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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行一聲令下,段譽衝得最快,一揮手便是六條劍罡,劍罡相互碰撞,又迸射出細密如絲的綿密劍網,將在場的五個玄字輩高僧包圓。
玄石等人感受到這所向披靡,無堅不摧的劍罡、劍氣、劍意,雞皮疙瘩起了一身,紛紛拿出自己精擅的絕技,要將這張劍網拒之門外。
卻不曾想,他們五人還未出招,當空已劃過兩條刀光,將劍網斬得支離破碎。
一條刀勁凝練,纖細且銳,乾淨利落,仿若國手執小錐,一筆橫抹。
一條刀影玫紅,清豔淒美,瑰麗無端,宛如夕陽留晚照,灑落天地。
出刀之人,正是蕭劍僧、蘇夢枕。
兩人對視一眼,都看出彼此眼中的驚訝。
蕭劍僧當然聽說過蘇夢枕這位“金風細雨樓”樓主的名頭,更知道他手中那柄“紅袖刀”,乃是足以與沈虎禪之“阿難刀”、雷損之“不應刀”媲美的寶刀。
可今日一見,蕭劍僧才真正意識到,“夢枕紅袖第一刀”究竟是怎樣的驚豔。
驚豔的刀,以及比刀更驚豔的人!
蕭劍僧如是,蘇夢枕亦如是。
蕭劍僧當初在淩落石手下時,就以曾“小寒神”之名令天下刀客聞風喪膽,被視為“驚怖大將軍”麾下殺敵最猛、殺氣最盛的勇將。
在金風細雨樓的主管情報的白樓中,這位年輕刀客的檔案一向是絕密等級,並且缺漏頗多,可見來曆極其不凡。
同為刀客,又同為年輕人,蘇夢枕自也想會一會他。
日前會晤,蘇夢枕還了解到,這位蕭兄乃是諸葛正我義子,得了諸葛先生年輕時的“無鞘刀法”,對他興趣更是倍增。
諸葛正我年輕時,尤其精擅以殺製殺、以進為退、以攻代守、以膽搏膽的殺法。
他這種步步進逼步步殺的絕招有兩種,一種是刀法,另一種是劍法。
等到諸葛正我武功有成,自悟“驚豔一槍”後,便把這種刀法傳給了義子蕭劍僧,劍法傳給了徒弟“冷血神捕”冷淩棄。
蘇夢枕早就聽聞過諸葛先生拚命刀法的名聲,可他也是直到今日,才在蕭劍僧身上,見識到這種殺伐刀法的可怕。
如果說蘇夢枕是人刀合一,那蕭劍僧就完全是以人禦刀。
無論什麼刀落到他手中,都不會妨礙他施展這殺伐極重、殺氣極強、殺著極厲、殺意極濃的無鞘刀法。
兩人各自震撼後,便是更濃的戰意。
他們也不跟段譽客氣半分,分彆瞄準了玄因、玄生,段譽則是在後麵一邊叫嚷,一邊不甘示弱地再次出手:
“誒誒誒,有你們這麼做哥哥的嘛?!”
聽到這充滿孩子氣的話,蘇夢枕隻是一笑,蕭劍僧一邊出刀,一邊揚聲大笑道:
“段小弟,正好教教你,什麼叫江湖險惡!”
隻可惜,他們雖然發動得快,大笑姑婆、追命等人也不甘示弱,紛紛施展手段,爭搶起來。
是以,少林“五玄”眼前便出現一幕奇景。
這些人分明都是衝著他們來的,卻自顧自地爭鬥起來,鬥得好不熱鬨。
一時半會兒,他們五個玄字輩僧人所立之地,反倒是成了風暴中心最平靜的地方。
五玄是既提心吊膽,又覺得無比荒謬,甚至增生出前所未有的憤怒。
他們五個不要說是在少林寺中,放眼天下都是第一流的高手,走到哪裡都是當地武林勢力的座上賓。
可現在呢?
在這不速之客眼中,他們五個不要說是高手,根本連人都稱不上,隻能算一件“獎品”,亦或是蹴鞠比賽中的“皮球”!
除了少林“五玄”之外,沈虎禪、戰僧、鳩摩智等人則是盯上了十八棍僧。
少林“十八羅漢陣”素來與武當的“四象八卦劍陣”齊名,威震天下。
昔年,大俠蕭秋水攜“天下第一狂徒”燕狂徒來少林闖山之時,便挑上了由天字輩高僧,天象大師主持的“十八羅漢大陣”。
彼時,這“十八羅漢大陣”,竟硬生生抵受住了燕狂徒三掌。
雖然這是因為燕狂徒不願殺人,隻想破陣,可如此戰績,已足夠光耀千古武道史。
畢竟,當初的燕狂徒,乃實打實的天下第一強人,功力之強,可以說是獨步古今,遠邁前人,哪怕複出之時隻剩三成功力,亦是天下無雙。
事後,這位天下第一狂人更是親口承認,若是“十八羅漢陣”再加武當“兩儀劍陣”、“四象八卦陣”,也未必就困不住他。
是以,以“禪”為名的沈虎禪十分有興趣,挑戰一番這樣的難題。
哪怕是曾經在少林學藝,對此處頗有情懷的戰僧也覺得見獵心喜,配合沈虎禪出手。
他當初在少林寺時,雖是闖過了三十六房,以及木人巷、銅人巷,才得以下山,可終究是沒能勝過這“十八羅漢陣”。
這件事一直被戰僧視為平生之憾,如今既然有沈虎禪這樣的好戰友,他自然要再試一試。
兩人一入陣中,十八條水磨鐵棍橫空打出,棍影連綿滾蕩,交織成綿密的棍網,將兩人周身五丈之地儘數籠罩。
這裡的“儘數”並非誇張修飾,而是呼嘯棍影當真將五丈之地全部籠罩,最起碼以戰僧、沈虎禪的眼力,都看不出一絲一毫的空隙。
他們兩人雖是都佩戴了兵刃,也知道,若真想脫困,隻要殺人便是,卻仍是隻憑赤手空拳,與這十八根長棍互拆招式,想要找到陣法破綻。
交手二十合後,燕趙、鐵手亦長身而起,以渾厚內力,將十八棍僧的陣法撐出一個口子,舉步入陣。
十八棍僧猝然遭受如此渾厚的內力衝擊,實則陣勢已露破綻,配合也不再圓融,此際四人隻需略微出手,便足以破陣。
可無論是先行入陣的沈虎禪、戰僧,還是後續入陣的燕趙、鐵手,都並未趁機出手,反倒是站在陣中,等待他們調息。
這十八人能夠在達摩院下同修“十八羅漢大陣”這等秘傳,無疑都是少林本代年輕弟子中的傑出人物。
他們平日裡雖是因專注武學而名聲不顯,內心深處,卻也不覺得自己會遜色於武林中所謂的什麼天才,自有一份傲氣。
因此,鐵手等人這般行為,在他們看來,無異於最純粹的侮辱和挑釁。
十八人悶哼一聲,長棍揮舞更急,麵容血紅如沸,顯然是將內力催動到了巔峰境界。
除此之外,密宗三大上師雖未真個親身入陣,卻在陣外閉目盤坐,以秘法念力,一寸寸掃過“十八羅漢陣”,探尋這陣法的運轉之秘。
“十八羅漢大陣”的名頭,鳩摩智這些密宗高手更是如雷貫耳,他們門中前輩,也不乏前往少林挑戰此陣者,卻無一人能夠成功破陣。
三人既然有心撼動少林的佛門地位,自然要掂量掂量這傳說中的少林“不破之陣”!
現在,沒有出手的人,除了功力尚淺的嶽飛,以及本就眼花繚亂,無所適從的虛竹外,便隻剩下張三爸、巫行雲、喬峰,以及徐行本人。
他們四人皆是當世真正頂尖的人物,哪怕最弱的張三爸,也是當之無愧的“諸葛級”人物,足以和“九幽神君”、“鐵劍將軍”、“絕滅王”一般,盤踞地方,成為真正一流勢力的掌權人。
其實,張三爸“天機”本也是這樣的組織,喬峰未真正展露自己的“超級契丹人”身份前,在武林中人眼中,他才真正是丐幫的頂梁柱。
而巫行雲、喬峰則是真正可以動搖天下格局,甚至角逐“真諸葛”地位的巔峰強者,比之張三爸,又要強出一個檔次。
不過在徐行看來,巫行雲雖然武功底蘊深厚,畢竟是實戰不足,經驗欠缺,隻有將他的饋贈儘數消化,才配和諸葛正我一決雌雄。
喬峰則是實戰經驗豐富,往往能將十成實力發揮出十二成十三成的效果,若是生死廝殺,還要勝過巫行雲,真正有資格令諸葛正我全力作戰。
當然,勝算也不大。
他在武道上,畢竟還是欠缺了點底蘊。
隻不過,經曆這一路血戰後,喬峰如今也正在嘗試將與生俱來的“狼印”和後天修成的“降龍神掌”結合,走出一條獨屬於他的武道。
若是真個能成,那倒真是一場龍爭虎鬥。
為此,徐行也毫無保留地將自己的煉體功法,以及這些天來的感悟,全部都用“以心傳心”的方式,“灌頂”給了喬峰。
徐行也頗為期待,等喬峰真正將這三項功夫練到爐火純青,融會貫通的地步後,武功會高到什麼地步,能夠發揮出怎樣的戰鬥力。
不過,這巫行雲、喬峰固然是一世之雄,在徐行眼中,也隻能算是值得期待的小輩人物了。
現在的他,目之所及,唯有燕狂徒、蕭秋水、逍遙子、韋青青青這四位巔峰強者,以及那些潛藏於江湖深處,足以與這四人相提並論的大野龍蛇。
迷天盟關七聖算一個,少林寺裡隱藏那位也算一個。
除此之外,在徐行心目中,還有兩人緊隨其後,或也可以與他爭鋒。
數十年前就曾批注“屏風四扇門大法”,展現出非凡才情,又調教出“四大凶徒”這般弟子的左武王,毫無疑問算一個。
隱居神侯府,多年未曾真正出手,韜光養晦的諸葛正我,則是最後一個。
其實在徐行看來,以這位神侯的才情和天資,若非是因為要憂心國事、護持正道,隻怕早就能踏入這般境界。
不過,徐行轉念一想,若是不這麼做,諸葛正我還是諸葛正我嗎,說不定,正是這些事件和磨煉,成就了了今日的諸葛神侯。
徐行一邊想著這些事,一邊和其餘三人在外圍旁觀,他們四人觀戰時,還不斷開口,予以品評。
其餘人都知道,四位前輩高人是借機指點自己武學,下手都頗為克製,不以取勝為目的,反倒是要趁此機會,將一身所學都儘數施展出來。
張三爸的評價最為溫和,也較少發言。
巫行雲卻是言辭激烈,毫不留情,尤其是針對身負逍遙派傳承的段譽,更是如此。
喬峰則是最為沉穩,可往往一句出口,都有千鈞之重,鞭辟入裡,一針見血。
徐行則是笑意吟吟,最為隨意,一會兒說蕭劍僧的刀法,一會兒說段譽的劍術,兩句沒說完又評價起鐵手和大笑姑婆的拳法,可謂是天馬行空。
評價完武功,他又開始評價眾人出手時的意態風姿,仿佛不是在看比武,而是在看一場選秀。
鐵手等人又想起,這人一動手,不是手撕就是捏爆,心下隻覺得十分無語。
隻有一個段譽,是真心在形象設計上向徐行學習,聽得極為認真。
嶽飛和虛竹則是湊到一起,看著這場雖精彩紛呈的大戰,隻覺得歎為觀止。
嶽飛都還算好,雖然初涉江湖,畢竟也是跟著喬峰從屍山血海中闖出來的人物,頗有些見識,還不至於太過失態。
虛竹是實實在在沒見過這種場麵,他雖然師承不凡,卻不為人知,少林寺眾僧除了個彆知情人外,都當他是個普通的雜役弟子,自不會在他麵前展示武學。
是以,這一打起來,虛竹馬上看得無比入迷,他雖然知道挨打的都是自己的師兄弟、師叔伯,也看得心頭不忍,還是不願移開目光。
不過,饒是眾人皆是有意手下留情,少林眾僧終究還是難以招架。
首先崩潰的不是年事已高、氣血衰退的五大玄字輩高僧,而是那十八名年富力強的中年武僧。
原因在於,鐵手等人在“十八羅漢陣”中,根本就不試圖出手破陣,隻以內力相抗。
他們甚至一邊打,還一邊在陣中當眾討論起來,更不時出言朝場外四大絕頂高手征求改進意見。
十八棍僧聽到這些話,幾欲噴出一口血來,和少林“五玄”立時感同身受,隻覺自己在這群人眼中,連對手都算不上,根本就是戲子而已。
區彆之處在於,“五玄”畢竟是有修行、有見識的老前輩,知道自己有幾斤幾兩,也知道自己這個水平,真的就隻配當個玩物,故而比較容易接受現實。
可這十八人都是正值當打之年的武僧,又因出身達摩院,向來心高氣傲,如何受得了這個氣,自然是越發賣力。
可他們的內功修為本就是弱項,強要將陣勢殺力催發到極限,自然也就不可能撐持太久,隻不過是平白浪費功力而已。
再次碰撞五六十合後,隻聽嗡地一聲,十八根水磨鐵棍,有的一節節地碎裂成塊,有的是直接當空爆炸,有的是棍頭展開如花……
一聲悠長回響中,十八根鐵棍竟是毀壞殆儘!
十八名武僧更是嘴角濺出朱紅,掌心血肉模糊,白骨裸露,身形踉蹌倒退,站立不穩,栽倒在地,露出陣中一個比一個身形魁梧的鐵手等人。
不過,大陣一破,最先繃不住的不是少林寺眾人,反倒是始終聚精會神,觀察陣勢的蔡狂。
這位原本盤坐於地的密宗上師,右手握拳,猛然垂地,身形借著這股反衝力,一下子立地五六尺高。
他在半空中放平雙腿,穩穩站住,怒斥道:
“好不濟事的和尚,這就扛不住了?!”
梁癲雖沒有蔡狂這麼憤怒,也是頗為遺憾。
他感覺得出來,這陣勢分明還大有潛力可挖,隻是這些武僧的內力水平,以及鐵棍材質都有限,終究是不能將之全數發揮出來。
感慨間,梁癲也雙手撐著膝蓋,緩緩站起,他還看向蔡狂,搖頭道:
“算了算了,以他們的功力,能堅持這麼久,倒也算是不錯了。
隻出十八個無名小輩,便能令我等費些手腳,禪宗祖庭,果然底蘊深厚,你我之誌,任重而道遠啊。”
聽到這番感慨,鳩摩智又想起自己的吐蕃密宗,他雖是極力掃清密宗積病,令其重獲新生,可終究還是方興未艾。
鳩摩智一看這十八棍僧和“五玄”就知道,論底蘊和人才,他們密宗五大支脈,想要跟少林媲美,還有很長一條路要走,不由得點頭附和梁癲。
蔡狂則是想到了自己的汙衣幫和丐幫,立時和梁癲、鳩摩智等人感同身受,也重重點頭,表示認可。
梁癲這話實則已頗為公允,能在他們幾人手下,撐持一時三刻,對天底下任何強者來說,都算是值得慶祝的事,何況是一眾無名武僧?
奈何,這些武僧剛剛已被鐵手等人的內力,反震得氣血浮動,心神也頗受衝擊。
如今再聽梁癲這種“理中客”評價,又看這幾人都是一副深以為然的模樣,哪怕那些站穩的僧人,也是眼前一黑,栽倒在地。
更有甚者還仰天噴出一口血,顯然是怒極攻心,走岔了內力。
鳩摩智將他們的表現儘收眼底,終於找到個能打擊少林寺的角度。
這位大輪明王一揮袖袍,頗有高手風範地負手望天,語重心長,言簡意賅:
“隻可惜,修心不足,難堪大用。”
他們這邊一結束,本還能勉力撐持的玄字輩眾人,也覺得心神震動,再難在這群如狼似虎的高手麵前維持守勢,也是一個接一個地倒下去。
追命等人本已打出了感覺,見這些老和尚如此不濟事,他們雖是及時收手,也是興致缺缺。
段譽更是上前,踢了踢累如死狗一般的玄石,不滿道:
“嘿,我還沒出力,你們倒是倒下了,所謂少林,我看也不過如此嘛。”
俗話說,最了解你的人不是朋友,而是你的敵人,最起碼,對段譽來說是如此。
當初天龍寺一戰,鳩摩智力戰群雄的身姿,實在是給他留下了不可磨滅的印象。
甚至於在參加了這麼多次大戰後,段譽還是對此念念不忘,所以,他才想要模仿一番鳩摩智的氣度,甚至是超越這位大輪明王。
——你這吐蕃國師不過是挑個大理天龍寺,我大理世子挑個少林寺,豈不是比你更有派頭?
隻不過,段譽沒想到,這所謂的什麼高僧,竟然如此不濟事。
他環顧四周,但見少林眾僧橫七豎八地躺了一地,竟然連一個站著的都沒有,隻覺無比掃興,搖頭晃腦地感慨道:
“寂寞、寂寞啊。”
玄石氣得胡須顫抖,胸膛劇烈起伏。
直到現在,他都認為遠處站著的徐行,才是真正的“大理段公子”,而段譽不過是一介無名小卒。
因此,被這樣的小輩侮辱,在少林寺中輩分、地位、武功都甚高的玄石,自然是難以接受。
他本想說些什麼,最後卻是吐出一大口血來,兩眼一黑,昏了過去。
段譽在激戰中,都能揮灑自如,閒庭信步,見玄石這般做派,反倒是真有些急了。
他雖是彆有一番際遇,又在徐行手下磨煉出了幾分意氣風發的自信,可說到底,還是個天性善良,不願多造殺孽之人。
是以,憂心之下,段譽一把將玄石抄起,將自己頗為深厚的北冥內力,朝他體內灌去,一邊灌,還一邊搖晃玄石的身子,焦急道:
“老和尚、老和尚,你彆真死了,我就用了七成力,打不死你啊?”
玄石本也隻是怒極攻心,才吐出一口血,未傷元氣,被段譽內力一灌,當場便清醒了過來。
他本還在心中感慨,沒想到這小子動起手來淩厲莫測,心腸卻還不壞……
正感慨間,玄石就聽到段譽後麵這番話,真個氣得昏死過去。
徐行見打得差不多了,又揮揮手:
“行了行了,也彆真個打死了,沒打夠也住手了哈,後麵還有得打,給我留點力氣。”
見鳩摩智還有些意猶未儘,徐行又吩咐道:
“大和尚,把那帶頭的治起來,我有些事要問一問他。”
鳩摩智聞言,微微頷首,一腳踏地,將玄石的魁梧身軀震起,又是一指點在他眉心處。
玄石受到這股雄渾內力灌注,悠悠醒轉,他一睜開眼,就見那位容貌異常英俊的“段公子”正蹲在身前,看著自己,語氣平淡道:
“是不是玄慈指使你們來的?喬幫主的父母,是不是也在你們手上?”
聽到父母兩個字,喬峰的目光也有變化。
其實在他的事情發了之後,神侯府就派了人來到少室山,想要帶走喬三槐夫婦,卻已是空空如也。
徐行等人也是在來到途中,才通過追命等人的關係,從六扇門裡得知了這個消息。
玄石剛一醒來,就聽到這麼直白的問話,咽了口唾沫,下意識地便想要隱瞞。
徐行看出他麵色有異,也不說話,隻一揮手。
沈虎禪、鐵手、燕趙、戰僧、喬峰,這五個體型最為魁梧,氣勢最為狂猛霸道的高手,領會到徐行的意思,立時走上前來。
這五個彪形大漢將玄石團團圍住,居高臨下地俯瞰這老和尚。
他們的身軀宛如銅牆鐵壁,令玄石頓時感覺呼吸都有些困難,整個人更是被完全籠罩在五大壯漢的陰影中。
不遠處,蕭劍僧等人也站起來,目光不善,在玄石身上逡巡。
他們這些人,每個都是內功有成、目光如炬的高手,哪怕不真個動手,隻眼神一凝,足以嚇得常人肝膽俱裂。
如今十幾人同時聯合起來,看向玄石,這種沉凝至極壓力,哪怕玄石亦是武功高深之輩,也難以承受。
玄石麵色僵硬,組織了一會兒語言後,剛要吞吞吐吐地開口,徐行又點點頭,讚許道:
“不錯,果然是少林高僧,有骨氣。”
他轉頭,看向楊奸,貌似好奇地問道:
“楊門主,聽說你們朝天門裡,對待這種硬骨頭頗有辦法,不知道,你能不能給大夥展示一番?”
說完,徐行又蹲下身子,看著玄石,笑得無比陽光燦爛,熱情地道:
“老和尚可能不知道,我給你介紹一下,我後麵這位乃是朝天山莊楊莊主,江湖人稱‘陰司’的就是他了。
旁邊這位是大連盟副盟主謝朝花,‘大笑姑婆’的名頭,你也該聽說過吧。”
聽到這兩個名字,玄石麵色煞白,一粒粒的雞皮疙瘩起了全身,絲毫沒有剛剛下山時的威勢,整個人劇烈顫抖,磕磕巴巴,什麼話都說不出來。
但凡是有些閱曆的江湖人,誰不知道“驚怖大將軍”折磨人的手段?
據說大將軍曾經把自己的心腹手下,雙手雙腳砍斷,再讓萬千蛆蟲在他的傷口處進出,川流不息,足足折磨了此人數個月,都不曾讓他斷氣。
而天下公認,“陰司”楊奸、“大笑姑婆”謝朝花乃是除了師爺蘇綠刑之外,最得淩落石信任,也最得這位大將軍“真傳”的人。
哪怕他們隻學得三成手段,玄石自忖也萬難抵擋,他胸膛起伏,悲憤道:
“你、你們大理段氏連這種江湖敗類都要,就不怕為正道唾棄嗎?!”
到現在,玄石還是將徐行當成“段公子”。
他又轉過頭,看向喬峰,憤憤不平道:
“喬峰,枉你身為丐幫幫主,手段竟然如此下作,我呸!”
聽到這番話,徐行麵色古怪,其餘幾個曾經在朝天山莊臥底的高手,更是忍不住直接笑出聲來。
這爽朗笑聲聽在玄石耳中,更坐實這群邪魔外道的身份,徐行懶得跟他再廢話,又揮了揮手。
花珍代笑嘻嘻地走過來,每一步落下,地麵都稍稍震動。
看著她那癡肥壯碩的身軀,玄石麵上驚恐之色更甚,也不敢再說什麼正道不正道,連聲高呼道:
“我說我說我說!!!”
玄石本還以為,以喬峰、鐵手等人的身份,縱使要上少林問個真相,也不會做太出格的事。
他卻沒想到,這群人裡麵還有個徐行。
玄石更想不到,朝天山莊的餘孽,竟然能這麼大搖大擺、光明正大地走在路上。
玄石實在是怕極了花珍代和楊奸,如竹筒倒豆子一般,將事情原委都說了出來。
喬三槐夫婦的確是被少林搶先一步帶走,並控製了起來,不過並無性命之虞。
他這次行動,也是方丈玄慈親自下令,不過所謂的“護送”,真的就是護送,並不是要暗中謀害了喬峰的性命。
徐行還沒開口,花珍代已抬起蒲扇大的巴掌,結結實實地給玄石的老臉來了一下,打得他頭顱猛地一歪,吐出去幾顆大牙。
這位大笑姑婆先是啐了一口,又用肥手攥住玄石的衣領,將他整個人拎起來,張開血盆大口,獰笑道:
“老東西,你他媽吃素吃慣了,以為老娘也是吃素的不成?
再不交代清楚,你們這二十多號人,一個都走不了,全部留下來,試一試我跟楊門主的手段!”
對玄石的話,花珍代是一萬個不信,既已為敵,何必再搞得這麼麻煩?
怎麼,喜歡又當婊子又立牌坊?
說到這裡,花珍代的麵容忽地變得親和起來,咯咯笑道:
“算你個老東西有福了,落到我們手裡,至少再保你多活二三十年呀……”
楊奸也頗為配合地向前一步,掏出他的那新煉製成的漆黑缽盂,滴溜溜地在指尖旋轉。
玄石再次慘呼一聲,被打了個七葷八素,鼻青臉腫,口齒不清地道:
“都是實話、都是實話,出家人不打誑語,不打誑語啊!”
說到後麵,他甚至還帶了點哭腔。
眾人都回過頭去,看了看徐行。
徐行思索了下,又笑道:
“這麼彆扭的命令,倒也真是難為玄慈老和尚了。
走吧,那咱們就上去看看,這位老方丈,葫蘆裡到底賣的什麼藥?”
他們這一群人在嵩山腳下打得熱火朝天,少室山中早已看得分明。
在這段時間裡,三十六房主持,木人巷、銅人巷的鎮守僧人,達摩院、戒律院、羅漢堂的長老,都已集結完畢。
這六七十位少林高僧,站在少林本寺山門中,氣勢最恢弘、占地麵積也最大的演武場中,俯瞰遠處的動靜,都有些驚心。
有些僧人剛到,不明所以,交頭接耳,議論紛紛,提到最多的便是“武當”二字,都還以為是武當山的道士打上山來了。
戒律院首座玄寂走到隊列前方,對達摩院首座玄難問道:
“師兄,出了何事?”
玄難麵沉如水,語聲更是沉凝:
“是喬峰,喬峰帶人打上來了。”
玄寂聞言,大吃一驚:
“丐幫如今自顧不暇,他怎還有工夫來找咱們的麻煩?”
作為戒律院首座,玄寂在少林地位頗高,自然明白喬峰之事的內幕,也知道方丈和玄難的顧慮。
他卻沒想到,這個節骨眼上,喬峰居然能找到少林來。
他就是想找人報仇,不也該去找蔡京?
玄難也搖搖頭,又道:
“剛剛玄石遣人來找我,調了十八棍僧,又找了玄因玄生他們五個。
可他們一起出手,卻讓喬峰闖上了山,想必來者絕非他一人,咱們要早做準備。”
玄寂當然知道達摩院十八棍僧,以及玄石等人的武功,喬峰能勝過他們,自是絕不可能,當下也認同了玄難的判斷。
不過,看了看在場這些高手,玄寂自覺也沒什麼需要擔心。
畢竟他們六七十人一起上,就算是諸葛正我這種層次的絕頂人物也萬難招架,遑論是一個小小的喬峰?
更何況,少林真正的底蘊,還未顯露呢。
他隻是低聲問道:
“方丈他老人家不出來嗎?”
玄難搖了搖頭,堅決道:
“為了本寺清譽,他不能來,咱們無論如何,都得攔住喬峰。”
玄寂也知道玄難的顧慮,不再說話,隻是站在玄難身邊,與他並肩而立。
其餘僧人雖然不知道出了什麼事,卻見兩位首座都露出嚴陣以待之姿,也跟著安靜下來,看向那條直通山門的石階道路。
沒過多久,他們就看見黑夜中,一條條迅疾的影子,如鷹隼般縱上山峰,隻一看,這些和尚們已是暗自心驚。
哪怕隻是看這些人的輕功,他們就知道,來者的武功,至少都是江湖中第一流的水準。
為首那四人,更是給玄寂、玄難一種難以言喻的壓迫感。
他們臉色一變,這才意識到,來的絕不是喬峰亦或是丐幫這麼簡單。
幾個起落間,徐行已帶著喬峰等人來到少林寺山門外。
隔著一座演武場,眾人和那六十多名少林高僧,以及玄寂、玄難兩人彼此對視,遙遙對峙。
雖然剛剛遠遠眺望,少林眾人就已意識到,這群人的武功皆是深不可測,可如今麵對麵地對峙之後,那種震撼更是無與倫比。
江湖經驗豐富,有些見識的人更是已高呼起來:
“是喬總舵主,張天機,瘋聖,狂僧!”
“鐵二爺,崔三爺!”
“金風細雨樓蘇樓主!七大寇之首沈虎禪!”
“還有何簽,戰僧何簽!”
“這個紅衣喇嘛,好像是吐蕃國師,大輪明王鳩摩智!”
一時間,驚呼聲此起彼伏,就連楊奸等人都被認了出來,少林眾人當即如臨大敵。
他們雖然想不明白,以鐵手等人的身份,為何會跟朝天山莊餘孽走在一起,卻也隱約意識到一件事:
——這一次,隻怕將會是少林麵臨過的最嚴峻、也最可怕的挑戰。
自在門、丐幫、朝天山莊、大連盟、密宗……
這裡麵無論哪個名字,都是少林需要正視的存在,一旦聯起手來,就算是這些和尚對少林再有自信,也不免感到一陣陣沉重的壓力。
同時,眾僧人也不禁思考起一件事,少林近來究竟做了什麼事,需要這麼多高手合起夥來逼宮?
能讓自在門和朝天山莊聯手,怕是作惡多端、人憎鬼嫌如蔡京蔡元長,也沒有這個榮幸吧。
這樣想著,他們不禁將目光,都移到了領頭那個相貌格外俊秀,清逸若神,氣度超卓,仿佛令天地萬物都黯然失色的年輕人身上。
能夠將成分如此複雜的勢力擰成一股繩,此人究竟是什麼來曆?
徐行迎著眾人的目光,向前踏出一步,長袖一拂,朗聲道:
“逍遙派掌門徐行徐踏法,攜丐幫總幫主喬峰,及眾位兄弟,特上少林山門,欲向玄慈方丈討教一事,還請方丈撥冗一見!”
徐行的音色雖然帶著少年人特有的清朗和朝氣,氣息卻極為綿長雄渾,聲波激蕩群峰,空穀傳響,滿山悉能聽聞,更令少林眾人心頭震撼莫名。
他們都感覺得出來,剛剛這一聲中,不含絲毫內力,隻是純粹的聲音大、音量高而已。
但是“大”到極點、“高”到極點,就成了一種無與倫比、無可匹敵的——強!
最高處的大雄寶殿中,玄慈豁然站起。
後山,一處秘洞之中,兩個盤膝而坐,閉目參禪的高大僧人,眉宇震動,顯出幾分痛苦掙紮之色。
他們的身軀隻是微微一動,便將身下蒲團震得裂開,連帶著這處秘洞也搖晃了下,抖落一抔灰塵,四周山壁顯出幾條裂紋。
隻是無意中的一個舉動,便能造成這般動靜,足見這兩個僧人的功力如何深厚,至少是江湖中的絕頂高手。
這動靜卻被一個又老又疲又瘦的白胡子老僧,信手彌平,他一下站起,瘋瘋癲癲地喝罵道:
“參禪三十年,屁都沒悟出來,還鬨什麼鬨!”
老僧麵容枯槁,眼底深處卻有一抹黑紅交雜的光點,他罵完之後,猶覺不過癮,長袖一拂。
袖袍裹成一根“布棍”,依次敲過兩人額頭,雖是一沾即走,卻發出如銅錐撞鐘的渾厚聲響。
老僧一邊敲,還一邊咯咯怪笑道:
“吃了貧僧的當頭棒喝,定叫你們兩個開悟呀!”
兩個灰衣僧人悶哼一聲,直接被敲暈在地,昏迷過去,不省人事。
老僧用腳踹了踹他們後,拂袖一掃,怒其不爭地道:
“資質不足,難以頓悟,白費貧僧一番苦功。”
老僧跺了跺腳,又看向山外,閉上眼,鼻翼抽了抽,一副無比沉醉的模樣:
“嗬嗬嗬,好香的味道,好熟悉的味道,是個有根器的,嗬嗬嗬嗬!!
好呀好呀,你也給貧僧來吧!”
他一邊笑,一邊抓耳撓腮,上竄下跳,仿若一隻人化的大馬猴,隻是腳步一邁,便消失在原地。
山門外,玄難強頂壓力,硬著頭皮踏出一步。
他剛要說些什麼,眼前一晃,身前已多了三名身材枯瘦,各不相同的老僧。
玄難一驚,連忙低頭,雙手合十:
“見過三位師叔。”
顯然,這三個老僧,便是與上一代少林方丈天正大師同輩的天字輩老僧。
其中一人身材較為魁梧,踏步上前。
他雖已年邁,可骨架卻是大而寬厚,顴骨高聳,威勢凜然,目視徐行,沉聲道:
“若是按武林規矩,閣下既要求見方丈,也該讓僧人代為通傳,豈可擅闖?”
徐行卻不回答這個問題,隻是看了看他,忽而一笑,悠然道:
“聽說,當初燕狂徒闖山之時,天字輩有一位天象大師,曾率眾結成十八羅漢陣,阻攔過這位天下第一狂人,想來,就是閣下了?”
那老僧微微一驚,顯然沒想到武林中竟然還有人記得自己,雙手合十道:
“貧僧正是天象,大師一詞,不足掛齒。
不過,閣下縱為逍遙派掌門,如此大張旗鼓地侵門踏戶,我們也要領教一番!”
燕趙等人見他們竟然連緣由都不問,咬死一個“侵門踏戶”便要大打出手,心頭也是怒意大漲,當即便要出手。
徐行卻是揮了揮手,製止眾人的行為,他向前一步,微笑道:
“你們三人,應當練有某種合擊陣法吧,久聞少林有‘懷抱天下’的奇陣,連燕狂徒都曾束手,不知可否讓我見識一番?”
天象搖了搖頭,感慨道:
“懷抱天下何等神功,以我三人之才智,還不足以通曉。”
他看了看徐行身後那批人,忽地話鋒一轉,問道:
“施主武功蓋世,其餘朋友亦是武藝超卓之輩,若是打起來,咱們難免死傷慘重。
為免死傷,施主可敢和貧僧打個賭?”
聽到這個賭字,鳩摩智和燕趙對視一眼,麵色都有些古怪。
徐行哈哈一笑:
“老和尚,有意思,你要賭什麼?”
天象雙手合十,寶相莊嚴:
“我等三人雖未練成懷抱天下,這些年來,也頗有所得,悟出了一門以佛力伏魔的精妙大法。
施主若能單打獨鬥,勝得我們三人,老僧縱然以死相勸,也要請出方丈,為你解惑。”
天象這些年來雖是潛心武學,不問世事,卻也非是盲目癡愚之輩,看得出來今天這場麻煩來得無端。
是以,天象才提出這個賭約,想要不戰而屈人之兵,在不添傷亡的情況下,保住少林清譽,又不至於造下殺孽,結難以化解的死仇。
追命聽到這番話,怪眼一翻,冷笑道:
“說了半天,還不是想人多欺負人少。”
沈虎禪等人也露出冷笑,群情激奮,蘇夢枕、蕭劍僧更是已將手按在刀柄上,蓄勢待發。
天象麵色不變,隻是微笑。
徐行竟也不惱,更是笑起來,他搖搖頭,否認道:
“崔兄,這你可就說錯了,他們這不叫以多欺少、仗勢欺人,叫做勇氣可嘉。”
徐行抬起頭,看向天象,擺擺手:
“來吧,你們這一招,叫什麼名字?”
天象和其他兩位師兄弟對視一眼,三人挺身上前,天象則沉聲解釋道:
“此法有金剛伏魔之能,故稱金剛伏魔圈,自我等三人合力創出來後,隻有我師兄‘天絕’見過一次。
他認為此法殺力太大,有傷天和,是以令我等輕易不能動用,他也給了這招一個名字。”
提到“天絕”二字時,天象麵帶崇敬神色。
這個名字就像有某種魔力一般,令其餘僧人一聽,也如天象一般,不自覺地流露出憧憬、尊崇之色。
徐行看在眼裡,不由得對那所謂的“天絕僧”興趣大增。
天象一字一句地說完了最後的話:
“他說,這一招,或可名為‘釋迦摩尼之驚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