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這個消息,頓時讓陳玉樓精神一振。
要論對滇南山川河澤的了解。
縱然是坐鎮各地數百年的土司府,都不如那些馬幫。
千百年時間。
硬生生用雙腳踩出一條茶馬古道。
兩個月前,他們頭一次過南澗城前方遮龍山時,茫茫密林中好幾次失去方向,就是有地圖也無濟於事,最後還是跟著一支商幫,才成功抵達。
如今,再次聽到有馬幫經過的消息。
陳玉樓哪能不驚喜莫名?
“有沒有看到他們的商旗?”
“有個石字……”
袁洪抓了抓腦袋,細細回憶了下。
“石?”
陳玉樓眉頭一皺,隨後喃喃自語著。
“難道是石屏商幫?”
自晉商和徽商退出滇南馬幫的曆史舞台。
百十年間,一共湧現出四大商幫,分彆是石屏、喜洲、鶴慶以及騰越,又號稱四大馬幫。
這些人勢力驚人,盤根錯節。
與各地土司府交好不說,各家又養有私兵,除非腦子進了水,不然誰也不願去招惹他們。
當然,搶馬幫的狠人不是沒有。
不過也隻敢盯著那些小門小戶,或者是窮苦底層。
四大商幫敢多看一眼,都不知道是怎麼死。
“隊伍規模大不大?”
滇南各族聚居,石姓也不是沒有,為了以防萬一,陳玉樓又補充了一句。
“還行。”
“得有百十號人。”
這次袁洪回答倒是極為迅速。
之前下山,遠遠看到那支馬隊從山下村寨啟程出發,估計就是昨晚在村子裡借的宿。
袁洪也不敢多留。
望了一眼便急匆匆返回。
“百十人,那錯不了,應該就是石屏商幫的人。”
陳玉樓點點頭,再不耽誤。
“走,回營,讓弟兄們儘快埋鍋做飯,儘可能追上那支馬幫,跟在他們後邊離開。”
南澗城左氏所藏輿圖。
還是幾十年前的遺留。
大方向上還行,但在細節上就要差了不少。
馬幫不同,他們就是靠此發家,穿山過水那是吃飯的本事。
往往少走幾日,或許就能多賺一筆銀錢,跟著他們走準沒錯。
“……好,主人。”
袁洪也沒想到,他決斷如此淩厲,怔怔著答應下來。
兩人一前一後。
沿著來時路迅速返回。
一路上,袁洪好幾次欲言又止,不過看到主人身形如煙,幾乎就不曾有過停歇,它也隻好將到了嘴邊的話給咽回。
直到進了古鎮。
它才終於有了機會。
“主人,喏,剛采的果子。”
摘下一隻布袋,袁洪小心遞了過去。
看著那一袋鮮紅的野果,陳玉樓愣了下,這才恍然回過神來。
之前為了將它支開,好像確實說了一句。
“行,我嘗嘗。”
挑了幾顆扔進嘴裡,輕輕一咬,一股酸甜汁液頓時在舌尖綻開,有點像櫻桃番茄的味道,不過甜度上更勝一籌。
“味道可以呀。”
本來一早起來修行探路,就沒怎麼吃東西。
而今幾顆野果入腹,竟是讓他有種胃口大開的感覺。
“溪穀兩側全都是,主人喜歡的話,等會我再去摘一些。”
見狀,袁洪不由鬆了口氣。
呲牙咧嘴的笑道。
“等下山時再說。”
陳玉樓點點頭。
說話間,又從袋子裡抓了一把野果,信步穿過古鎮,等抵達營地時,陸續已經有人醒來。
簡單說了下情況。
一幫人哪敢猶疑,立刻忙碌起來。
收拾行李、刷馬喂食、生火做飯。
整個營地裡一派煙火氣息。
不到半個鐘頭,吃飽喝足的眾人,便再次踏上行程。
過龍潭,沿著小溪一路下山。
龍潭寨依山而建,逐水而居。,
村中夷漢共居,一眼望去差不多三四十來戶人家,多是二層的吊腳樓。
因為常年有馬幫經過,那些山民對以物換物那一套極為熟稔,對他們也沒有太多敵意,熱情的邀請進寨換物。
不過。
陳玉樓一心急著追上前方馬幫。
加上隊伍裡,除了明器就是糧食,哪有換取的物資。
婉拒了他們倒騰山貨的意思。
又側麵打聽了下早上那支隊伍。
果然。
和他猜測的一樣是石屏商幫。
不過石屏商幫,並非一家一戶主理,而是無數個走西頭的石屏人,靠著肩挑背抬,足足幾百年時間裡創造出來的一個龐然大物。
加上石屏走西頭,因為經營的商品不同。
從而形成了茶幫、鹽幫、煙幫以及百貨幫四大門戶,這些人統稱石屏商幫。
按照寨子山民的意思,那支隊伍做的是茶葉生意。
他們在滇南各地,收售野山茶返回鎮越,也就是石屏商幫的祖地,經過加工炮製製成茶餅,然後又順著茶馬古道,兜售給各地土司。
值得一提的是。
舉世聞名的普洱茶,就是經由石屏商幫的人培育而出。
也讓鎮越成為了普洱茶六大茶山的核心產地。
謝過龍潭寨山民。
陳玉樓一行人快馬加鞭,沿著他們所指的路一路往東。
按照輿圖路線。
從龍潭寨到鹿城,需要繞過一大段路線,前後差不多需要三五天。
不過。
跟著這幫人的話。
行程估計少說能夠縮短一半。
一路疾馳,終於在兩個多鐘頭後,追上了那隻馬幫。
山路中馬蹄如雷。
前方隊伍早有察覺。
尤其是見他們兵強馬壯,又一身匪氣,早早就停下布防,一個個如臨大敵,提刀持槍,想著借助山中天險阻攔。
見此情形,陳玉樓哪裡會不明白。
這分明是將他們當成了劫貨的匪寇。
當即揮手讓隊伍停下。
然後親自騎馬向前。
他一身青衫,加上身居高位,居移氣養移體,一身氣質出眾。
又有口吐蓮花的本事。
上前交涉了不到片刻,便已經取得了那支茶幫的信任。
這一支茶幫確實屬於石屏。
聽他們說掌櫃的姓車。
陳玉樓當即明白過來,車順號茶莊,那可是自前清時就已經名動滇南的大商戶。
據說創辦車順號的那位文武雙全。
次年進京趕考,取得貢生學位,為報答朝廷知遇之恩,特地進奉了車順號的自製茶,據說道光皇帝飲後龍顏大悅,賜下金字大匾,同時封他為例貢進士,賜官衣官帽。
詢問了下。
果然,和他交接的那人連連點頭。
原本僅剩的一點戒備,更是煙消雲散。
“陳兄弟是打算去鹿城?”
車漢成,就是負責這支茶幫的把頭。
也是如今車家老人。
這條山路就是他帶人開辟,原先走鹿城少說都得五六天,他年輕那會身手好,膽子又大,帶著幾個挑夫就敢闖山。
要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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土寨夷人對外人向來敵視。
幾個人就敢翻越莽莽大山,這份魄力,幾個人比得上?
關鍵,最後還真被他做成了。
不但找出一條近道。
沿途各個山寨也被他打通。
是以這麼多來,這一片的山民,幾乎隻認車順號的招牌。
“準確的說是仙人湖。”
聽他問起,陳玉樓笑了笑。
“我們弟兄之前在南澗城,聽人說湖中風光奇景,冠絕天下,又有仙人遺跡,就想著過去看看。”
“仙人湖景致確實不錯。”
車漢成五十來歲,此刻手裡捧著一隻鼻煙壺把玩著。
“不過,湖上這幾年可不太平,陳兄弟你們去了,最好看看情況,再決定下不下水。”
“不太平?”
敏銳捕捉到這個詞。
陳玉樓眼神一凜,但異色一閃而過,隻是好奇道。
“石屏幫也有人往那邊走,聽說,前幾年湖上經常電閃雷鳴,浪潮如山,有人駕船過湖,見到了一座古城,其中甚至還有人生活。”
“當然了……”
車漢成鼻間飄出兩團煙霧。
打了個幌子,擺擺手道。
“這事雖然鬨得沸沸揚揚,但誰也不知真假,反正陳兄弟你呢,姑且聽我一說。”
“多謝車把頭提醒。”
陳玉樓也是笑著搖搖頭。
心裡卻是生出幾分驚疑。
仙人湖古城,這個傳聞可不是一朝一夕,自古就存在。
沒記錯的話。
後世有科考隊前往湖下,確實發現了不少殘垣斷壁,據說能夠追溯到古滇國時期。
隻是……
他們這一趟往撫仙湖,可不是為了湖下古城。
而是奔著那頭蛟龍而去。
也不知道這事是好是壞?
因為茶幫的人,也急著前往鹿城收茶,一行人簡單歇息了片刻,便不再耽擱繼續上路。
而有了他們領路。
時間果然縮短了一半不止。
第三天頭上,兩支合流的隊伍,浩浩蕩蕩近二百人,便橫穿了大山,前方一下豁然開朗,元江、玉溪河以及納西河,數條大江彙聚之地。
一座古城也出現在了眾人視線中。
比起一路所見的阿迷州、南澗城以及都雲洞,鹿城絕對算是少見的大城。
數丈高的城牆,猶如青山黛圍,騎在馬背上遠眺過去,無數民房鱗次櫛比,城中既有漢式大殿,又有密宗寶塔。
不愧是茶馬古道上重要的城池之一。
鹿城吸收了各民族的風格。
但又融合的極好。
絲毫沒有突兀不協調的感覺。
城門處往來多是行商馬幫,但和南澗又截然不同,眾人有序進出,並無阻攔劫道的跡象。
“鹿城這邊還行。”
“每年從我們這些商幫手裡收走的稅收,都足以支撐,所以於小民並無太多強求。”
似乎看出了陳玉樓一行人的驚訝。
車漢成解釋道。
這年頭,鹽、茶、鐵,都是稅收的重點。
而石屏馬幫做的就是這一類的生意。
每年交給沿途各城的稅務,都是一個天價數字。
他嘴上說的輕鬆,心裡都在滴血。
但沒辦法啊。
在人家地盤上做生意,就得守人家的規矩。
這事天經地義。
再心疼也沒得選。
“原來如此。”
陳玉樓點點頭。
隨即又像是想到了什麼。
“哦對了,車把頭,這一路多虧各位照拂,這樣今天我做東請各位喝口薄酒,如何?”
“陳兄弟客氣。”
車漢成搖搖頭。
“這趟怕是不行了,我們還得去底下各州縣收茶,時間緊迫,估計馬上就得出發。”
“這麼急?”
還在眺望大河對岸古城的陳玉樓,一臉的不敢置信。
一路上,車順號馬幫幾乎就沒休息過。
本以為到了鹿城,怎麼也要待一夜。
“夏茶就一兩個月時間,等雨季一來,沒法進山采摘,隻能爛在樹上。”
車漢成搖搖頭。
滇南這邊雖然有四季茶。
但實際上,也就春茶和夏茶能夠賣得出價錢,秋冬茶太老,除了做散茶團餅兜售給那些山民之外,幾乎沒有太多市場。
他倒是也想歇歇。
但本家那邊催得緊。
從五月份出來,十多支馬幫得走遍整個滇南,容不得半點馬虎。
“那喝口茶……”
“真不必了,陳兄弟心意我知道,都是漢人,出門在外不容易,有機會的話車某坐莊,一定不醉不歸!”
“那……聽車把頭的。”
話都說到了這份上,陳玉樓也不好再多說什麼。
隻能目送一行人繞過鹿城。
沿著玉溪河南下。
雖然才幾天功夫,陳玉樓也算見識到了石屏商幫做生意的拚頭,不愧短短百十年,就能取代晉商和徽商的人物。
骨子裡都透著一股狠勁。
五月出門,八月才回。
動輒就在外漂泊數月時間。
關鍵這還隻是茶幫,還有鹽幫、煙幫以及貨幫。
幾百年裡,就靠著一步步,走遍了整個滇南。
“掌櫃的,那還進城嗎?”
見他提馬站在河邊,隻是默默地望著江水滾滾直下,一副心事重重地樣子,紅姑娘不禁追了上來,眸子裡閃過一絲擔憂。
“不用了。”
“派幾個弟兄去補給下,其餘人就地休息。
“另外,去碼頭找找有沒有去仙人湖的船隻。”
陳玉樓搖搖頭。
從古城前往仙人湖,隻有不到百十裡。
而且相較於崎嶇山路,這一趟行船過去就要簡單不少。
“好。”
紅姑娘領命離去。
找了幾人進城,其餘人原地休息,不到半個鐘頭,夥計們便趕了回來。
碼頭邊,紅姑娘也已經找好了船。
同樣是一艘三層九桅的合子船。
將馬趕到最底一層。
他們則是進入二層休息。
等到船帆揚起,大船載著隊伍在碧波萬頃的大江上穿行。
連著幾天奔波。
夥計們都已經去艙內休息。
隻有陳玉樓獨自一人,負手站在甲板船頭。
手裡握著一截指骨。
赫然就是從蛟龍洞府尋到的那枚龍蛻。
這些天,他一直在琢磨,既是龍蛻,那必然蘊藏龍氣,世間龍屬聞之都要瘋狂之物。
而他們此行前往的撫仙湖。
按照巴莫描述,再結合古幢經幃下鎮壓的那頭黑蛟推測,大概率已經到了走水化龍的期限。
這些年裡湖上興風作浪,水淹四方,說不定就是它在嘗試走水。
所以。
有沒有一種可能。
以青木功中馭獸術將其鎮伏,再以這枚龍蛻為引,助它化龍。
然後……
身邊豈不是就有了一龍一鳳?!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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