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在哪都是惹眼的存在,更何況還是縱馬過城。
很快,便引來無數目光注視。
南澗城本就不大。
加上他們又是漢人。
在百夷聚居的滇西道可以算是罕見至極。
不過。
南澗城終究是左氏土司的天下。
那位三公子更是出了名的凶狠殘暴。
在城內這麼縱馬。
這幫人怕是路走窄了啊。
一個個連連搖頭,看向他們的眼神裡充滿了同情。
隻是……
對此,陳玉樓卻恍若未見。
並不是飛揚跋扈,或者招搖過市。
相反他在三湘四水的名聲有目共睹。
尤其這幾年,戰禍遍地天災連年,陳家莊收攏的流民何止數百,也算是活人無數。
以花瑪拐的說法。
陳家做的雖然是倒鬥營生。
但三代掌櫃那都是菩薩心腸。
之所以如此。
純粹就是想儘快找個地方吃飯休息。
按照他的計劃,最好能在三天內趕到鹿城境內,抵達撫仙湖邊。
而今,就已經過去了半天。
區區一個土司後裔,紈絝子弟,他哪那麼多閒心跟他玩花樣?
巴掌大點地方,還搞什麼禁馬止行。
真當自己天子呢?
前清都亡了好些年。
彆說左元海,就是此代土司到了跟前又如何?
修仙之輩,本就是逆天而行。
還會在意這等小事?
更何況。
從之前那個府兵口中,他已經了解到了足夠多的真相。
巍山左氏看似龐然大物。
但自從當年改土歸流後,實力其實就被削弱了一大半。
雖然還身負執掌一方之職,但土司府外有土知府製衡,方方麵麵都得受到掣肘。
而民國後。
巍山左氏的實權更是一落千丈。
土知府改縣佐,身負地方拱衛、民生等一眾職責,甚至調兵這等大事,都無需與土司府那邊通氣。
也就是說,如今的土司府說到底就是個空殼子。
紙糊的老虎,全靠幾百年積下的餘威嚇人。
也就是那些土人山民,還對左氏畏懼如虎,路子活泛又有實力的土寨,對土司府都已經是陽奉陰違。
可以預知的是。
再有幾年。
土司府將真正名存實亡。
“掌櫃的,前麵有間苗家酒樓,要不要嘗嘗?”
縱馬起伏間,一道銀鈴聲在耳邊響起。
紅姑娘略顯驚喜的指向遠處。
果然。
順著她所指的方向望去。
陳玉樓一眼就看到那杆在風中飄蕩的青旗,旗上繪製牛角圖案。
那是苗家最常見的標誌。
之前在阿迷州,被巴莫帶去的那家苗族酒樓也是如此。
“行,就他家了。”
陳玉樓點點頭。
雖然過去許久。
他還真有點懷念苗寨風味。
馬隊直奔酒樓外,城裡這麼大動靜,自然瞞不過老板耳目,早早就已經迎了出來。
隻是……
他在南澗城做了這麼些年的生意。
也摸不清這幫人的來曆。
在城裡縱馬,那不是踩著三公子的臉上過?
要是一兩個行商,他也就婉拒了,沒必要為了那一文半錢,冒著得罪土司府的風險。
說到底,他們就是在左氏地盤上混口飯吃,寄人籬下,是生是死,也就三公子一句話的事。
但是吧。
這一眼望去,足足五六十號人,個個鮮衣怒馬,氣質超然。
一看就不是尋常人。
他看人無數,一雙眼睛比蛇都要毒辣,那些馬,無一不是神駒。
比三公子的馬都要好出無數。
這年頭,能養得起馬的本來就不是一般人。
更何況還是一人一馬,甚至一人雙馬。
怕是土司府都沒這份魄力。
潑天的富貴就在門前,是接還是不接,老板心裡頭瞬間就有了決斷。
“快快,裡麵請,各位貴客能光臨小店,實在是蓬蓽生輝。”
雖是苗人。
但老板漢話說的極為熟稔。
滿麵笑容的將一行人請入店內。
“老板,我們的馬……”
紅姑娘提醒了一句。
老板當即反應過來,笑道,“姑娘放心,我這就讓人牽去後院,用上好的精料喂養,再好好刷洗。”
“好。”
紅姑娘點點頭。
生意就該這麼做。
他們五六十號人,絕對是大主顧。
恭恭敬敬的將眾人請上二樓。
見他如此上道,陳玉樓等人自然不會小氣,這一趟收獲頗豐不說,下午還要快馬加鞭一路疾馳,肯定要吃飽喝足。
當即點了一大桌子菜。
隻不過。
讓老板奇怪的是。
這些客人似乎對酒水頗為禁忌。
即便他說送上幾壇老酒,也被他們拒絕。
他哪裡想得到,一行人不是忌酒,純粹是這段時間在馬鹿寨喝狠了,現在聞到酒味都發怵打晃。
“得,各位稍等,我現在就去上菜。”
笑嗬嗬的下了樓。
老板招來一個腦子靈活的夥計,讓他去門外盯著。
萬一土縣那邊真有人來。
他也能提前做個準備。
不過。
一直到菜上齊,城內各處也毫無動靜,這讓他心裡頭不禁一陣嘀咕。
要知道土司府那幫府兵,一個個如狼似虎,隻要有油水可榨,恨不得將人剝皮抽筋再把骨頭拆了。
這幫人無視三公子定下的規矩。
在城內肆意縱馬。
以他們的耳目,不該這麼久都沒反應啊。
“老……老板。”
靠在櫃台前,老板不時瞥了一眼樓梯上,隱隱還能聽到那些客人談笑的聲音。
就在他不解間。
櫃台外忽然傳來一道氣喘籲籲地聲音。
赫然就是派出去的那個夥計。
“不是讓你盯著……”
老板一臉不善,開口就罵,但看著夥計臉上難以掩飾的驚恐,他一下反應過來,重重咽了下口水,“來了?”
夥計點頭如搗蒜。
老板臉色一下難看起來。
深吸了口氣,就要上樓提醒。
但沒等走出幾步,夥計的聲音又在身後響起。
“老板等等,好像不是衝著客人們來的。”
“怎麼說?”
老板腳步一下停住。
“就……就來了一個人。”
“一個?”
這下,老板也有些懵了。
那幫府兵最擅長的就是恃強淩弱,以多欺少,借著土司府的名頭整天在城內耀武揚威。
要真是衝著樓上那些客人來的。
以他們的德行。
那絕對是儘數出動。
“我去看看。”
猶豫了下,老板還是不放心,轉身往門口走去。
不多時,一道熟悉的身影便闖入視線。
“克古大人……”
土縣府兵他都認識。
此刻,一眼就看出來人。
隻不過,今天的他似乎有些奇怪,麵無表情雙眼空洞無神,雙手緊緊抱著一副圖軸。
不知是畫還是什麼。
這幫人貪婪入骨,心狠手辣,沒一個善茬,平日在城裡碰見,要麼遠遠就避開,實在躲不過去,那也得上去見禮。
雖然就是個最底層的府兵。
但對他們而言,卻也是高不可攀的人物。
想到這,他臉上迅速擠出笑容,彎腰行禮。
畢竟伸手不打笑臉人,多年在市井江湖混跡的他深諳此道。
但奇怪的是。
這次竟然遲遲都沒得到回應。
老板不由訕訕的抬起頭,卻發現克古早已經走遠,直奔二樓而去。
“壞事……”
見此情形,老板心頭頓時一陣咯噔。
哪還敢耽誤。
迅速追了上去。
但前邊那道身影速度極快,眨眼間便消失在拐角,等他追到樓梯口時,顧不得喘息,想著趕要上前說說好話。
隻是……
讓他震驚的是。
平日飛揚跋扈的克古,此刻卻溫順謙卑的像頭羊羔子。
恭恭敬敬的站在那個青衫男人麵前。
雙手舉起。
將那副畫軸遞了過去。
看到這一幕,老板滿臉錯愕,比大白天撞鬼還要讓他難以相信。
“老板,再要一份酸湯魚。”
就在他心如擂鼓,腦海裡一團亂麻時,一道平靜聲忽然在耳邊傳來。
抬頭望去。
一道高大如山的身影不知道何時出現在了身前。
恰好將他視線遮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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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是,我這就去。”
昆侖雖然一臉沉靜,但渾身散發的迫人氣勢,卻是壓得他喘不過氣。
老板哪敢多想,趕緊下樓。
“大人,這就是縣府所藏的輿圖。”
“好,做的不錯。”
陳玉樓隨手打開輿圖。
不愧是坐鎮滇西道五百年的左氏土司,對此地掌控實在驚人。
連那些人跡罕至的深山老林,都詳儘標出。
“下去吧,出了門不要回頭,默數三十聲即可。”
這份輿圖絕對是意外之喜。
陳玉樓滿意的點了點頭,隨口吩咐道。
“是,大人。”
克古仍舊一臉沉浸在恍然中。
隻是下意識點了點頭。
轉身下樓。
在酒樓老板和眾夥計驚疑不定的目光中,一路徑直穿過大堂,走出大門。
嘴裡還念叨著什麼。
走近的話。
就會聽到十一、十二一類的數字。
“二十九。”
“三十。”
轟!
最後一個數字剛落。
克古腦海裡就像是有道雷鳴響徹,嗡的一聲,下一刻,眼前畫麵一閃,恍惚儘去,變得清晰無比。
隻是……
看著長街上人來人往。
那一張張對自己敬畏恐懼的臉。
他神色卻是變得更為茫然。
今天不是輪到自己守門麼,什麼時候跑這來了?
抓了下腦袋,克古滿臉遲疑,完全不知道發生了什麼。
“算了,記不起來。”
“還是先回去睡覺。”
搖搖頭,克古也不多想,辨認了下方向,然後朝城門外趕去。
酒樓二樓。
透過窗戶看到樓下那一幕。
一行卸嶺群盜更是驚異,看向陳玉樓的目光也更為敬畏。
掌櫃的這手段,愈發神鬼難測了。
他們隻當是苗寨蠱師、辰州道符一類的方外手段。
但到了此刻,鷓鴣哨卻已經隱隱看出了些端倪。
這絕非方術能夠到的範疇。
攝魂引魄的圓光妖法,他也曾聽過,受此術者心神失守,神智混沌,最終隻能落下一個癡傻的下場。
這前後三人。
隻是缺失記憶。
與常人幾乎毫無區彆。
對於心神的掌控已然入微。
最可怕的是,全程下來,陳玉樓並未遮掩,他有心觀察,卻連何時起術何時化解都不知道。
來之前他還遠做不到這一步。
隻是一趟遮龍山之行。
再看他,已經愈發如嶽臨淵,難以揣摩。
本以為自己時時修行,不敢有半日耽擱。
短短兩個月功夫,從初次越過龍門,堪破煉氣關,到如今養氣有成,進展已經極為驚人。
卻沒想到。
緊追慢趕,終究難以望其項背。
“道兄……”
陳玉樓倒是並未察覺他身上異樣。
此刻的他,注意力全在那副輿圖上。
仔細比對了下,心裡已經規劃出好幾條路線。
招呼了聲。
不僅是鷓鴣哨,一旁的花靈、紅姑娘、老洋人、昆侖全都聚了過來。
“現在要麼走山路,橫穿紫溪山脈,抵達鹿城後再往仙人湖。”
“第二條路,則是繼續水路,沿李社江,入綠汁江,一路北上,經東河入滇池,最終也能抵達仙人湖。”
手指在輿圖上劃過。
陳玉樓簡單將兩條路線說了下。
山路難行,其中所過,大多數是茫茫無儘的原始山林,無人禁地,但不用太繞,能夠節省相當一部分時間。
至於水路。
他們來時就是行船走江。
從湘西一路到南澗,差不多用了足足一個月功夫,時間未免太久。
“山路吧。”
鷓鴣哨沉思了下。
給出個自己的答案。
搬山道人,自古以來就在山中橫行,無論何等山川大澤,僅憑雙腳便能踏過。
而今一人雙馬,天下之大,何處不能去得?
陳玉樓點點頭。
鷓鴣哨的回答在他預料之中。
“紅姑和昆侖呢,怎麼想?”
“自然是聽掌櫃你的。”
紅姑娘盈盈一笑。
邊上的昆侖,則是甕聲附和了一句。
“既然如此,那就走山路。”
將手中輿圖一卷,重新收入防水皮袋中,隨手交給昆侖。
確定了線路。
一行人也不耽誤,迅速填飽肚子,又托酒樓掌櫃幫忙購置一批乾糧。
走山路,路途艱險都是其次。
幾十號人的口糧才是關鍵。
很多時候,方圓百十裡內都見不到一戶人家,一座村寨,而且即便有,也多是言語不通,對外人極為仇視警惕的土人。
想要補給,難如登天。
所以。
趁此機會。
直接一口氣準備好了半個月所需。
之所以如此,純粹是未雨綢繆,但卻將酒樓掌櫃震撼的不輕。
南澗城這麼點地方。
何曾見到過這等大戶。
銀錢就跟水一樣花出去。
當然,因為幫著忙這些事,他在從中也牟取了不少利潤,笑得嘴巴就沒合攏過。
等一行人上馬準備出城時。
掌櫃的恨不得送出十裡。
隻這一次生意,差不多就賺了他平日幾個月甚至半年的錢。
幸好之前沒有拒絕。
不然,這麼一樁潑天富貴哪能輪得到他?
隻是唯一讓他想不明白的是,平日裡漢人來此,大都是為了販鹽、茶、鐵之類,這些人非但不做生意,反而大筆花錢。
任他在市井江湖混跡多年。
打破腦袋也想不明白。
至於,先前上樓看到的那一幕,他是個聰明人,深知話不能亂說的道理,自然打算將一切全都爛在肚子裡。
他就是個做生意的底層百姓。
哪一邊都得罪不起。
乾脆裝作什麼都不知道,難得糊塗,方能長命啊。
等出了城。
陳玉樓瞥了眼城牆根下,克古三人蜷成一團睡得不省人事。
“走,日落之前,至少要抵達龍潭山。”
沒做理會。
陳玉樓一揮手,沉聲喝道。
龍潭山距離此地百裡不到。
要是平日,有龍駒戰馬,日行百十公裡都不成問題。
不過。
此刻目光越過紅河往東眺望。
視線所及,整個天地間儘是茫茫青山密林。
百十裡路估計都勉強。
但龍潭山是距離最近一處有人煙之地。
若是可行,自然最好在那裡借宿。
不然夜色一降,妖魔橫行,鬼怪複蘇,凶險重重。
轉眼間。
數個時辰過去。
頭頂烈日也漸漸西落下山。
漫天火燒雲,將山林映照的通紅一片,猶如金烏火巢。
“掌櫃的,離龍潭山還有多遠?”
紅姑娘一襲紅裙,在馬背上起伏飄蕩,眼看天色將夜,她臉上不禁露出一絲擔憂。
倒不是擔心夥計們夜盲症困擾。
而是夜間趕路,容易驚馬。
尤其是這等深山當中,豺狼窺探虎豹環伺,一聲獸吼驚動馬匹,比起營嘯更為恐怖。
“應該快了。”
陳玉樓早就看過地圖。
龍潭山是座石峰,山下有一方幽潭,才得了這麼個名號。
按輿圖標記。
應該就在此處不遠。
但不知道為何遲遲不見。
“袁洪、昆侖。”
“你們兩個結隊,先行一步去前方探探,但不要離開太遠,最多三五裡範圍內就好。”
“是!”
袁洪是猿猴之屬,天生就屬於山林。
融合了山魈遺骨後,實力大漲。
隻要不是遇到凝結妖丹的大妖,也能簡單應付。
至於昆侖,一入山林,也是如龍歸海。
有他們兩人探路,至少相安無事。
應了一聲。
兩人各自騎馬,迅速往東邊趕去。
隻是。
才走出一兩裡不到。
袁洪就似乎察覺到了什麼,一下勒馬止步,神色凝重的看向前方密林。
看到它的異樣,昆侖雖然不知道發生了什麼。
卻是刷的一下拔出大戟,提在手中,渾身氣血鼓蕩。
一雙琥珀眼睛凝神看了片刻。
隻見霧氣深重的林內。
隱隱矗立著一座古城。
城內陰煞之氣衝天而起,讓袁洪忍不住如墜冰窟,寒毛倒豎。
“昆侖,回去……通知主人,我們可能撞見鬼城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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