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玉樓一路上還在默算時間。
畢竟,距離約定之期越來越近,說不準什麼時候鷓鴣哨師兄妹三人就會過來。
為此他還特地吩咐過魚叔,萬一他人不在莊裡,而是去了山上或者哪,讓他先代替自己好好招待一下。
因為他知道鷓鴣哨此人最是重諾。
凡是約定之事,縱是遠隔千山萬水,也絕不食言。
當日之約,隻會早不會晚。
但就是他都沒想到,師兄妹三人竟然來得這麼快。
要知道原著中。
他此生僅有有一次失信於人。
搬山卸嶺兩位魁首共盜瓶山時,約定發下大誓。
陳玉樓說日後道兄下墓,自當攜卸嶺盜眾助你一臂之力,若違此言,定叫一雙夜眼瞎掉。
鷓鴣哨也發下誓言,隻要陳兄下墓,當竭儘全力相助,否則成為殘廢之人。
但就因為那一場天崩。
元人大將的冥宮出現在山巔。
鷓鴣哨在其中見到了那副關於雮塵珠的壁畫,然後人就瘋了。
斷定族人千年所求的丹珠,就埋在黑水城下。
因為瓶山失手,陳玉樓有意前往滇南,轟轟烈烈的乾一場,以挽回卸嶺總瓢把子的顏麵。
而傳說中的獻王墓難如登天,於是想要邀請鷓鴣哨同行。
但見過壁畫的他,一心隻想遠赴漠北,找到傳說中的西夏黑水城。
兩人不歡而散。
也就是這一場失約。
陳玉樓在蟲穀被毒瞎了雙眼,鷓鴣哨也斷了一隻手臂。
也是那一次,成為了壓死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
鷓鴣哨心灰意冷,遠赴海外。
而陳玉樓自認為是因果報應,做了個算命先生,隱於市井之間。
穿越過來這半年多裡。
就算是他,每每想到此事,都忍不住心生感慨。
求財的卸嶺盜眾,去了藏有雮塵珠的獻王墓。
而隻為丹珠的搬山魁首,卻去了金玉無數,唯獨沒有雮塵珠的黑水城。
但重活一世,踏入仙途,做的就是逆天改命。
瓶山一行。
本該死傷無數,拐子、昆侖、靈以及老洋人儘數殞命,葬身山腹。
但如今……他們都還活著。
正因為如此,也讓陳玉樓更為堅定一件事。
那就是命非天定,人也可以逆勢而為。
“是啊,陳兄,好久不見了。”
在他失神間。
鷓鴣哨也反應過來,雙手抱拳,神色坦蕩的沉聲道。
“見過陳掌櫃。”
“陳把頭。”
師兄一開口,身後的靈和老洋人也都是紛紛出聲打著招呼。
“好好,先進莊,昆侖,去和魚叔說一聲。”
“是,掌櫃的。”
陳玉樓散去心中雜念,麵露笑意,回頭朝昆侖提醒道。
而一旁的鷓鴣哨,見昆侖神色坦然,目光澄澈,對答如流,心下不由一動。
“昆侖兄弟這是……好了?”
從瓶山分離,看似過了很久,其實也就不到一個月時間。
隻不過大多數時間都在趕路。
才會覺得恍如隔年。
“見過魁首,多謝掛懷。”
“拜掌櫃的所賜,我已經沒有大礙了。”
看鷓鴣哨提到自己,昆侖也沒急著離去,而是回頭衝他赧然一笑。
“好好好!”
“昆侖兄弟能掙斷金繩玉鎖,實在可喜可賀。”
見狀,向來沉默內斂的鷓鴣哨,罕見的真情流露。
“多謝楊魁首。”
昆侖撓了撓頭。
他雖然開竅通靈,但還是不太擅長和人打交道。
看出他的窘迫,陳玉樓當即接過話。
“楊兄一路辛苦,不如先去莊子喝杯茶,再慢慢細聊。”
“全憑陳兄安排。”
鷓鴣哨又何嘗不是如此。
在師弟妹麵前,他都向來習慣於以肅然相對。
以至於有時候遇到什麼高興事,都有些不知如何表露心跡。
對昆侖也是出於純粹的欣賞。
如今見他終於恢複,一時間情難自禁。
而見到掌櫃的開了口,昆侖咧嘴一笑,也不耽誤,轉身離去,先行一步去尋魚叔。
“道兄,請!”
陳玉樓也不耽誤,做了個請的手勢。
帶著幾個人穿過門樓,漫步往內城走去。
“還未到約定之日,道兄怎麼沒多住幾天?”
見他風塵仆仆,兩鬢間甚至還能見到露水,一看就是連夜不停趕路而來,陳玉樓忍不住問道。
“時局混亂,楊某實在擔心不能準時赴約,隻好提前出發了。”
鷓鴣哨搖了搖頭,略顯無奈。
在族地前後也就住了一周不到,他就帶著師弟師妹早早啟程。
就是怕路上再遇到上次在鄱陽湖的那樁子事情。
他這幾年奔走於深山密林中尋珠。
和外界幾乎不怎麼往來。
這回去一趟才知道,外麵竟然已經亂成了那個樣子。
軍閥橫行,戰火紛飛,到處都是受災逃難的流民。
另外一個。
往日熱鬨熟悉的族地,而今隻有遍地雜草,荒無人煙。
住的時間越久,就像鈍刀子割肉,弄得他整夜整夜的無法入眠。
誰能想象得到,夜半時分,他獨自一人在老村裡來回走過,就像一具沒了靈魂的行屍,有時候直到天亮他才從回憶中驚醒。
看著熟悉的一切化作煙塵。
那種痛楚,根本難與人言。
聽出他話語裡的心酸,陳玉樓也不好多問,隻是話音一轉。
“我看道兄,神光內斂,渾然一氣,想必突破采氣指日可待了。”
從見麵那一刻起。
他就察覺到了鷓鴣哨身上的變化。
與往日完全不同。
眼下的他。
雖然眼神血絲密布難掩疲憊,但目光通透,再沒有以前的頹然遲暮之感。
甚至連兩鬢的斑白都好了不少。
“陳兄過譽了。”
“哪有那麼快。”
聽到這話。
鷓鴣哨笑著擺了擺手。
不過話中透著謙虛,但神色間那一抹陰鬱卻是明顯散去不少。
這世上,能讓他在意的事情不多。
除了族人、鬼咒之外,也隻有這修行之事了。
雖然陳玉樓提醒他過猶不及。
但他被鬼咒壓著,又受到村子裡那一幕觸動,更是一分一秒都不敢耽誤。
這段時間,除了睡覺,連吃飯趕路時都在呼吸吐納,努力修行。
而功夫不負有心人。
離開瓶山那一日,他才堪堪越過小龍門,踏入煉氣關。
但這一個月過去。
如今的他,已經采氣有成,一身暗傷舊疾也早都痊愈。
就連往日壓製不住,隱隱爆發的鬼咒,也很久沒有了動靜。
當然,在此期間,他也不忘指點靈和老洋人。
師妹天賦驚人。
已經快要摸到門檻。
老洋人雖然稍微差一些,但也在肉眼可見的精進。
“對了,陳兄,正好有件事請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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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到修行,鷓鴣哨倒是想起一件事來,神色間透著認真。
“道兄直說即可。”
陳玉樓灑脫一笑,示意他儘管直言。
“這修行之道,楊某自覺山高路遠,難見終途,於是遍翻搬山門先輩留下的古籍,倒是有所發現。”
“按照前人所說,采氣之後養氣,養氣之後煉氣,之後便是築基。”
“但這養氣卻始終摸不到門路,陳兄能否為我解惑。”
見狀,鷓鴣哨也不矯情,將這段時間修行中遇到的問題一口氣全都拋了出來。
隻是。
聽完這番話的陳玉樓,卻是忍不住眉頭一皺。
采氣、養氣、煉氣,然後就能築基?
青木功中記載。
明明是煉氣關五重,采氣、壯血、內煉、神識以及五氣朝元,之後方能叩關越過大龍門。
和鷓鴣哨所說,相差未免太大。
“道兄,能否一觀搬山門先輩留下的古書?”
這會陳玉樓也顧不上避諱,直接問道。
“……當然。”
見他一臉驚奇,鷓鴣哨還以為是有什麼不對,下意識脫下身後竹簍打開,從底下翻出一本用油紙包裹的書冊來。
小心拆開,之後才鄭重的遞給陳玉樓。
原本見他們在前邊說話。
幾個人也不敢打擾。
靈和紅姑娘又許久未見,挽著手說些女孩子間的話。
至於老洋人,則是跟在後方,一路好奇的打量著陳家莊。
杭城自古繁華之所。
但在他看來,就算杭城那邊似乎也遠不如此地富庶。
尤其是來往的那些人,無論莊戶還是陳家夥計,一個個都是精神奕奕,朝氣蓬勃。
哪像其他地方,一個個麵有菜色,毫無神氣。
他還在暗自驚歎。
餘光忽然看到遠處的師兄停下身影,又取出一本書冊遞給了陳把頭。
見到這一幕,他不由一怔。
那可是曆代搬山道人多年才凝聚的心血。
不僅是他。
靈也是眨著眸子,一臉的驚訝。
“走,去看看。”
見她目光看向掌櫃那邊。
紅姑娘乾脆拉著她往那邊走去。
“搬山秘錄?”
陳玉樓捧著書冊,目光掃過幾個字,心頭不禁一動。
從這個名字,就能看出來此書對幾人的重要性。
不過,鷓鴣哨不愧襟懷坦蕩,他也強忍著沒有去翻的衝動,隻是按照提示,徑直翻到了其中一頁上。
“修道者,朝服日精,夜食月華。”
“采集天地之氣,於身中蘊養,正如一爐水火交煉,修築坎離,凝成金丹。”
一眼掃過。
陳玉樓瞬間便看到了那一行字跡。
和鷓鴣哨所說如出一轍。
“采氣、養氣、煉氣、築基、金丹……”
“還真是如此。”
眉頭微皺,陳玉樓低聲喃喃。
按照前代搬山道人所言,那這世上的修道者,應該都是循著這條路在走。
與青木功中的路略有不同。
不過又殊途同歸。
皆是呼吸吐納的服氣法。
“陳兄?”
見他看過書後,便一下陷入沉默,鷓鴣哨不禁有些心亂。
他擔心自己的路錯了。
這些年,好不容易才走到這一步,萬一出錯,到時候再想回轉難如登天。
“這……”
已經靠攏過來的三人,見此情形,也是麵麵相覷。
尤其是靈和老洋人,他們何曾見過師兄如此失色,又不敢詢問,隻能在一旁憂心忡忡的等候著。
好在。
陳玉樓並未失神太久。
很快,一雙目光裡的霧氣便儘數散去,再度變得澄澈幽靜。
“陳兄,如何,是不是出岔子了?”
鷓鴣哨不敢有半點遲疑。
立刻出聲詢問道。
“道兄莫急。”
看他心急如焚,滿臉懊惱的樣子。
陳玉樓這才反應過來,忍不住搖搖頭。
“書中所寫的路子應該沒錯,至於道兄為何遲遲摸不到養氣門檻,或許是你理解錯了。”
“理解錯了?”
鷓鴣哨心頭一驚。
眼神裡再次露出求教之意。
“采氣導引,行運周天,其實就是養氣的過程。”
“這是一個不斷積累,厚積薄發的過程,而非一個特定的路程,就像夜路上的獨行者,隻是告訴你往前走,便能得見光明。”
“道兄明白陳某的意思麼?”
陳玉樓平靜的說著。
一旁幾人皆是麵露思索之色。
他們四個,剛好是當日下丹井,從漆棺中得到玄道服氣築基功的幾位。
雖然除了鷓鴣哨,因為吞服金丹而踏入煉氣關。
靈、老洋人和紅姑娘,如今還不曾越過龍門,但這並不影響他們恍然有種醍醐灌頂的感覺。
“采氣、蘊養、交煉,其實就是煉氣關。”
“等到修行圓滿,自然能夠推門而得築基……”
鷓鴣哨一雙深邃的眸子閃爍。
順著陳玉樓的話輕聲道。
“對。”
“煉氣、築基,這便是道門修行的前兩關。”
見他一口道破自己的想法,陳玉樓重重的點了點頭。
“原來如此……”
“多謝陳兄指點!”
到此一刻,鷓鴣哨眼神裡的迷茫之色徹底散去。
他總算明白。
不是自己走錯了路。
而是陷入了死胡同裡。
想到這,他又不禁一陣後怕,幸好早一步來到陳家莊,不然越陷越深,再想回頭時已經無路可走。
“伱們可聽懂了?”
陳玉樓又轉而看向靈三人。
“聽懂了,謝謝陳把頭。”
靈笑吟吟的點點頭。
看向陳玉樓的目光裡滿是傾慕之色。
這一路上,他們師兄妹三人討論了許多次,但一直無法找出問題所在。
但陳把頭隻是看了一眼。
寥寥幾句,入木三分。
紅姑娘則是似懂非懂,“我也大概明白了,不過……細節處還有些疑問。”
“那沒事。”
“等去滇南的一路上,有的是時間解惑。”
“修行,切忌不可閉門造車。”
陳玉樓搖頭一笑。
說話間,他又看了眼老洋人,後者默默的拱了拱手。
但眼神裡浮現的色澤,卻是將他內心暴露無遺。
“是。”
一行四人茅塞頓開。
陳玉樓則是不再耽誤,帶著幾人,沿著湖邊長堤,一路往內城觀雲樓而去。
不多時。
等他們進樓時。
魚叔早早已經讓人準備好了早茶。
“道兄,還有靈老洋人,一路辛苦,陳某先以茶代酒,多謝三位遠道而來相助。”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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