官齊氣急,朝著麵前這個以無能著稱郡中的太守提醒道:“屬下提醒府尊,如今兩國交戰,接見敵國使者,恐對府尊不利!”
馬遵從席中站起,表情竟也變得不耐煩起來:“你一個佐吏,連從事都不算,竟然在此指點起本官來了?”
“速去將尹主簿、梁功曹一並叫來,再命守門之人將使者放進來!”
“兩國交戰還不斬來使呢。速去,速去!”
上官齊沒有辦法,隻得領命前去。
叫過了主簿與功曹、向西門走去之時,上官齊竟開始思念起了自己的多年好友,薑維薑伯約了。
八月之時,上官齊收到過一封從洛陽來的私信,正好趕上兩人分彆一年的節點。
入太學、聽陛下講座、隨侍南征、大勝而歸……伯約講述的洛陽種種,讓仍處在天水郡中的上官齊極度向往。
洛陽是天子之地,想必定然沒有馬太守一般的庸人吧!
將使者接進府衙後,上官齊就被功曹梁緒趕了出來,無緣得知使者之語。
而此時關上門的堂中,蜀軍使者卻給馬遵遞上了一個包裹。
包裹中,赫然是一張蓋了蜀漢皇帝大印、空著名字的鄉侯任命!還有三張亭侯任命!
使者見馬遵三人驚詫的表情,神色頗為自得的說道:“普天之下莫非漢土,魏逆曹賊據地作亂,如今已經到還賬的時候了。馬太守或許不知,諸葛丞相已經率大軍三十萬來攻隴右!”
“若馬太守與旁邊這兩位尊駕,能夠早日醒悟歸順大漢,麵前的這四張封侯之任、也就還有效。”
“若等到諸葛丞相親率大軍兵臨城下,恐怕等來的就是殺身之禍了!”
三十萬!
馬遵三人驚駭的互相對視了幾眼,眼神中多出了許多說不出的意味。
功曹梁緒智謀頗多,此時急中生智,輕咳一聲後出言問道:“敢問尊使,你們可還與郡中其他人聯絡了嗎?”
使者笑著答道:“天水郡望,乃是薑、閻、任、趙四姓對吧?”
“丞相說了,若馬太守肯獻上冀縣歸順,那麼馬太守麵前的任命就還有效。”
“若等到這薑、閻、任、趙四姓獻城,這四張任命可就是他們的了。”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