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家幾位‘高層人員’‘閉門磋商’期間,陳國泰在七弟和七妹的攙扶下一直沉默地站在院子中央。
這時候院門外麵聚集的社員越來越多,至少有七八十人。
陳國泰所屬的生產隊是黑山大隊第一生產隊,一共有六十戶人家,總人口將近400人。
這一下子就來了20%左右。
這些人大多數都是衣衫破舊麵帶菜色,相當部分人的臉上甚至還帶著營養不良的浮腫。
但這卻並不妨礙他們興致勃勃地看著陳孝澤家的熱鬨,嘴裡不停地議論。
不知道什麼時候,大隊長兼本生產隊的生產隊長,51歲的老農民陳定本也出現在了人群後方,默默地聽著眼下事件的前後經過。
陳定本的父親陳孝廷,與眼前陳家的陳孝澤是沒有隔房的親堂兄弟。
也就是說陳孝澤是陳定本的親堂叔。
於公於私,陳定本都得詳細了解情況,以便在陳孝澤家找上他時能夠從容處理。
場地上陳國泰隻等了三四分鐘,堂屋門就重新打開。
陳國泰的父親陳定發沉著臉走出,來到陳國泰麵前死死地盯著陳國泰不說話。
“我爹,你這是什麼意思?你們到底商量了一個什麼樣的答案出來?”
陳國泰等了片刻,見陳定發一直不開口,就主動張嘴沉聲說道。
“老六,家裡商量的意見是,小妮子和八妹的戶口可以過到你的戶頭名下,以後她倆由你來養。但是七妹必須留在家裡。你要是接受,就按照這個辦理。你要是不接受,那就隨便你怎樣鬨。”陳定發神情有點複雜地說道。
陳國泰心裡頓時微微一沉。
雖然他事先就預見到了這個結果,但當這樣的結果真的出現時,他心裡多少還是有點不願接受。
然而眼下不接受又能如何?
要走不好養活的八妹和小妹妹,是他作為兄長的擔當,鄉親們理所當然地會支持他。
但是七妹活得好好的,他確實沒有正當理由把七妹的戶口分出去。
要不然他就是倒反天罡,得不到外界絲毫支持和認同。
不過陳國泰出豬圈之前就對這個結果有了預案,之前也給七妹仔細交代過。
陳國泰就低頭看了七妹陳國梅一眼。
“我爹,我真的不想和半路進家的野孩子住在一起。我怕他們會欺負我。你還是放我跟六哥在一起吧。”
七妹心領神會,立即嘴巴一咧,哭著喊叫起來。
“你,你個死妮子!你怎麼也跟著你六哥喊......”
陳定發頓時頭痛。
死妮子你知不知道,那是你親親的三個弟弟,真的不是野孩子。
“這下可麻煩了。七妹自己選擇跟她親大哥。”
“嗤,七妹可真敢想。她現在沒有夭折危險,而且多少能幫家裡做點事,再過三四年又可以提前兩年把人家相看好。精明無比的陳王氏怎麼可能讓她溜出手掌心?”
院子外麵的社員們又開始交頭接耳。
“七妹,你就死了這條心吧。好好地在家裡呆著,把三個弟弟照看好。再過幾年給你相看一個好人家嫁出去。那時候你就輕鬆了。”陳定發陰沉著臉對陳國梅說道。
“我爹,如果你一定不放我跟六哥走,硬要把我留在家裡,那也就不要怪我把野孩子照顧不好。你也不要指著我給家裡掙工分。現在反正是吃食堂,我不掙工分也有飯吃,而且你們也克扣不到我。你們可以自己算一下,你們幫我抵扣五六年口糧工分的工分錢,與你們把我嫁出去能夠拿到的彩禮錢,到底哪樣多哪樣少。”
陳國梅立即振振有詞地說出了一大段。
“嘖嘖,這讀過書的孩子頭腦就是清楚,口齒也很伶俐呀。這麼一大段有理有據的話,讓我學一天可能都學不會。”
“哪裡會學不會,隻是沒法和七妹一樣說得有條理罷了。”
“倒是有點可惜七妹這孩子的讀書天賦。她去年年底讀完初小(小學1到4年級),本來已經以全公社第一名的成績考上了公社高小班(小學5到6年級),卻突然沒人支持她上學了。”
(初小一般在生產隊或者大隊舉辦,高小一般在大隊或者公社舉辦。初小升高小需要考試。高小讀完,稱為完小文化程度。這種學製在紅色運動第二年被更改)
社員們又開始興高采烈地發表個人看法。
但是社員們可以看得高高興興,身在局中的陳家人的感覺卻又迥然不同。
聽完陳國梅的這一番話,陳家會算賬的成年人腦子裡全都‘嗡’了一下。
七妹如果真的消極怠工不掙工分,她今年10歲,就算是15歲就把她嫁出去,她也要吃整整五年時間的閒飯。
一年隻給她算200斤糧,五年也是整整一千斤!
這麼多的糧食需要家裡其他勞動力拿多少工分去抵扣?
關鍵是這個抵扣根本就無法賴掉,因為他們與七妹在同一個戶口本上。
而現在農村嫁個女孩,一般隻能收到5元到10元的彩禮錢。
就算給七妹翻一倍,也不過才20元。
就算冒著犯罪的風險把七妹直接賣掉,怕也隻有三五十元,最多不會超過100元。
而不管是20元還是三五十元一百元,都遠遠無法與一千斤糧食相比!
“如果現在就把七妹趁早賣掉......”
王惜萍左思右想都不得勁,心一橫,泛起了‘快刀斬亂麻’的念頭。
然而下一刻王惜萍就注意到了院子裡陳國泰看向她的幽深目光。
頃刻間,猶如一盆冷水澆頭,讓王惜萍打消了近期就把七妹賣掉的殘忍想法。
有陳國泰存在,她根本做不到神不知鬼不覺。
而這種事情一旦敗露,又被陳國泰告上大隊和公社的話......
“我媽,七妹這是不是在說笑呀?如果她真的要像她說的那樣做......”
陳定國、陳定開、陳定光三兄弟急忙看向王惜萍。
“當初就不該花錢送這死妮子去讀書。老話都說死了的,女子無才便是德。現在我們先不要管,看老四自己怎麼說。”
無計可施的王惜萍咬牙切齒地憋出一句。
陳定國三人頓時暗暗翻了一個白眼。陳國泰三兄妹上學全是他們幾個娘家舅舅出的學費好不好?
“死妮子,你要真敢那樣做,看老子不打死你!”
院子裡,陳定發愣了半晌,終於反應過來。
他對著陳國梅舉起手掌,瞪大眼睛發出一聲怒吼。
看到父親的惡相,陳國梅害怕得微微顫抖。
“我爹,你就是把我打死,我也要這樣說。你如果一定要打我,那你就得想清楚,把我打壞了,這個家就得出錢給我醫治。你們如果不出錢,我就是爬,也要爬到大隊、公社去請求幫助。如果你把我打死了,也自然會有人向大隊向公社反映,那時候正府一定會給我主持公道。”
陳國梅強忍恐懼,梗著脖子完整地說出了陳國泰事先教過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