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同者,默然不言,而與道同矣。
徐行在陽神世界見過的最強者,自然要屬獨坐光陰長河的長生大帝,雖然隻是驚鴻一瞥,但對方那種獨斷萬古、俯瞰眾生的氣魄,仍是令他印象頗深。
與之相比,無論是虛易的“天父”氣勢,還是不朽神王的無邊霸道,與之一比都顯得外強中乾,色厲內荏,仿若微塵,藐小得不能再渺小。
但通過這三人的對比,也明顯看得出來,陽神世界這些至強者雖然修行的功法不儘相同,到了這個層次,都有會有某種共通之處。
因為修行鬼仙大道的根本,便是感悟天地法則,運轉宇宙變化之機,修為越是高深者,自然越會擁有這種氣質。
可徐行眼前這個神秘道人,給他的感覺卻完全不同。
徐行甚至感覺對方並非是陽神世界的本土強者,而像是出身玄門體係的帝君。
雖然他們看似彼此相對,實際距離卻相隔了無窮遠,完全是通過根本法則的脈絡,達成了氣機勾連,方能見上一麵。
縱觀陽神宇宙上下十萬年,有這般神乎其神之手段,又具備如此獨特之氣質的強者,有且隻有一人。
那便是太上道祖師,“太”!
他亦是同時修成了粉碎真空以及陽神境界,還親手煉製了“永恒國度”,即便是在強手輩出,光陽神強者都不隻一指之數的太古年間,也是不容置疑的至尊強者。
昔年人族第一聖皇盤皇預備退位讓賢之際,就想到了這位神通高深莫測的隱士高人。
可“太”對這人族至高的權柄,卻是全然視為糞土,他甚至不願聽完盤皇的言語,便以水洗耳,儘顯輕蔑。
這種種事跡都表明了“太”的不凡。
這位太上道祖師的實力,絕不遜色於造化道人這種橫推十萬年,打遍天下無敵手的萬古巨頭,甚至是直追長生大帝。
但奇怪的是,此人的傳承和法寶雖是驚天動地,太上洗耳的故事更是萬古流傳,卻沒有人說得出,這位太上道尊最終究竟歸於何處。
就好像從此之後,他便消失於光陰長河,古往今來都不見。
徐行想過自己會撞上曆代聖皇,也想過自己會撞上造化道人,卻也從不曾想過,他竟然會在“起源之地”中同這位太上道尊狹路相逢。
畢竟,哪怕在陽神結局,洪易繼承諸子道統,成就陽神境界,與“長生大帝”、“造化道人”鼎足而三,甚至容納幾大神器之王,以及“彼岸金橋”成為當世至強之時,被毀了“永恒國度”的“太”都不曾現身。
因此在徐行的視野中,“太”應當早已隕落,隻不過如今當他也躋身這個層次後,才真正明白,如他們這種成就陽神,證得“粉碎真空”之境界的強者,絕不會無聲無息的消亡。
造化道人尚且能夠留下一抹投影,相助自己看中的“大千之子”洪玄機,與之並駕齊驅,甚至隱約壓過此人一頭的太上道尊,沒有理由做不到這一步。
更何況,造化道人的造化道甚至都曾經因種戰亂消失於曆史長河,直到洪玄機出世,才引得“造化之舟”主動來投。
而“太”的太上道卻是一脈相承,貫穿陽神宇宙十萬年,從不曾斷絕香火。
他若要以此為抓手,朝此方天地宇宙施加影響,提前做下種種布置,絕對比造化道人來得更輕鬆,甚至是輕鬆成千上萬倍。
在這種層次的布局中,一步慢則步步慢,憑太上道尊的手段,不說一定能夠功成,至少可以將這場十萬年未有之大變局攪得越發混亂。
他沒有做,隻不過是因為不想而已。
因為“太”有著屬於自己的道路。
上至萬古第一人長生大帝,下到最後一位聖皇“愚”,曆代陽神強者雖有所向無敵之力,以及至高無上的地位,靈魂卻也會逐漸腐朽,僅有數萬年性命,唯有不朽神王等太古魔神,不用顧慮這一點。
所以,這些陽神們不得不化身為中千世界,以自封思維為代價,延緩靈魂腐朽的時日。
隻不過,如此做法固然能夠延長壽元,令自己撐得更久,但他們無論如何,都避不開十二萬九千六百年一次的紀元終末、宇宙重開之劫數。
正因如此,這些陽神強者的訴求都很簡單,那便是渡過劫數,登臨彼岸,真正抵達萬法不侵之境界,從此無災無劫,壽比天長,再無衰老之患。
但“太”對他們的做法卻是嗤之以鼻,認為這是最典型的重小術而輕大道,在他看來,長生乃是為了有更多時間探尋大道之秘,若是為了長生而自封思維,豈不是本末倒置?
懷著這樣的想法,“太”率先進入了起源之地深處,於光陰長河中爭渡,不斷往宇宙起源之初回溯而去,想要見識一番,那個造就此方宇宙的第一因究竟是何物。
隻要能夠完成這個目標,他是朝聞道,夕死可矣。
在“太”燃燒了幾乎全部的神念,甚至放棄了“粉碎真空”境界的肉身後,他終於如願以償,邁過了那條禁錮眾生萬物的限製,得見大道。
但他能夠感覺到,那並非是陽神世界本來應有之物,而是來源於另一個莫名之處,不屬於人、鬼仙道的任何一種,如果非要有個名字,那麼“太”認為或許以“天仙”命名最為妥當。
“太”曾經也試圖將自己得到的感悟傳遞出去,令後輩子弟能夠理解,但那驚鴻一瞥實在是玄之又玄,此界任何語言文字,乃至神念波動都無法遍述其妙,他縱然傾儘神通,也隻能將其部分真意強自臨摹下來。
但即便隻是這些許真意,便成就了太上道這個宇內無敵的道統。
“太”也在日後的修行中,逐漸明白,或許這是獨屬於他一人的道路。
所以“太”才會離群索居,不與任何俗世之人,乃至陽神同道交流,隻是一味地隱於虛空亂流中,進行著日複一日的研究和實證。
——直到徐行橫空出世!
“太”能夠從對方身上感受到一種無與倫比的熟悉感,那並非來自血脈,而是來自於兩者高度相似的神通道法。
兩大強者彼此對視一眼,沒有任何言語交流,神念一掃,就已明白了對方想要表達的意思。
徐行挑了挑眉梢,罕見地有些訝異。
“太”如今已經融入了陽神宇宙的根本循環中,達成了貨真價實的“天人合一”。
他不是以肉身亦或是神念形式存在,而是變成了一種宛如日升月落、無垠太虛般的宇宙現象。
隻要滿足某種特定條件,“太”便會出現,可謂無處不在。
在“上清大洞真經”中,這又被稱為“道化”亦或是“合道”。
想要做到這一步,不僅需要有強絕一世,掌握根本法則的帝君業位,也要深深契合道尊妙諦。
上界諸方帝君哪怕長居“玄妙無邊方廣世界”,日夜參悟三清道尊親自開辟的三十三天,能領悟此境,追隨道尊而去者,也是寥寥無幾。
雖然此前夢神機展露出的“太上”、“太初”、“太始”元神,就已帶著濃烈的玄門風格,但他還是沒想到,“太”在玄門體係中竟然有著如此成就。
畢竟陽神宇宙的陽神們,皆是以掌握宇宙之機,斡旋天地造化為修行根本的強者,與追尋以人道統天道,以天道促人道,天人和諧共處的玄門體係,完全是背道而馳。
隻不過,徐行聯想到“太”在遠古神話中的定位,以及這位太上道祖的原型,又有幾分釋然。
他雖是不確定諸天萬界是否存在所謂的“同位異形體”亦或是“他我”,但很顯然“太”在冥冥中,的確與“玄妙無邊方廣世界”中那位“天地生後不得見,隻有神位在人前”的道尊有著某種雖虛無縹緲,卻切實存在的聯係。
與“太”的“天人合一”相比,不朽神王那種被天地意誌灌注、掌控的“與道合真”之境界,就低了不止一籌。
用徐行的話來說,前者是投資人,重要合作夥伴,後者最多不過是一個被臨時賦予權限的高管,孰輕孰重,根本不用多做解釋。
“太”看了徐行一眼,目中有不加掩飾的訝異,語氣卻是一如既往的平淡,如萬載幽潭,波瀾不驚,冷意森然。
“貧道明悟此法已有十萬年,卻不曾想,竟然真有天外道友能夠跨越苦海,降臨此處,吾道果真不孤也。”
徐行微微一笑:
“卻不知道兄此來,究竟所謂何事,莫非是想在徐某麵見長生大帝之前,提前戰上一場?”
“太”皺了皺眉頭,乾脆道:
“貧道從不主動與人動手,修行乃是為了求長生、尋大道,爭鬥隻會平白耗費精氣,乃世間第一等無謂之事。”
他又看了眼徐行,誠心實意道:
“此界中人之路,旨在掌控宇宙、運轉乾坤造化,是故不得不爭,可道友與他們不同,自有道路,又何必在這紅塵泥濘裡打滾?
徐行哈哈一笑:
“世事紛亂,我不忍見,僅此而已,更何況,與人鬥、與天鬥,皆是其樂無窮。”
“太”大搖其頭,沉聲道:
“神通不敵天數,且你我之道,最重平衡二字,一味好勇鬥狠,太過偏執了。”
徐行淡然道:
“那隻能說明,你我道不同,不相為謀而已,大道在口舌間,坐而論道,隻不過是白費功夫。”
“道不同,不相為謀。”
這一次,“太”也點了點頭。
修行到了他們這個層次的強者,皆是飽經滄桑,久曆世事,在看慣春花秋月、悲歡離合之後,依舊恪守我道,不可動搖。
徐行話鋒一轉,再次笑道:
“道兄既然不願動手,我也不會逼迫你,還請讓開道路。”
“太”聽罷,點了點頭,又搖搖頭:
“道友如今還差了些許,就不要去見長生大帝了,雖然隻是小之又小的一點,卻已足夠致命。”
“太”的話語極其直接,沒有絲毫虛言矯飾,卻也因此而無比誠懇。
徐行卻無絲毫退避之意,反倒有些躍躍欲試,目光灼灼,道:
“正是如此,才有一試的價值。”
“太”麵容平靜,又問道:
“身為外來者,你對此方宇宙,有何見解?”
在見到徐行之前,“太”對自己所學之物的來曆就已有猜測,等見到他後,彼此相互一參照,真相已昭然若揭,徐行的身份,自然也不再有任何秘密可言。
隻不過,到了他們這個境界,身份來曆也並不重要。
不待徐行開口,“太”已自問自答,娓娓道來。
如果說,將大千世界比作一株枝繁葉茂的大樹,那麼一切有情眾生便是依此而存的螻蟻蚊蟲,鬼仙、人仙之道的修行,便是要不斷往高處攀登,直到占據最高處,甚至足以俯瞰億萬葉片中的無窮眾生,甚至運轉大樹之生機。
但是生死枯榮乃是天地至理,陽神以及粉碎真空的強者雖有代行之權,也因此無法擺脫這株大樹,獨立存在,更要隨著大樹一次又一次生死輪回,而不斷入滅,這便是紀元之劫。
每一次紀元之劫後,隕落於其中的強者以及眾生,都會成為新生樹種的養分,令其成為另一株越發茁壯的大樹,一眾驚天動地的大神通者們正是看到了這一點,才會不擇手段地延壽,等待變革之機。
與他們不同的,便是中古諸子。
諸子想要在大樹再次隕滅前,聯合百聖之力,打造出堪比“永恒國度”、“造化之舟”,甚至勝過這兩大“神器之王”的彼岸金橋,並以此物,攜帶世間眾生脫離這種無邊沉淪,能夠抵達彼岸,得大自在、大歡喜、大解脫。
不過,諸子聯手雖是能夠鎮壓眾多聖皇、道尊之元靈,甚至將他們畢生所學熔鑄一爐,煉製出唯有萬古巨頭才能煉成的第三件神器之王—彼岸金橋,卻也始終勝不過長生大帝,就連彼岸金橋都被這位萬古第一人鎮壓。
但中古諸子並未放棄,因為他們已經推算出來,諸子百聖中的最後一人,將在未來現世,繼承他們的學說,成為百聖中的最強者,前來與長生大帝展開至極一戰。
這個預言中的人,便是洪易。
這關乎陽神宇宙這一紀元最終命運的戰鬥,在“太”口中道來,卻顯得如此波瀾不驚。
說完這段來龍去脈後,“太”又用這種平淡卻不容置疑的口吻,給出了自己的見解。
“如今洪易的氣數,已經與道友高度綁定,長生大帝要排除一切乾擾因素,才能親眼見證他之道路究竟是否正確。
“而道友這個外來者,便是這些乾擾因素中最大那個。
“這位萬古第一人雖然看似遊刃有餘,實則絕大部分精力都用在鎮壓彼岸金橋,無暇分身。
“道友此時若前去見他,正是自投羅網,令這他平白省了好大的功夫。”
徐行不置可否,隻是道:
“前輩既是如此說,想必胸中已有良策,不知徐某該如何施為?”
“太”直言道:
“按照貧道的推算,道友隻要不去見長生大帝,繼續教導洪易,並且幫他提前排除道路上的阻礙,他便不可能成長為受垂青的紀元之子,氣運亦會大幅跌落。
“到了那個時候,諸子百聖亦不會承認洪易的‘易子’身份。
“道友雖是外來者,卻也是太古時代以來第一個修成粉碎真空、第一個證就陽神境界的強者,自有運勢傍身,大可取而代之。
“如此一來,道友對上長生大帝,便是名正言順,有了諸子意誌加持,也能補足那至關重要的一點,借此機會,道友也能保住洪易的性命,何樂不為。”
“太”雖已有數萬年不曾出世,對大千世界的一切變動卻仍是洞若觀火。
徐行挑了挑眉梢。
“道友的言下之意是,洪易若對上長生大帝,必死無疑?”
“太”淡然道:
“將洪易換成道友,結果也是一樣。”
就在這時,又有一名道人從起源之地升起,不同於“和光同塵”的“太”,他的身影高高在上,像是居於宇宙最高處,把持造化樞機。
這道人身後,足有億萬層光幕重疊,每一層光幕都代表一個世界,億萬世界不斷毀滅又重生,但這一切的一切,都是以他為中心。
他的嗓音像是自這個紀元開辟之初時響起,穿越了足足十萬年的漫長時光,才抵達起源之地,帶著一種無與倫比的滄桑意味,又像是令時光長河逆流倒卷,無比錯亂。
“道友之言,深得本尊之心,又何必同這廝多言,倒不如與我同行,一齊殺上光陰長河,試一試長生大帝的虛實!”
這個人,便是在太古年間,就與長生大帝作對,並創下造化道一脈的造化道人!
此時此刻,此方宇宙除了長生大帝以外的三大最強者,終於齊聚一堂!
“太”和“造化道人”這兩大巨頭都望向徐行,等待著這位年輕至尊的決定。
可以預見的是,無論徐行選擇哪一條路,天地宇宙都必然會迎來一場史無前例,甚至有可能令紀元終末提前的巨變!
對他們來說,這場巨變,就是機會!
徐行負手而立,向前邁步,悠悠道:
“兩位似乎從一開始,就搞錯了一件事。不是你們在給本教主選擇,是本教主給了你們發表意見的機會。
“無論是就此退去,還是與旁人聯手,都非本教主所願,既然談不妥,便請兩位讓開。
“本教主此去究竟是生是死,本也同兩位無關,若是不願讓開……”
徐行平淡道:
“那就使出全力,試著來阻止我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