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景良灰頭土臉地從大理寺放還歸府,貶官罰俸的憋屈尚未消化,又遭謝景元劈頭蓋臉一頓訓斥,直罵得他抬不起頭來。
他一腔怒火無處發泄,一心隻想尋三房的人撒氣。當下便帶著幾個心腹小廝,將盛京城裡大大小小的客棧都翻了個遍。可恨那三房的人竟似憑空消失了一般,連個影子都不曾見著。
謝景良鐵青著臉回到侯府,剛踏進院子,管事嬤嬤便戰戰兢兢地迎上來,說二小姐傳話,因公中銀錢周轉不開,各房月例都要減半。連他素日最愛的碧螺春,也在裁減之列。
這話猶如火上澆油。謝景良怒氣衝衝直奔瑤芳閣,一腳踹開院門,指著謝清瑤破口大罵:“你算什麼東西?不過是個來路不明的野種,也配在侯府指手畫腳?”
謝清瑤從小到大何曾受過這般折辱?她眼眶一熱,轉身便跑,本能地奔向鬆鶴堂。謝景良冷笑一聲,大步流星地追了上去。
“祖母!”謝清瑤進門便撲到謝老夫人床榻邊,淚水瞬間浸濕了錦被。
謝景良追至門口,猛地對上謝老夫人那雙渾濁的眼睛,硬生生頓住腳步,強壓怒火道:“母親,這賤人明知您病著,還來攪擾,其心可誅!”說著便上前粗暴地拽住謝清瑤的胳膊。
謝老夫人神智清明,偏生這具病軀如枯木般動彈不得,好不容易將養回來的幾分言語之能,此刻竟又化作含混的“嗬嗬”之聲。
徐嬤嬤慌忙上前為謝老夫人順氣,又轉身勸道:“二老爺快鬆手!二小姐快擦擦淚,您這一哭,老夫人心裡跟刀絞似的”
正拉扯間,謝景元步履匆匆趕來,他劍眉緊蹙,厲聲喝道:“都給我住手!你們是要氣死母親不成?”
謝清瑤聞聲轉身,提著裙擺踉蹌跪倒在謝景元麵前。她仰起淚痕斑駁的小臉,哽咽道:“父親明鑒,這中饋之事瑤兒實在難以為繼。瑤兒盤賬,發現公中入不敷出,不得已才削減各院份例,二叔他卻”
“好個巧舌如簧的賤婢!”謝景良突然厲聲打斷:“你可敢對天起誓,這般克扣份例不是為了中飽私囊,偷偷給自己攢嫁妝?”
謝清瑤哭聲一滯,她的確存了私心,想多留些銀錢為日後在三皇子府打點鋪路。但這遲疑轉瞬即逝,她立即拽住謝景元的衣擺,哭聲陡然淒厲:“父親!瑤兒遵照您的吩咐接掌中饋,二叔卻這般汙人清白,瑤兒”
謝景元隻覺得太陽穴突突直跳,昔日人人爭搶的中饋大權,如今倒成了燙手山芋。公中賬上早已捉襟見肘,他的私庫也所剩無幾。正猶豫是否要動用密室裡的銀兩,但那樣勢必會引起謝景良的懷疑
就在此時,徐嬤嬤突然出聲:“侯爺,二老爺,二小姐,老夫人說府裡艱難,她還有些體己錢可暫解燃眉之急。”
眾人齊刷刷望向謝老夫人,隻見她渾濁的眼珠轉了轉,含糊不清地嘟囔著:“拿去拿”
徐嬤嬤連忙應聲:“老奴這就去取,老夫人您彆著急。”說完便出了房門。
謝景元聞言,暗自鬆了口氣。
謝景良卻眯起眼睛,目光如鉤子般釘在謝老夫人身上,他竟不知母親身上還有油水。早知如此,他何必費儘心思去打謝清蓉的主意?直接來尋母親討要銀錢,拿去打點周侍郎,豈會像如今這般弄巧成拙?
片刻後,徐嬤嬤捧著一個紫檀木匣匆匆歸來,小心翼翼地擱在謝老夫人床榻邊。
謝老夫人的眼珠動了動,徐嬤嬤會意,輕輕掀開匣蓋,取出一疊銀票,雙手奉給謝景元:“侯爺,這是老夫人這些年省吃儉用攢下的體己錢,統共一萬三千兩。”
謝景元指尖微顫,那疊銀票在他掌中似有千斤之重。他麵上滿是愧色:“母親,是孩兒不孝,本該孩兒奉養母親,如今卻卻要向母親伸手拿銀子”
幾人簇擁在謝老夫人床榻邊,你一言我一語地說著體己話。這般其樂融融、母慈子孝的場景,自老夫人癱瘓以來,已是許久未見了。
待出了鬆鶴堂,謝景元便將二人喚至書房。他麵色沉鬱,冷聲告誡道:“日後若有何事,隻管來尋我,休要再去攪擾母親清靜。”
說罷,他從袖中取出銀票,遞給謝清瑤:“府中田產鋪子的收益,不日便可收上來,無需削減份例。既掌中饋,便該有個掌家的樣子。”
略一停頓,又道:“至於瑤兒的嫁妝,為父自有安排,瑤兒不必憂心。”
謝景良與謝清瑤一前一後踏出書房門檻,叔侄二人麵上一派平靜,步履從容,實則今日徹底撕破了臉皮,心底都恨不得弄死對方。
謝景元盯著他們的背影,暗暗歎了口氣,沒有母親鎮著,這個家愈發不成樣子,看來迎娶姝華大長公主之事,該早日提上日程。
恰在此時,趙祿步履生風地闖入書房,他草草行了個禮,迫不及待道:“侯爺,聽雨樓傳來消息,安定郡郊外發現一具凍斃的男屍,身形年紀都與侯爺要找的人對得上。如今屍身還停在義莊,當地縣衙隻當是凍死的流民”
謝景元聞言,嘴角緩緩勾起一抹森然笑意,指節在案幾上輕叩兩下:“好,死得好。”
自打那日得知謝景城下落不明,他便夜夜輾轉難眠,如今這心頭大患,竟就這般輕易除掉了!
“趙祿,你即刻帶人”話到一半突然打住,他霍然起身:“不,本侯親自走一趟。去備車,再挑幾個得力的跟著。”
……
錦繡街映雪居。
謝清漓正伏案執筆,蹙眉凝思崇先生布置的課業。忽而冷霜來報,謝景元甫一收到聽雨樓的消息,便迫不及待帶人出了侯府。
謝清漓眼底閃過一絲銳色,那謝景城究竟握著什麼天大秘密,竟能讓謝景元這般急切地親自出馬?
她唇角微抿,倏然起身。不過半盞茶的光景,便已喬裝完畢,帶著冷霜,策馬揚鞭朝安定郡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