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十,清晨。
山間田野下著蒙蒙細雨,這是開年的第二場雨,滴滴嗒嗒,整整落了一早上。
沒人有心思欣賞這纏綿的美麗,田潤娥站在屋簷下糟心壞了,今天鎮上趕集,她還想著賣兩擔米給二女兒和滿崽湊學費呢。
七點剛過,見雨勢稍微小一點,她決定不再等了,利索地用白塑料把裝米的尿素袋包裹起來,接著拿個鬥笠和一把蓑衣遞給李恒。
吩咐道:“滿崽,看樣子這雨一時半會停不了,我們走。”
她怕去遲了米賣不掉,此時臉上全是愁容,心急如焚。
“好。”
應一聲,李恒把鬥笠戴好,把蓑衣披在肩頭,隨即彎腰擔起一擔米走在了雨裡。
這擔米過了稱,有105斤。
如果擱平時,農村出身的他倒不是特彆在乎,身強力壯的,10裡路他至多歇5回就能到鎮上。
可今天的土路忒難走啊,坑坑窪窪泥濘不堪,出門沒多遠渾身都是泥巴,腳上的解放鞋被稀泥糊滿,看不見一點軍綠色。
泥巴路打溜,下坡路段有兩次差點滑到下邊水田裡去了,他驚出一身冷汗,心裡直罵娘。
他娘的這鬼天氣,慫壞了。
田潤娥也挑了一擔米,80斤出頭,跟在後麵。
李建國由於身體原因,擔不了重擔,沒來,索性在家幫著李蘭喂牛喂豬。
看到有一老漢推著板車趕超他,頓時羨慕不已,瞧瞧人家,一身乾乾淨淨的,就算下雨天嘴裡還倔強地叼著根旱煙,走幾步路吐個煙圈,走幾步路吐個煙圈,舒服得很。
沒過多久,後麵有兩匹馬趕了上來,又經過了一輛自行車。
自行車是一中年男人騎的,後座搭個胖大小子,趟水坑時濺了他一身水,頭上、嘴裡都有。
見李恒這副慘兮兮的模樣,胖大小子快活地伸手指著他,哈哈大笑。
笑你妹啊笑!這個天竟然騎自行車,真是騷包,等會摔不死你們。
哎,李恒眼都看紅了,感慨自己是越來越沒出息了。
“李恒,李恒…”
就在他覺著右肩膀有些生疼了,把扁擔換到左肩時,後麵傳來了轟隆轟隆聲。
轟鳴聲中夾雜喊聲。
是一輛手扶拖拉機。
開車的是張誌勇,此時這貨紅光滿麵,一路吸引了不少眼球,十分風光。感覺比後世開奔馳寶馬還有麵。
隻見這缺心眼一個刹車,從車上躍下來,大力揮舞右手,對田潤娥喊:“田姨,上車!”
田潤娥看了看已經擠滿人了的車鬥,說:“好像沒位置了,誌勇你先走吧,不要管我們,我們也很快就到了。”
“誰說沒位置?有位置,看我的。”
張誌勇不顧田潤娥的阻攔,轉身朝車鬥大聲吼:“已經走一半多路了,現在下車的我不收他錢,有哪個下車沒?”
“當真?”一上了年紀的阿嫂問。
“六孃,你又不是第一次坐我車,一口唾沫一口釘。”張誌勇把胸膛拍得砰砰響。
這話果真有效,好幾個平素愛沾點小便宜的立馬跳車走了。
張誌勇幫著母子倆把米放到車鬥,對田潤娥說:“田姨,你坐前麵去,前麵也跑了一個。”
這個前麵指的是挨著駕駛位的地方,左右兩邊都可坐一人。
雨這會又變大了好多,田潤娥猶豫一下,去了前麵。
同張家關係要好的李恒就沒那麼客氣了,一個翻身進了後鬥。
車鬥裡全是人,都是村裡的小媳婦,老娘們。還有幾位老大爺。
鬥笠和蓑衣上全是水,他怕打濕了彆個,特意靠邊站在角落。
當他彎腰打算整理鞋帶時,忽地發現有一姑娘直勾勾地盯著自己看。
這姑娘大概16歲的樣子,姿色尚可,李恒感覺對方的麵容有點熟悉,好一會才想起來,應該叫陽娟,是村裡婦女主任的獨女。
前生兩人有過交集,自己女兒在長市雅禮中學讀高中時,她恰巧是班主任。
女兒很喜歡對方,說班主任對她特好,經常喊她去家裡吃飯。
想起往事,李恒下意識笑著打招呼:“陽娟,好久不見。”
見他主動跟自己說話,陽娟臉上莫名升起了紅暈,過了一陣才呐呐地小聲問:“你知道我名字呀?”
無怪她這麼詫異。
因為老李家在村口,而她們家位於大隊部,中間隔了將近一裡路,雙方又不是同一年級,被直接叫出名字自然是有些意外的,同時沒來由地還有些開心。
李恒回答:“當然知道,要是沒記錯,你和陳子桐是小學同學,對不?”
就在陽娟眼睛撲閃撲閃要回話時,一旁的婦女主任突然伸出右手,把女兒拉到了背後。
婦女主任半真半假跟他說:“李恒,你要聊天就找嬸嬸吧,娟子她膽小沒見過世麵,你彆嚇到她。”
這話一出,車鬥裡全是不懷好意的笑聲。
更有老不正經的對婦女主任說:“你家娟子相貌板正,是要小心點哦,彆成了第二個陳子矜。”
聽到這話,陽娟低個頭,看著腳尖,一瞬間臉蛋紅得比猴子屁股還豔。
李恒氣絕,合著半年過去了自己名聲依舊不減啊,大家都把自己當成西門慶了。
他真切感受到了來自這個世界的深深惡意,自己和陳子矜明明是梁山伯與祝英台,兩情相悅,怎麼傳出去就變成了金瓶梅版本?
這賊老天不公啊,老子冤枉啊,為什麼要把自己雷劈過來?
麵對十幾二十個沒道理可講的長舌婦,李恒自認敵不過,識趣地當做沒聽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