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麼了,克麗絲,是哪裡不舒服嗎?”
默默揉著自己胳膊的克裡斯蒂娜收回投向下方街道的視線,轉過頭看著靠近過來的村中努,還沒開口,就先掛起了慣常的微笑。
自從與明智吾郎的正麵對抗失敗後,被迫搬出備用方案,暴露出了所謂的“普拉米亞在威脅克裡斯蒂娜”這個訊息之後,她的自由被進一步限製,已經幾乎無法確認外界的狀況了。
先是在降穀零身上失手,之後又是被幾句輕飄飄的推理限製了人身自由,到現在,甚至被逼上了完全生活在監視中,名為保護,實際上與監禁也沒什麼區彆的道路……
而且罪魁禍首,都是年紀很小的年輕人。
普拉米亞很煩躁,煩躁的她快要控製不好偽裝的假麵,每次開口之前,總要先提醒自己一般帶上笑容,以免真實的情緒,從這層人皮的裂縫中溢出來。
“沒有,我就是覺得……哪怕到了這個時候,這裡依舊很美。”
她抬起左手,按在寬大的落地窗上,俯視著下方擁擠的人流與光影,嘴角含著笑意。
確實很美,宛如即將綻開的花蕾,帶著一種令人期待的、含苞待放的喜悅……
“上次演習的時候霧蒙蒙的,這裡天氣好了之後,居然有這麼漂亮啊……”
站在一邊的毛利小五郎附和了一句。
克裡斯蒂娜臉上的笑容微微收斂了一些。
年紀小的很犯人,年紀大的,也沒好到哪裡去。
“真是太麻煩您了,毛利偵探,還要你專門抽時間來陪我們檢查現場,討論流程……”賞玩被打斷的她心情很不好,隻能勉強繼續維持著自己的“粉絲人設”,捧場地接話。
“哪裡哪裡,這是偵探應該做的……”
看著這張漂亮的臉蛋,毛利小五郎馬上露出了似乎有些諂媚的殷勤笑容。
對男人的這種視線很熟悉的克裡斯蒂娜禮貌地微笑著,慢慢收回了視線。
又是一個很好拿捏的,當過警察的典型男人,構不成什麼威脅,算了。
毛利小五郎臉上的笑意沒變,看著她輪廓柔美的側臉時,眼睛卻微微眯了起來。
他沒有忘記,表情沉重的奧列格帶給自己的信息。
“我們的成員從世界各地趕來日本,如今都聚集在澀穀,正是為了阻止,和抓住普拉米亞。這可能是我們最後的機會了。普拉米亞很少公開做出什麼宣稱,但是根據上次我搶出這個平板時收集到的情報來看,這個人給自己製造了一個非常合理的身份,正在準備帶著這麼多年積累的錢財退隱……一旦錯過機會,他就要徹底隱沒進黑暗裡了。我們輸不起。”
沒有同妹妹一起行動的奧列格暫時了與失去了同伴們的聯係,說到這裡的時候,他的語氣分外沉重。
“我們中的太多人,人生都已隨著死亡與複仇,幾乎毀滅殆儘。為了抓住他,殺死他,我們願意付出任何代價……哪怕是生命。在這點上,請不要試圖說服我或者阻止我。”
退隱,合理的身份……
婚禮,澀穀的威脅……
說到底,一個準備退隱的人想要在最後製造一次大混亂,似乎很合乎情理。
但為什麼是克裡斯蒂娜呢?
既然過去的她在證詞當中沒有表露出任何能探聽到普拉米亞真實身份的訊息,為什麼她會成為目標呢?
————
聽見身後的動靜,艾蕾妮卡警惕地回過頭。
看見的卻不是當時襲擊了他們的那個“鬆田陣平”或者其他人,而是一名穿著黑漆漆的長袍,臉上戴著紅色麵具的女性。
狐麵後的島袋君惠看了他們一眼,麵具上的金色線條在燈光下閃了閃,什麼都沒說,隻是默默將手裡的盒子放了下來。
艾蕾妮卡觀察片刻,走上前去,將盒子打開。
裡頭卻不是她先前所設想的,什麼用於威脅的東西,而是一份簡易的醫療包,一份俄語的地圖,以及……一盒子彈。
與她自己的槍口徑一致。
艾蕾妮卡抬起眼皮。
“……你們,看上去似乎不準備阻止我。”
他們這群人進入日本也花費了很多努力,非常曲折。
雖然大部分人都靠著正常的入境手續落地了,但總要有人將正常過不去海關的部分帶過來。
這個部分,自然就是槍械和各種管製刀具。
他們不是溫良的派彆,他們是非常激進的、不惜使用各種暴力手段,想要物理摧毀普拉米亞這個人本身的複仇之人,沒有自己的武裝是不行的。
這群把他們整個隊伍一網打儘的不明人士,在一些簡單的交流之後,沒有做出什麼勒索或者要求,反而是提供了這麼一份支援,令艾蕾妮卡完全措手不及。
——當然,他們中的絕大部分都默認,之前發生在諾亞劇場裡的事情,隻是自己在刺激之中做的一場夢,對自己到底被做了什麼一無所覺。
“阻止你們做什麼?”島袋君惠笑了笑,“普拉米亞也是我們的敵人。隻是我們的leader認為,你們的舉動太過莽撞和打草驚蛇,主動幫你們隱匿了起來,也避免你們破壞我們的計劃。謝謝就不必說了,做你們想做的事情就好。”
完全沒打算說謝謝的艾蕾妮卡:“……”
“有堅強的意誌是好事,但還請不要連累無辜者。這是他唯一的要求,就當作是暫時庇護了你們兩天的謝禮。如果違背他的想法,在之後傷害到了彆人,他會讓你知道代價是什麼的。”
轉達完這些,島袋君惠不準備再解釋什麼,轉過身,離開了房間。
艾蕾妮卡又等等了幾秒鐘,見她隻是就這麼開著門,頭也不回地離開了,才意識到這是對話結束,自己可以走了的意思。
她有些茫然地站起身,走出門,然後在走廊上看見了和自己表情差不多的其他同伴們。
這支小隊的其他人也都在這裡,看樣子就被安頓在一個個相鄰的房間當中。
考慮到尚且不錯的住宿環境,比起監禁什麼的,這更像是單人間的宿舍……
“……我們現在,去哪裡?”
看清是艾蕾妮卡,其他人似乎都鬆了口氣,仿佛找到了主心骨,慢慢朝她的方向彙聚過來。
艾蕾妮卡觀察了一會兒環境,確認真的沒有那幫莫名其妙的神秘人再出現,又清點了一下人數。
一個不少,所有人都在這。
“真是一群奇怪的家夥……”艾蕾妮卡搖了搖頭,喃喃念了一聲,摸了摸被自己彆在後腰裡的槍套,神情卻比自己以為的要放鬆一些。
萬聖節臨近,普拉米亞隨時可能出現異動,她的心情卻有一種不知原有的平靜,仿佛其中焚燒不息的某種乾的、烈的、嗆人的東西,終於安靜了下來。
“艾蕾妮卡,你看這個。”
一個正在檢查手裡和艾蕾妮卡收到的那個差不多的資源箱的人拿出了地圖,稍稍翻動幾下,立刻就發現了不對勁,將它展示給艾蕾妮卡看。
這張詳儘的遊覽地圖上,澀穀的某個建築被用紅筆圈了出來,畫了一個小小的火焰標誌。
“‘普拉米亞’(火焰)……”艾蕾妮卡眯了眯眼睛,身形重新挺拔起來。
還不是休息的時候,他們還有太多事情沒有做完。
“不管這群人到底要做什麼,我們的目的始終隻有一個。”她的聲音重新變得沉穩,“在他們改變主意之前,走吧。”
一群人輕輕騷動了一下,很快接受了這位有威信的領導者的想法,跟在她身後,順著走廊,走向了敞開的大門。
剛回到監視器前的諸伏景光看著這群人放風一樣,從走廊儘頭狹窄的小門擠出去,向外走去,扭過頭看向唐澤的表情堪稱匪夷所思。
“把追殺普拉米亞的民間複仇者們,安置在組織的訓練場……我該說你的操作有創意嗎?”
而且還是帶著怪盜團的所有人一起。
這不是他生前熟悉的據點,但板著臉挨個開門給人派送物資的時候,他還是免不了那種哪裡都不對勁的感覺,渾身難受。
“我們的身份倒是還好解釋,感覺在組織那邊也說得通,”將身上黑漆漆的袍子扯開,星川輝翻了個白眼,“但是能想出這麼離譜的發展方式,有時候真想把你腦袋打開看看是怎麼長的……”
悄無聲息的打開門,放下物資和命令就走……
雖說如今的他身份已經截然不同,即便真的進入了訓練場,也不再是過去的那個他了,還是不妨礙星川輝產生強烈的既視感,以至於感覺自己頭皮現在還是麻的。
“怎麼了?組織要我對付普拉米亞,阻止她的計劃,也沒說非得用組織自己的勢力啊。”唐澤瞥了他一眼,麵上隻有理所當然,“你看我就給他們發了幾個物資包,分幣不花,找了這麼一群命都不要,就想弄死普拉米亞的雇傭兵,這麼會給組織省錢的代號成員哪裡找?”
“咳咳咳……”
正在喝水的鬆田陣平還是一個沒繃住,嗆咳了起來。
“……物資包,也是組織的。”宮野明美小聲提醒了一句。
“不用白不用,堆在倉庫裡也是堆著。我幫他們用一點,也算是協助物資合理流轉換新。”唐澤說話的時候沒有一點心理負擔。
和諸伏景光描述的差不多,這確實是個訓練場。
唐澤甚至沒多花精力吩咐諾亞隔離信息什麼的,雖然他知道諾亞出於安全考慮,肯定還是會本能地做好信息保密工作的。
沒辦法,一切都太順理成章了。
之所以打暈並且控製這支隊伍,不是唐澤對他們有什麼彆的疑慮,主要是擔心他們太蹦躂了,引起組織的關注,也會破壞他的計劃。
有勇氣是好事情,但從三年前那次失敗的誘捕來看,這幫人缺乏實戰經驗,計劃太過理想化,很容易造成不想看見的後果。
雖然就算出了情況他也應付的來,但隻能事前解決的事情,還是事前解決的好。
現在這就不是問題了,走這麼個流程,搖身一變,這支小隊就變成庫梅爾精心選中的棋子了,等於給他們的身份轉了個正,組織當然就不會再有什麼意見了。
“他們肯定會用自己辦法,給普拉米亞製造麻煩。而我們需要的隻是這個。”
從監控麵前站起身,唐澤打了個手勢。
於是等他從監控室走出,離開組織據點的時候,又隻有他一個人了。
“萬事俱備,隻欠東風,所有的事情就隻差最後的開幕了。現在,關於普拉米亞,其實我隻剩下了一個問題了。”
像是自言自語一般,唐澤一邊走,一邊這樣說著。
“她想要滅口過去遇到的警察,想要弄死所有追在自己身後的複仇者,以及他們手中收集到的點點滴滴與自己有關的情報……這都是很合理的想法,我是說,對她而言。”
穿過黑漆漆的出口,鑽出陰森的地下通道,唐澤越過管線,推開門,重新回到光下的世界裡。
嘈雜的人聲撲麵而來。
這裡就是澀穀,而且,就是宮下公園。
也就是當初赤井秀一和水無憐奈計劃裡讓他合理出現在宮下公園的那個理由——組織在附近有一個據點——所提到的那個據點了。
將這支小隊安置在這個地方,是個十分合情合理的安排。
對他們本人,對組織來說都是。
“她是個反社會的混蛋這個問題我說累了,不重複了。我真正的疑問是……”
穿過宮下公園的標誌性雕像,唐澤站在人頭攢動的澀穀大街上,抬起頭,看向高聳入雲的高大建築們。
在那些鏡一般的玻璃背後,此時正有一雙怨毒的眼睛,在看著這個尚且平靜的世界。
唐澤拿出手機,向後一靠。
在異世界導航輕微的啟動聲當中,消失在樹蔭下。
“……她的襲擊早就籌備好了,為什麼要給村中努發威脅,刻意將自己的‘婚禮’,和普拉米亞扯上關係呢?這其實是完全不必要的一步。”
重新抬起頭,唐澤看著麵前完全換了個裝修風格的街道,活動了一下關節。
“所以接下來的任務就是……搞清楚這一點,然後把這個地方,砸個稀巴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