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厭棄浮華?”
司馬孚坐在書房內一動不動若有所思。司馬懿見狀也走回桌案前,自顧自的看起了桌上的書卷。
“咚、咚、咚。”有人大聲敲響了書房的門。
沉思中的司馬孚被嚇了一下,眼睛瞪圓盯著門,心裡竟開始莫名的緊張起來。剛剛司馬懿與司馬孚在書房內討論先帝和陛下,莫非校事府隔牆有耳,竟尋到了此地?
司馬懿瞥了一眼驚嚇中的弟弟後擺了擺手:“叔達不必驚嚇,這是我家,校事府還沒膽子到我這個錄尚書事的府裡。”
幾瞬之後,外麵之人竟沒等司馬懿說話,便徑直推開了書房的大門,一腳深一腳淺的走了進來。
兩人抬頭一看,來人正是蔣濟蔣子通。
蔣濟進來笑著說道:“仲達,你們兄弟二人在書房裡謀得好大事,我在門口便聽到了!”
司馬孚對蔣濟不甚熟悉,聽聞蔣濟之語,剛剛安下些許的心又砰砰跳了起來。
司馬懿顯然早就熟悉了蔣濟的嘴毒屬性,向司馬孚的方向揚了揚下巴:“正好子通來了,你給叔達講講,當今陛下為什麼厭棄浮華。”
蔣濟毫不客氣的坐了下來,就如在自己家中一般隨意:“有什麼可說的,厭棄就厭棄吧。叔達,你就做個散騎常侍不好麼,還是嫌棄這職位不夠高?多少人都羨慕不來呢。”
司馬懿聞言說道:“我正與叔達議論朝中之事,你既然曉得就與叔達說上一說,我這還有公文要閱覽。”
蔣濟伸了伸腳:“出身世家就是好啊,我可沒有個錄尚書事的哥哥。”
司馬孚聞言站起,話中頗帶怒氣的說道:“蔣子通你竟敢辱我!”
蔣濟也隻是嘴毒而已,並不想與人結怨,見司馬孚明顯動了火氣,連忙起身拱手:“叔達莫要動氣,我與你兄長都曾執掌選舉,浮華之事早就與主上心照不宣了,叔達知與不知對做官並無大礙。既然仲達有命,我就試著分說一下。”
司馬孚見蔣濟賠禮並欲解說,也就順勢坐了下來,並且盯著蔣濟的臉。
蔣濟清了清嗓子,緩緩說道:“叔達,你可知漢末亂局從何而起?”
司馬孚說道:“自然是黃巾與董卓了。”
蔣濟哼了一聲:“名為黃巾與董卓,實際是黨**亂天下。”
司馬孚聽了蔣濟之語,竟也點了點頭。
此事不難理解。在漢末桓帝、靈帝之時,士人互相崇尚和標榜名節,互相成讚賞以成朋黨,當時的朝廷對士人吹捧結黨從而把持選舉的現象不能製止,於是桓帝掀起了黨錮之禍。
黨錮之禍,簡而言之就是禁止一部分士人做官,強行打斷了士族爭取權利的進程。
為何說是黨**亂天下呢?大將軍何進固然在宮中被宦官砍了,但你袁紹身為黨人領袖,難道就能趁亂帶兵入宮麼?說袁紹開了禍亂天下的口子,還真不是強行黑他。
好笑的是,下令為黨錮之禍的平反人,正是被袁紹率領聯軍討伐的董卓。
司馬孚問道:“是因為陛下不直黨人,而黨人多有浮華之輩嗎?”
蔣濟想了一下:“確有一些關聯。武帝執政後深感士人求名以亂政,先後三次發布求賢令,選才不論德行而論治世之能。”
“三次求賢令分彆在建安十五年、十九年和二十三年。從‘唯才是舉’,到‘進取之士未必能有行也’,再到‘或不仁不孝而有治國用兵之術’,武帝的態度變化已經很明顯了。”
武帝,自然指的就是曹操。
蔣濟雙手叉腰看著司馬孚:“武帝不隻是嘴上說說,實際上先後由崔琰、毛玠、陳群、鐘繇執掌選舉,選的都是注重才能之士。而崔琰、毛玠、陳群、鐘繇這些人,又多支持先帝。”
“這就造成一個非常顯然的現象:與先帝友善的崔琰、毛玠、陳群、鐘繇等人,掌權期間選用的都是忠正遠見而有實乾之人,也就是所謂的事功之人。”
“叔達,彆忘了先帝當時正與雍丘王曹植爭儲,這些人被選用了之後,剩下的名浮於實、注重虛譽的無能之輩,也就是你兄長所稱的浮華之輩,自然就都繞在雍丘王曹植周圍了。”
司馬孚恍然:“原來如此!我怎麼之前就沒想到!”
“子通,若按照事功與浮華兩派分野來看,先帝朝的重臣,從鐘繇、陳群和我兄長,到侍中劉曄、辛毗,以及朝中地方許許多多官員,僅皆是事功派了!”
蔣濟緩步走到司馬懿的桌前,用手拿起筆架上最好的一支毛筆端詳起來:“正是如此。”
司馬孚搖頭說道:“原來昔日在鄴城‘作亂’的魏諷就是浮華派了,當日我差點就被株連,多虧兄長救我。當今陛下竟要把我列入浮華派之列嗎?還好並未嚴懲。”
蔣濟嗤笑道:“叔達,你確實該謝你兄長,上次還有這次,多半都是看在你兄長的麵子上。不過先帝殺魏諷,本就是為了樹立權威之用,多你一個不多,少你一個也不少。”
見司馬孚的疑惑已被解答,蔣濟看向了坐在桌案後批閱文件的司馬懿。司馬懿在兩人說話時頭都沒抬,就好像兩人談話與他無關一般。
蔣濟說道:“仲達,外麵都說你要被封王了!”
即使以才能無比自矜的司馬懿,聽到這種把人架在火上的言論,也是感到頗為不適:“子通,這種話怎麼能亂說?是誰傳開的?”
蔣濟回答道:“是誰傳開的?我怎麼知道,總之整個洛陽都已傳開了。”
“外麵都說,陛下拿東吳作為賞格,就是想令你們幾個輔臣潛心用命,說曹休能拿個首功、你司馬仲達和曹真、陳群,你們三人也能拿個王爵。”
“仲達,日後你若封了王,可不要如韓信見樊噲一般,恥與我等為伍啊。”
司馬懿抬頭盯著蔣濟的臉,反而哈哈大笑了起來:“子通啊子通,你這張嘴真是厲害。”
蔣濟倒是沒笑,表情逐漸變得嚴肅起來:“我蔣濟不是隻會動嘴之人,隻是我實在看不懂,陛下要如何十年之內破吳。”
司馬懿聞言也收攏表情:“陛下之意,攻吳比攻蜀要簡單很多,需做之事無非是培育水師、積蓄糧草和增加軍隊罷了。”
“若有十年之功,並非做不成事。”
蔣濟疑問道:“水師、糧草、軍隊,哪個不要數年之久?怎麼能成功的如此之快呢?”
司馬懿點了點頭:“所以陛下才要增加邊軍戰力,這是短期之內最好的選擇了。真不知是誰為陛下出的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