遠遠望著瀛海山上一行人,陳玉樓縱身一躍,踏水立在大湖之上。
轉過身。
衝著那頭昂首破水的老蛟抱了抱拳,朗聲謝道。
“先生客氣了。”
“不過……”
“周某身形太過顯眼,恕我不能送先生至湖邊了。”
周蛟連連搖頭。
對它而言,彆說隻是送行,就是再多的代價,在真龍遺蛻麵前都不值一提。
隻是,如今閉關在即,實在不好顯露真身。
不然到時候又會引來無數麻煩。
比如祭神。
陳玉樓自然知道它的憂慮之處,當即搖頭一笑。
“夠了。”
“多謝先生體諒。”
周蛟暗暗鬆了口氣。
這幾年無人打攪,安心閉關修行,停滯多年的瓶頸反而有了一絲鬆動的跡象。
也讓它漸漸摸索出來一點門道。
香火那東西就是雙刃劍。
各有利弊!
尤其越是臨近走水關時,弊端就會被無限放大。
接下來,它隻有一個念頭,那就是閉關參悟龍蛻,同時將氣息調整到巔峰。
萬事俱備,方能一事不愁。
“那周某就先行告辭了……”
說話間。
周蛟一頭紮入水中。
周圍衝天的大潮水勢也隨之散儘。
隻片刻的功夫,湖麵便再度恢複平靜,仿佛之前那一切從未發生過。
見狀,陳玉樓吐了口濁氣,轉身一步步踏水朝著瀛海山走去。
每一步踏出。
腳下的湖水就像是被賦予了生命一般。
自行凝聚成一道道無形的階梯。
還未從蛟龍真身所帶來的巨大震撼中醒轉的眾人,看到這一幕,再度陷入無比的震動之中。
負手信步。
長衫飄搖。
說不出的灑脫肆意。
“這就是主人……”
袁洪昂首挺胸,隻覺得一身血液都在燃燒沸騰。
主人越強。
它也與有榮焉。
當然,它心裡也是有著幾分私心的,陳玉樓實力越是強大,不也側麵說明自己潛力可以麼?
否則瓶山妖物無數。
論實力它不如六翅蜈蚣,論凶性它不如那一對山蠍子。
甚至修行上,也是偷學的瓶山屍王。
但偏偏……它一頭年邁老猿,獨得主人青睞,不但饒過自己一命,更是帶在身邊,煉化橫骨、傳授修修行法。
除了天賦異稟,潛力過人。
袁洪再想不到其他原因。
“你小子,我不是說了半個鐘頭回來?”
就在它胡亂琢磨間,一道溫和的笑聲已經在不遠外傳來。
抬頭望去。
陳玉樓已經站在山外礁石上。
看著身前的昆侖,一臉無奈的道。
先前出水的那一刻,他看得清清楚楚,這小子已經準備下湖了,要是再晚一步,他都不敢想象後果何等嚴重。
麵對掌櫃的問話。
昆侖隻是撓了撓頭。
約定的是半個鐘頭,多一分鐘都不行。
“好了,下次不準這麼冒進了。”
昆侖跟在身邊十多年。
比紅姑娘上山的時間還長。
三個人中,也隻有自小就在陳家莊長大的拐子資曆比他老。
但陳玉樓對他卻最是在意。
不是因為彆的。
昆侖也就是看著塊頭大,實則心思簡單純粹,跟個沒長大的孩子差不多。
留下一句話。
陳玉樓這才看向鷓鴣哨,朝他拱了拱手,“多謝道兄幫忙攔住。”
“陳兄客氣。”
回過神來的鷓鴣哨。
看著入水足足半個鐘頭,渾身上下卻滴水不沾的他,心中更是驚歎。
這已經不是他能夠理解的範疇。
“對了,那頭蛟龍……”
隨即他又想起了什麼,開口問道。
“道兄放心,接下來,撫仙湖上至少能有十年太平。”
聽到這句話。
鷓鴣哨更是一陣失神。
以他對陳玉樓的了解,幾乎從不會誇大其詞,既然說了十年,那就一定會是隻長不短。
至於,為何是十年。
或許是他與那頭蛟龍之間達成的約定?
從剛才那一幕看。
蛟龍親自相送,天底下能有這份待遇的,恐怕再找不出第二個人了。
“陳把頭,那我們是……”
見師兄他們兩人似乎言談至此了,老洋人忍不住插了句嘴。
“當然是回城。”見他欲言又止的樣子,陳玉樓打趣道,“難不成老洋人兄弟還想繼續待會看看湖景?”
“那還是算了。”
被點破心思,老洋人難得老臉一紅。
這鬼地方來一次就夠了。
再說湖上有什麼好看,除了身下這座孤山,就隻有一望無儘的湖水。
見狀,陳玉樓啞然失笑,“好了,有什麼事回城再說。”
不用過多提醒。
兩個負責駕船的夥計,已經去瀛海山背麵將大蓬船劃來。
之前因為擔心,與撫仙湖老蛟廝殺,會將船隻摧毀,以至於斷了回城的路。
所以才刻意將船藏在了後山崖壁下。
沒想到。
事情的發展遠遠超乎了預料之外。
想象中的惡戰並未發生。
老蛟不曾掀船食人,掌櫃的也沒有如以往一般斬妖伏魔。
看最後情形。
一人一蛟之間,反而猶如多年未見的老友。
這他娘跟誰說理去?
說出去都沒人敢信。
將船靠在岸邊。
一行人踩著木板順次而上。
不多時。
大蓬船再度起航。
船桅上掛著的帆布在湖上水風中嘩啦啦作響,船後湖麵上留下一道長長的白浪。
陳玉樓站在船頭,回頭望著瀛海山在視線中越來越小,心裡不由生出幾分感慨。
回首今日之行。
即便是他。
都覺得像是做了一場夢。
說實話,一直到龍潭山之前,他都沒有想過種靈一事。
畢竟這一路上聽到關於所有撫仙湖河神的傳言,描繪出的都是一頭凶煞滔天、興風作浪的食人惡蛟。
斬蛟龍。
也算是澤被黎民了。
但從龍潭下水府中找到那枚龍蛻開始。
他就有了個新的念頭。
大膽到,即便是他都覺得瘋狂。
好在今日之行還算順利,和他的計劃幾乎相差無幾。
“十年……”
想到離開水府前,周蛟所設想的時間,陳玉樓心緒不由神遊天外。
十年對蛟龍可能就是恍惚一眨眼。
但於他而言,卻是充滿了未知。
而今,距離金丹境隻有一窗之隔,隻等靜靜修行,水到渠成的那一日,自然能夠捅破那層窗戶紙,推門而入大境。
真要一爐水火煉金丹。
到時候。
縱然周蛟化龍,也無需任何擔心。
就在凝神思索時,陳玉樓似乎感應到了什麼,從遠處那座幾乎隻有芝麻大黑影的瀛海山上收回目光。
轉而投向湖下某處。
一雙清澈的眸子,仿佛能夠洞穿重重湖水,看到那座霧光籠罩的水府深處。
周蛟身軀盤繞。
昂首閉目。
那枚龍蛻漂浮在它身前半尺處,其中隱隱一道道烏金色的光線流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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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線微暗。
但不知道為何,卻能將四周月光石所刻的夜光珠光芒儘數壓下。
映照的它一張蛟麵神秘而威嚴。
“還真是快啊。”
見此情形,陳玉樓不禁低聲喃喃了一句。
它期待這一日,怕是實在太久,所以才一刻都不敢耽誤。
見他站在船頭,似乎在琢磨事情。
連同鷓鴣哨在內的眾人,誰也沒有上前打攪,隻是各自忙碌著自己的事。
差不多一個來鐘頭後。
茫茫水霧中。
終於望見了古城以及湖邊碼頭的輪廓。
因為返程途中逆風而行,多花了差不多一倍時間。
一行幾人雖然沒有說話。
但從暗暗舒氣的舉動,就能看出各自心中所想。
看來老蛟給他們帶來的壓力還是不小。
隻是。
船隻剛一駛進碼頭。
原本岸邊還有幾道身影,看到船隻的一刹那,竟是一個個如臨大敵,紛紛放下修補船隻、漁網的活計,往遠處低矮的片屋逃去。
“什麼情況?”
“他們跑什麼?”
“奶奶的,本來還想著討口水喝,怎麼跟見鬼了似的。”
見此情形。
兩個跳到湖案上的夥計,先是麵麵相覷,隨即忍不住破口罵道。
“把我們當成水鬼了唄。”
陳玉樓嗤聲一笑。
畢竟,連著三年湖上風浪不止,縱然是再老道的漁民進湖,也隻有船隻被掀,沒入湖底的下場。
幾個外來的愣頭青。
一頭紮進撫仙湖。
斷然沒有半點活著回來的可能。
所以,看到他們時,一幫漁民才會如此恐懼,以為是水鬼回來報複。
“他娘的……”
聽到這個解釋。
兩個夥計頓時瞠目結舌。
他們還隻當是,這幫家夥黑了心高價賣船,怕他們回來要錢,所以才跑的飛快。
“昆侖,去把這一片領頭的找來。”
對兩人反應,陳玉樓並未理會,隻是吩咐了一聲。
“是,掌櫃的。”
昆侖當即領命。
背著大戟,直奔那一片茅草矮房而去。
沒片刻的功夫。
兩個頭發花白一臉乾瘦的老頭,哭喪著臉跟在他身後。
除了兩人外。
棚屋裡又鑽出來烏泱泱一大幫人。
多是青壯年輕人,一個個赤著上身,皮膚黝黑,手裡提著五花八門的兵器,嘴裡用土話罵著什麼,看上去氣勢洶洶。
不過。
麵對背戟而行,獨身一人的昆侖。
卻愣是沒有一個人敢衝上去。
見狀,陳玉樓當即明白,那兩個老頭身份地位一定很高。
昆侖雖然不善言辭,但做事自有一套,這麼短時間就能將領頭的準確找出來,換個人怕是都很難做到。
“見過兩位老人家。”
“一路受驚了。”
等到了跟前。
陳玉樓衝著兩個驚魂未定的老頭抱了抱拳,溫和一笑。
對付這等愚民。
最好的方式就是先兵後禮。
陳玉樓絕對是個中高手,簡單兩句話便打消了兩個老頭的疑慮。
“沒,沒有。”
其中一個大概五六十歲,臉上刻滿了皺紋,雙手粗糲,一身揮之不去的魚腥味,
一看就是常年漂泊在湖上的打漁人。
他聽得懂漢話。
此刻見陳玉樓氣質出塵,說話又溫聲細語,比身後那家夥不知道要勝出多少倍。
當即連連搖頭。
“叫兩位過來,是有一件事相告。”
“不知……先生說的是什麼?”
老漁民抱了抱拳,一臉認真的問道。
“方才一趟,我們幾人登上瀛海山孤島,已經見過了河神,它讓我們轉告,這幾年湖上潮浪並非初出自它的本意,是有人觸怒河神,所以才會略懲小戒。”
說到這。
老漢已經猛地抬起頭。
神色間滿是難以置信。
幾度想要開口,不過都被陳玉樓伸手打斷。
“另外……河神說了,接下來,湖上再不會有任何風波,你們儘可安心打漁,但有一點,無需再行祭神之舉。”
“這……”
老漢咕咚一聲,重重咽了下口水。
“河神老爺,真是這麼說?”
“千真萬確!”陳玉樓點點頭,“當然,各位若是不信,儘可入湖一試便知。”
聞言。
老漁民心神已經激動到無以複加。
他們祖祖輩輩都是逐水而居,靠水吃水,這幾年湖上不太平,已經快逼得活不下去。
隻能轉去河上,靠著擺渡運貨勉強為生。
要是真的能夠重回湖上打漁。
那他們這些人也能活命了。
“先生稍等,此事太大,老漢我一個人也沒法做主,需要和大家夥商量下。”
“老人家自便。”
陳玉樓伸出手,示意他無事。
老漢感激的看了他一眼,當即轉過身去,用土話將他的話儘可能重新翻譯了一遍。
“達公,河神老爺已經數年不曾露麵,湖上如何,您比我們看的明白,哪能因為這幾個外鄉人一麵之詞就貿然進湖,寨子已經容不得再有折損了。”
“就是,達公,我懷疑這幾個外鄉人就是胡言亂語,河神老爺哪是輕易就能見到的,我們在這住了幾十年,也不曾見到一次。”
“妖言惑眾,我看他們就是不懷好意!”
嘩啦——
刹那間。
整個湖灘上眾人就跟沸騰了一樣。
爭論聲、質疑聲、吵鬨聲,連成一片。
那些手握魚叉的青壯,看向陳玉樓一行人的臉色更是不善。
看到這一幕。
老漁民也有些手足無措。
雖然寨子裡的年輕人性格暴躁了點,但他們說的也不無道理。
這幾年,已經折損了不少好手。
萬一消息不實。
船隻都是小事,但人命寶貴。
猶豫再三,他隻能訕訕的抱著拳,囁嚅著道,“這,先生,不然還是讓我們再考慮考慮……”
“看來,老人家也以為陳某是在誆騙於你?”
見此情形。
陳玉樓哪裡還會看不懂。
眼角微微一冷。
不等老漢再多解釋。
刷的一下拔出腰間長劍,在眾人驚疑萬分,錯愕不解的目光中,忽然轉身,一劍朝著來時的大湖上斬下。
轟隆——
看似輕飄飄的一劍。
但劍光自上而下。
整座碼頭水麵上竟是憑空出現了無數道水浪,潮頭自兩邊分開,仿佛將碼頭一下斬成了兩段,劍氣猶自不減,又在湖底犁出一道深深的溝壑。
“這……”
“天老爺,這是遇到真仙了。”
原本還嘈雜的湖灘上,瞬間寂靜如死,變得落針可聞。
一幫漁民哪裡見到這樣的陣仗。
嚇得臉色慘白如紙,差點一屁股坐倒在地上。
“陳某最後再說一次。”
“河神轉告,信不信由你們。”
輕輕收起長劍。
陳玉樓不再言語,招呼了幾人一聲,留下一句話,便徑直朝古城方向而去。
山人漁民,一葉蔽目不見泰山。
這種情況下,解釋再多,也不如一劍有用。
直到他們幾人漸行漸遠。
消失在了視線中。
湖灘上一眾漁民才終於回過神來,不過臉色間仍舊驚魂未定。
心裡一點底氣沒有。
隻能將目光投向最前方的老人。
“達公……”
麵對眾人驚疑不定的眼神,老漁民一咬牙,大聲道。
“還看什麼,去河裡把船拖來,老漢我親自入湖,我就不信仙人還能騙我一個老不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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