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斐然、林斐然,快醒醒……”
聲音由遠及近,一聲聲鑽入耳裡,同記憶中那些紛亂湧起的畫麵雜糅一處,又猛然散開。
林斐然痛苦地呻|吟一聲,緩緩睜眼,腦中信息太過龐雜,讓她一時分不清身處何地,隻能茫然打量四周。
“林斐然,你終於醒了!”
聽到身側之人呼喚,她側目看去,一張略顯焦急的麵容撞入眼中。
這是一個約莫十八、九歲的少女,容貌清靈,膚白唇紅,一雙杏眼如泛秋光,瀲灩回波,如此清純無辜之相倒是十分親和可愛。
“秋瞳?”
林斐然下意識念出她的名字,視線又在這山洞間轉一圈,看向身上緊緊纏住的藤蔓,這才記起方才發生的一切。
為了幫尋芳長老找靈藥,他們三人不慎落入幽穀藤獸巢穴,因為之前入穀便耗費了不少靈力,三人一時不敵,這才被藤獸尋到破綻困在洞中。
她在打鬥間被甩向石壁,撞到額角,腦中微震,竟意外想起了一些事——比如她不是簡單的穿越,而是穿到了書裡。
秋瞳見她轉醒,長鬆口氣,略紅的眼彎了起來,隨後吸吸鼻子,揚起下頜點向對麵:“你看,衛常在要成功了……你若再不醒,就看不到他是如何將你救走的了。”
說到此處,她眉眼微垂,故作輕鬆間仍流露出幾分落寞。
林斐然轉頭看去,被縛在對麵山壁的少年正低眸默念法訣,一柄袖珍小劍自他腕間慢慢飛出,薄刃如光,劍身沉鬱莊嚴。
這把小劍叫斷天光,是他的師尊張春和尋來的靈寶,常年跟在衛常在身邊,隻為他保命用。
林斐然知道秋瞳話裡的意思。
三人負傷,不是這藤獸對手,此時要麼等待援救,要麼趁藤獸尚在消化之際,迅速割斷藤蔓,趁機逃走——這也是原書中的劇情。
如此,衛常在便不得不在她們中選出一人救走。
直到此刻,林斐然心中仍然覺得有些荒謬。到此方世界十九年有餘,怎麼會才想起自己是到了一本書中?
她甚至開始懷疑這藤蔓中有致幻之毒。
可若是假的,那這幻象也太過真實了。
這是一本名叫《卿卿知我意》的甜寵文。
男主衛常在是道和宮數百年來最有天賦的弟子,是眾人眼中當之無愧的道標,是最有可能踏入天人合一的天之驕子。
他心緒冷然,如冰似雪,一心隻有大道,並無半點兒女私情,但遇上秋瞳後,他向來冷然的眸子有了波動。
秋瞳天真爛漫、姿容明媚、開朗大方,於是,這般如同暖陽的少女漸漸走近,填補了他冰冷而乏味的心。
雖然他們的愛情並不順遂,但一切磨難都注定是墊腳石,在曆經重重阻礙後,二人修得圓滿,各自完成使命,成了人人稱道的神仙眷侶。
眾多阻礙中,名叫林斐然的女配角便占據一席之地。
她是必要的惡毒女配,是與衛常在盟約的未婚妻,是男女主之間最為突兀的那根刺。
他們的婚約由道和宮首座與人皇共同盟定,輕易不能撤去,但林斐然仍舊恐慌,為了破壞他們的感情,她做了不少令人發指的事。
紙終究包不住火,樁樁件件被揭穿後,張春和隻能出麵挑斷她的靈脈以作懲戒,後又逐她下山,再不得回,惡毒女配自此下線。
毫無疑問,她現在成了書中最為人不恥的“林斐然”。
記憶中,她確實看過這本《卿卿知我意》,也感歎過配角“林斐然”與自己同名的巧合,但不知為何,時至今日才想起。
如書中所寫一般,她的確喜歡上了衛常在,還在首座與人皇的共同見證下簽了婚契。
而秋瞳也在兩月前如期到來,以新一批弟子的身份進入道和宮,認識了她與衛常在。
一切都在照書中發展,甚至今日遭遇藤獸一事也毫無變化。
按書中所寫,此時的衛常在與秋瞳並不相熟,他仍是那個冷情而理智的人,所以他第一時間選擇救下林斐然。不為婚約,隻因她比剛入門的秋瞳強,兩人能聯手對上藤獸。
而今林斐然也毫不懷疑衛常在會先救自己,不為書中那些冰冷的字句,隻因她更相信自己此刻的判斷,她比秋瞳強,她與衛常在有情,於情於理,他都會先救自己。
所以她看向秋瞳,認真道:“放心,藤蔓一斷,我立即引劍訣救你,我不會先跑。”
秋瞳略略揚起唇角,看似在笑,麵上卻未見多大喜悅,隻低聲道:“我知道,林師姐人好,我當然知道你會救我。”
可她想要的不是這個。
一聲輕響,斷天光十分輕易地斬開了藤蔓,但下一瞬便回到鞘中,再不複出。
斷天光,隻保衛常在一人。
衛常在反應很快,甫一落地,便拾起殘劍向前衝來,口中法訣瞬起,左手結印,靈光聚於劍刃,在他曜黑的眸底亮起。
做完這一切,也不過一個呼吸之間。
他麵如冰雪,眸中無波,束發的梅簪早被摔斷,一頭青絲在空中散開,鋪了林斐然滿眼。
即便落難,他仍如高山之雪,不會被融化采擷半分。
“斬千劍。”
清越的聲音隨著鋒利的劍光劃來,帶著一往無前之勢。
青絲散落間,她看到了衛常在點漆似的雙目,他隻與她對視一息便轉了視線,那一刻,林斐然知曉了他的選擇。
冷風吹過,寒涼的劍光擦過林斐然的側顏,斬斷她頰邊半縷青絲,隨後深深切入藤蔓之中。
啪嗒一聲,兩三節藤蔓掉落地上,斷口處湧出詭異血色,如活蟲般不停蠕動。
被整齊割斷的發絲又驟然被風揚起,那是身側的秋瞳下落時激蕩起的氣流,一同傳來的,還有她忍不住的驚呼。
驚訝、喜悅、羞澀。
“衛師兄,你怎麼會先救我……”秋瞳落入衛常在懷中,聲音還有些飄忽。
一陣暴動的氣流從深處湧出,衛常在沒有解釋,瞬時祭出兩張長符,側目看了林斐然一眼。
“等我。”
這話說完後,兩人便借著符咒出了洞穴。
藤獸暴動起來,震得山壁碎石傾灑般淅瀝落下,卻又因為肚中尚有食物消化,藤條蠕動間微微鬆開。
林斐然立即回神,抓住這刻良機,被緊縛的左手顫抖著彎指撚訣,地上那雪劍便飛躍而起,直衝入她右掌之中。
雪劍刃帶寒光,她毫不猶豫提劍斜入脖頸與藤蔓的間隙,藤蔓纏得更緊,劍身被緊縛住切入她肩頸,卻也同樣借力破開藤身。
藤獸震動更甚,洞穴深處傳來窸窣聲響,威勢逼人,可緊緊纏住她的藤蔓卻吃痛鬆開,林斐然立即抓住這一瞬反擊。
劍光四起,藤蔓節節斷開,那蠕動而來的藤獸速度極快,幾乎在她橫劍的瞬間,便已衝至身前。
林斐然凝眉而對,比起書中冰冷的文字,她還是更相信自己的劍。
這藤獸弱點就在腹部,隻要有一瞬破綻,她定能贏!
*
轟隆——
電閃雷鳴,林間枝影橫斜。
夜幕上空卷起的積雲愈發黑厚,遊龍似的閃電在其間流走,霎時點亮一團雲層。
此刻山雨欲來。
秋瞳被衛常在扶著倚在一株葉榕下,心下甜蜜間又想起洞中之人,忙道:“衛師兄,林師姐還在洞中……”
“我會回去救她。”衛常在直起身,幾縷碎發垂至額前,清淩淩的眼抬起,冷淡的音色在這雷鳴中異常令人安心,他又道,“你先待在此處。”
衛常在提起那柄微彎的殘劍起身,及腰的長發被狂風淩亂卷起,卻吹不動他似鬆的身姿,他轉身的動作微凝,一道電光劃過,他的視線下移。
“……你的腿。”
秋瞳原本耳廓微紅,聞言低頭看去,姝麗的麵上頓時出現一抹駭然:“好長一條傷!”
衛常在觀察片刻後道:“應當是方才被藤獸劃傷的,它蔓上有毒,你現下感覺如何?”
秋瞳其實有些昏然,頭重腳輕,但還是撐著笑:“沒什麼感覺,你快回洞中救林師姐……”
話音落,倚著葉榕的她便歪身倒去,身前之人竟抬手將她接住,她神思清晰,身體卻十分沉重,不受控製,雙唇翕合間,他順勢半跪下,抬手觸上她的額頭。
“秋瞳,你不能有事。”
這聲音縹緲,她卻還是聽到了,隻是她此時無法控製身體,不能回應,隻能在模糊間看著他起身向洞穴走去。
哢嚓一聲,天空巨響,不知何處的榕樹被攔腰劈斷,倒地後又驚起一片飛鳥。
衛常在的腳步停了下來,秋瞳不明所以,奮力眯著眼望向不遠處,又是一道紫電從頭頂滾過,驟然照亮洞穴前那抹身影——
挺拔、堅韌。
不待他們回身相救,林斐然已然從洞中走出。
少女渾身浴血,卻不全是她的,她吐掉口中咬著的藤肉,抬手擦去唇邊血漬,回劍入鞘,動作行雲流水,可那不停起伏的胸口卻昭示著她此刻力竭的事實。
不知她是將將出洞,還是已然在那裡站了一會兒。
她看向兩人,似要開口說些什麼,下一刻卻眼前一黑,猛然向前栽去,再不知世事。
衛常在快步張手接住她,兩人相觸不久,他淡藍的道袍衣襟處便被沁出薄紅之色,四處暈開。
風依舊在吹,額前碎發拂動,遮住他的雙目,讓人難以窺見半分神色。
倏然間,他抬手屈指,極快極輕地掠去她頰邊一點血色,那血仍舊溫熱,在指尖被碾開後鋪出一層粉。
他雙唇翕合,不知在說著什麼,話語卻都被風卷至天際,再聽不見。
*
【春風一過,滿山桃花紛紛揚揚。在其中一棵桃樹下,兩人正相對而立。
“衛常在,你非得和林斐然在一起嗎,你們的婚約隻是人皇一廂情願,又不是你的意願。”秋瞳不停攪著衣角,聲音漸低,天知道她是鼓起多大的勇氣,做了怎樣的心理準備才將話說出口。
穿著藍衣的小道長卻好似並無所動,隻垂眼看她,問道:“何出此言?”
“你看不出來嗎!”少女雙手叉腰,氣得鼓了臉頰,十分認真地開口,“因為我比林斐然更喜歡你,對你更加真心,我想和你在一起!而且,她總是愛做那些壞事,還差點害我喪命……”
麵前之人唇角忍不住揚起一個淡淡的弧度,似是在為她這生動的神情而感到有趣。
“……她這麼壞,大家都不喜歡她,隻除了你。”秋瞳垂下頭,心中情緒翻湧,又覺得氣悶不暢,便踢開腳邊小石子,“不說了,我餓了,先走了。”
她有些傷心,轉身離開,後領卻突然被人拉住,她聽見小道士冷清而無奈的聲音。
“逗你的,誰說我喜歡她了,我對她從來都隻是同門之誼,再無其他。”
秋瞳立即轉身,麵露欣喜,又忍不住求證道:“你說的是真的?不準騙我!”
衛常在微微歎氣:“真的,我何時騙過你,經曆了這麼多,你還不懂麼。”
我喜歡你,一直是你。】
……
林斐然睜開眼,神情怔然。
書中的片段就這樣在夢中演繹出來,繪聲繪色,揮之不去。
那漫天的粉桃如夢似幻,是那麼溫甜,少女的羞澀與少年的溫柔是如此相配,渾然天成,風一吹就能迷得人沉醉其中。
她遠遠看著,好似也要浸在這份甜蜜裡——如果她不是林斐然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