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尉府內。
七十六歲的太尉鐘繇,正臥在榻上閉眼安神。房門被輕輕敲了幾下,沒等鐘繇開口回應,一個少年就急匆匆的主動開門進來。
鐘繇轉頭一看,來人正是自己的兒子鐘毓。
鐘繇疑問道:“毓兒,你此時不在宮裡當值,怎麼回到家裡來了?”
鐘毓連忙行禮:“父親,陛下到府裡來看望您來了,遣我進來通報您一聲。”
鐘繇略顯渾濁的雙眼瞬間顯露一絲光芒,隨即說道:“毓兒,趕緊叫人把我抬到前堂裡去。”
鐘毓不敢怠慢,連忙吩咐門外候著的兩名僮仆進來。兩人一前一後抬著一副特製的滑竿,將鐘繇送至前堂內。
魏國和漢朝類似,最頂級的一檔官員喚作三公,分彆是太尉、司徒、司空。
此時魏國的三公,均是‘年高德劭’之輩。
太尉鐘繇,魏國的第二任太尉,曾被曹操譽為蕭何一般的人物。曾因為鄴城魏諷造反,鐘繇被連坐貶為庶人。
但因為鐘繇與曹丕私交頗好,在第一任太尉賈詡過世之後,鐘繇從廷尉被封為太尉。
司徒華歆,早年間和名士管寧同席而坐。見到地上的金子,華歆撿起來後看到管寧的臉色,又轉手把金子扔掉。
在曹丕以魏代漢的過程中,華歆負責帶兵進宮搜尋伏皇後。伏皇後藏在牆的夾縫之中,是華歆親手將伏皇後拽出來的。
司空王朗,年輕時曾在江東任職會稽太守。孫策橫掃江東的時候,王朗曾經多次率軍擊退孫策的部隊。
此時的王朗,也還沒有升為司徒。
曾作為第一任太尉的賈詡更不必說。賈詡賈文和嘛,‘毒士’的外號名滿天下。
賈詡、鐘繇、華歆、王朗,這四位前任或現任的魏國三公,真的稱得上是‘年高德劭’,或者說是‘眾正盈朝’。
曹睿在堂中上首坐定,閒得無聊發呆之時,鐘繇總算被僮仆抬了過來。
鐘繇連聲告罪:“陛下親至臣府,老臣未能遠迎,罪過罪過。犬子鐘毓也未能告知臣一聲。”
曹睿說道:“太傅作為百官師長,實在如國家腹心一樣重要。朕初繼位,對於國家大政如何處理,正需要向太傅請教谘詢啊。”
鐘繇搖頭說道:“臣已老邁昏聵,實在擔不起陛下重托。”
曹睿微笑道:“太尉可是不願教朕?”
鐘繇慢悠悠的拱手說道:“老臣豈敢,陛下天資英斷沉敏練達,豈是臣能置喙的。”
曹睿說道:“太尉莫要謙辭,朕今天主要是來看望太尉身體的。”
此時的曹睿,看著坐在一旁垂垂老矣的鐘繇,怎麼也想不通這樣的一位老人,是在去年生下幼子鐘會的。
莫非真有房中術的真傳?麵對這位比自己祖父曹操還年長的老人,曹睿當然不好意思去問。
曹睿說道:“太尉腿疾可還要緊?”
鐘繇說道:“老臣的這兩條腿,自三、四年前就不大好了,每至陰雨天氣,就愈發疼的厲害。承陛下的洪福,今年夏天多少好轉些了。”
曹睿點點頭:“太尉好轉些就好,朕就不擔心了。”
“朕近日整理先帝遺物,發現一物與太尉有莫大的淵源。”
鐘繇問道:“陛下所言何物?”
曹睿對著鐘毓使了個顏色:“把那個盒子拿過來。”
鐘毓雙手捧過一個盒子,曹睿笑著問鐘繇:“太尉見此盒,有沒有似曾相識的感覺?”
鐘繇輕輕搖頭:“陛下,臣實年邁,當真記不得了。”
曹睿將盒子打開,從中取出一塊沁色溫潤的玉玦,遞給了鐘繇。
鐘繇顫巍巍的抬起手來,接過這塊玉玦,翻來覆去的看了片刻,露出恍然的神情。
“這塊玉玦是先帝之物,臣已想起來了。”
曹睿微笑:“正是先帝之物,朕聽聞昔日太尉將此玉玦贈與先帝,思及太尉功勳,朕故有此行。”
鐘繇摸了摸自己的長須:“臣想想,這已是建安二十年的事情,過去已有十一年之久了。”
“昔日臣在長安為武帝籌措軍資糧餉,先帝在孟津監督轉運。先帝愛好美玉,聽聞臣手裡有這枚玉玦,就派了荀仲茂來問臣。”
“臣知先帝品行高潔,此玉玦若在先帝手上,美玉配先帝的美德正是相得益彰,因此就將此玉玦贈與了先帝。”
曹睿笑著說道:“先帝定是十分喜愛此玉,朕在先帝房中,發現此物置於架上最高一層。”
“正如鐘太尉的功勳,在國家眾臣之首一般。”
鐘繇年邁的臉上看不出特彆的神情。無事不登三寶殿,皇帝此次來鐘繇府內,定不是僅僅給鐘繇看這塊玉的。
鐘繇緩緩說道:“先帝恩德臣沒齒難忘,臣和鐘家定會為了大魏竭力儘忠。”
鐘繇雙手捧起,又將玉玦遞給了曹睿。
曹睿看向這塊玉玦:“美玉雖好,不及太傅高潔的品行啊!鐘毓,過來。”
侍立父親身側的鐘毓幾步走了過來。平日在皇宮裡,身為散騎侍郎的鐘毓是要站在曹睿身後的。今日在鐘府中,皇帝是客,鐘毓也就站在了自己年邁父親的身旁。
曹睿小心將這塊玉玦放進盒中,將盒子遞給鐘毓:“太尉將此寶贈與先帝,朕作為先帝之子,今日又將此玉贈於你。”
“鐘毓,要努力做個像太尉一樣的賢臣啊!”
鐘毓驚疑的看著曹睿的手。這個少年完全沒有想到,皇帝來探望自己父親,竟拿出了這麼一個有淵源的物件,還送給了自己。
鐘繇蒼老的聲音從鐘毓背後傳來:“毓兒,還不謝恩。”
鐘毓連忙雙膝跪地,雙手舉起接過了裝著玉玦的盒子,話都說得有些吞吞吐吐:“陛下賞賜臣,臣不勝惶恐,不勝惶恐。”
老謀深算的鐘繇明白,曹睿來到自己府上,定不是為了敘敘舊、賞賜個物件這麼簡單。
他老子曹丕昔日與曹植爭儲,用儘各種辦法爭取曹魏的大臣們支持。
當時曹操遠在漢中,曹丕竟然托曹植給鐘繇帶話,說曹丕聽說鐘繇有塊美玉,希望能夠鑒賞一下。
這要的是玉嗎?當然不是,要的是鐘繇的支持。
若鐘繇當著曹植的麵,把這塊玉遣人送給了曹丕,自然意味著鐘繇支持曹丕,而不支持曹植。若不給曹丕,則又拂了曹丕的麵子,今後不知會出怎樣的事端。
本不想這麼早站隊的鐘繇,就這樣因一塊玉,被迫的站了曹丕的隊。
一塊玉而已,潁川鐘家給的起。
可鐘繇遣使快馬送出這塊玉的時候,萬萬想不到十一年後,這塊玉又會被曹丕的兒子送給自己的兒子。
曹睿啊曹睿,你到底想乾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