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軍開拔,一萬將士直奔柴家莊子而去。
漫天風雪,觸目一片白茫茫的惡劣天氣裡,柴家莊子裡的人都躲在屋子裡,圍著爐火取暖。
誰都沒想到,這樣的鬼天氣裡,居然有一支萬人兵馬悄無聲息地衝著柴家莊子而來。
雪地裡前行艱難,但折可適麾下的一萬兵馬仍然迅速地奔行十裡,到達柴家莊子外。
一切都是正規軍隊交戰的路數,專業程度比柴家那些江湖草莽不知強了多少倍。
大軍未到達前,潛行的斥候已悄然接近了柴家莊子,將莊子外的十幾處明暗哨摸清,用弓弩無聲地射殺。
拔除崗哨後,大軍倏忽而至,折可適一聲令下,一萬兵馬分開包抄,對柴家莊子形成合圍。
最後是全軍列陣,潔白的雪地上站立一排排手執火器的朝廷軍隊,比雪還冰冷的槍口,對準了一片白茫茫的房屋。
直到做完這些,柴家莊子裡仍然沒有一個人發現自己已被大軍包圍,莊子裡靜悄悄的,隻聽到幾聲犬吠雞鳴。
莊子中央一棟豪奢的府邸正堂內,柴若訥裹著一身裘氅,坐在炭爐邊取暖,外麵風雪呼嘯,正堂內卻沒有那麼寒冷。
柴若訥的懷裡還摟著一名歌伎,歌伎尚算絕色,是柴若訥從大名府的一座青樓裡半買半搶來的。
原本歌伎不願從他,可柴家終究勢大,被柴若訥搶回去後,生米煮成了熟飯。
後來歌伎也就認命了,從此踏實地陪在柴若訥身邊,隻等他哪天對自己厭煩了,再把自己打發走,或是賞給莊子裡的某位好漢。
此時此刻,柴若訥摟著懷裡的美人兒,心卻不在美色上。
他眉頭緊鎖,出神地盯著通紅的炭火,不知想著什麼。
這幾日他總覺得心裡不踏實,有一種大難臨頭的預感,可預感這種事說不準,柴若訥也不願把它當真。
隻是柴若訥前思後想,總覺得還是應該做點準備。
以前無所謂,柴家在大名府幾乎跟土皇帝一般,行事無所顧忌。
可自從趙孝騫掃蕩了柴家在真定府的所有勢力後,柴若訥基本就算與趙孝騫結仇了。
這位郡王殿下可不一般,無論立下的功績,還是朝野的威望,以及官家的聖眷,趙孝騫都甩柴家幾條街。
結下這個強敵,說實話,柴若訥也是有點犯怵的,他已暗暗下定決心,找個合適的時機再去一趟真定城,修補柴家與趙孝騫的關係,哪怕再次賠罪道歉都好。
更重要的是,柴若訥要把自己摘乾淨,以前乾的那些事無所謂,畢竟柴家有丹書鐵券,但最近剛收留的那個名叫何雄的人,留在莊子裡終究是個禍患,必須抓緊時間把他趕走。
彆的罪乾了也就乾了,柴若訥不在乎,唯獨跟謀逆扯上關係的罪,柴若訥是真不敢碰,因為這條罪丹書鐵券都保不了他。
心裡愈發不踏實,柴若訥此刻總覺得莫名心悸,好像心臟出了毛病。
於是暗暗決定,這兩件事抓緊時間辦了,雪停了就辦。
剛打定主意,突然聽到莊子裡的狗發了瘋似的狂吠起來,一條狗傳染了莊子裡所有的狗,犬吠聲頓時此起彼伏,叫成一片。
柴若訥皺了皺眉,正要叫來莊客詢問,卻不料一名下人驚慌失措地跑進來。
“老爺,不好了!莊子被人圍了!”
柴若訥眉梢一挑,冷哼道:“居然有人敢圍我的莊子,何方混賬如此作死?也不打聽打聽我柴家的底細!”
“是……是官兵!”下人喘了幾口粗氣,然後糾正道:“不,應該不是官兵,而是禁軍,是禁軍圍了咱們的莊子,四麵八方都圍起來了,看人數約莫上萬人!”
柴若訥渾身一顫,懷裡的美人兒再也不香了,起身就把美人推到一旁,眼神不自覺地閃過驚恐。
“禁軍?禁軍怎會在此?他們要做什麼?”柴若訥有些慌張地問道。
“不,不知。莊子裡的人都急了,有幾人抄了刀打算衝出去,被禁軍幾個回合就放倒,身上戳了好幾槍,眼看不活了。”
柴若訥一顆心頓時沉到了穀底。
他知道,麻煩來了,而且是大麻煩。
天下皆知柴家有丹書鐵券,無人敢惹,以前不管犯了再大的罪,大名知府都隻是無奈地一笑,默默地撤了狀訴,結案不提。
明知柴家有丹書鐵券的情況下,現在朝廷禁軍居然還是無聲無息包圍了柴家的莊子,這就說明,柴家惹上了大麻煩,這樁麻煩恐怕連丹書鐵券都不管用了。
“快派人去問問,是哪一路的禁軍,他們的將領是誰,包圍我莊子意欲何為!”柴若訥大吼道。
下人慌慌張張連滾帶爬地跑了。
柴若訥裹緊了身上的裘氅,正要出門看看,卻聽得一道尖利淒厲的響箭衝天而起,冗長的尾音在半空戛然而止,最後爆出一聲炸響。
緊接著,莊子外傳來一道粗獷武將的大吼聲。
“查,大名府柴氏,恃功自重,橫行鄉裡,收容欽犯,圖謀不軌,有謀逆之嫌,河北西路經略安撫使,河間郡王趙孝騫查實後派兵圍剿平叛,任何人不得反抗,違者以謀逆同黨論處,一律斬首!”
粗獷的聲音在柴家莊子內飄蕩傳揚,如洪鐘又如雷霆,震得莊子裡的人耳朵嗡嗡作響。
柴家府邸內,柴若訥震得整個人都懵了。
竟是趙孝騫派的兵?
自己終究還是晚了一步!
“快,快傳我令,莊子裡的莊客護院,所有人放下兵器,絕對不準反抗!”柴若訥尖利地叫了起來。
朝廷正規軍隊圍剿,第一句話就給柴家定了性,“收容欽犯,圖謀不軌,有謀逆之嫌”,這句話實在太嚴重了,柴家根本擔不起。
這時候若莊子裡還有人敢反抗,豈不是正中了趙孝騫的下懷,順理成章把柴家當叛賊剿了。
柴若訥下完令便轉身衝進了後院的廂房,臉色蒼白地從屋子裡取來一塊沾染了些許鏽跡的黑色牌子,這塊牌子正是太祖先帝賜下的丹書鐵券,柴家的保命符。
儘管丹書鐵券在手,可柴若訥仍是臉色蒼白,以前柴家有這塊牌子,柴家上下族人無比自信,在當地為非作歹時也是底氣十足,他們都知道朝廷不敢辦柴家,地方官府更是碰都不敢碰。
可今日此刻丹書鐵券在手,柴若訥的心情卻愈發沉重,他已不確定這塊牌子究竟能不能保柴家了。
畢竟禁軍兵馬是趙孝騫調來的,甚至趙孝騫都有可能親自帶隊,他既然調了禁軍圍莊,就說明趙孝騫一定是掌握了某些證據,而且證據一定跟謀逆有關,否則若是查無實據,趙孝騫不可能動手。
想到這裡,柴若訥突然想到了何雄這個人,然後暗暗咬牙。
一定是他,他就是趙孝騫拿捏柴家的把柄!
這個何雄犯的事,必然跟謀逆脫不了乾係。
柴家收留這個何雄,已然牽扯進了案子裡。
柴若訥是這一代的崇義公,終究不算蠢笨,他已隱隱嗅到了陰謀的味道。
偏就那麼巧,自己在真定府剛得罪了趙孝騫,沒幾天這個何雄就找上門,然後趙孝騫立馬調兵把他圍了……
這特麼好像是……仙人跳啊!
柴若訥瞋目裂眥,兩手緊緊抱著丹書鐵券,大吼道:“快把何雄找來,快!”
柴家府邸院子裡一片兵荒馬亂,莊客們無頭蒼蠅似的到處亂竄,這些莊客的底子都不乾淨,平日官府不敢查,沒人管也就罷了,一旦真有人查,這些莊客裡至少有一半是要判斬立決的。
每個人都在為自己的性命擔憂,柴若訥吼了好幾聲,竟然沒人理他。
最後終究還是有一名莊客跑來,一臉蒼白地道:“老爺,何雄早在一個時辰前便稱肚子痛,不知所蹤了。”
柴若訥身軀搖晃了一下,他察覺到,陰謀的味道更濃了。
兩排白牙都快咬碎了,柴若訥滿腦子趙孝騫的音容笑貌。
多大仇多大怨,不過是一點小衝突罷了,至於把我和柴家往死裡整嗎?
你趙孝騫就這點肚量,在朝堂上為何至今沒被人活活打死?
柴若訥不理解自己究竟為何把趙孝騫得罪得如此徹底,也無法理解趙孝騫報複他的手段為何如此激烈且要命,好像一定要將柴家置之死地才罷休。
此刻仍是漫天風雪,可不知為何,柴若訥竟一點也不覺得冷,反而後背一層層的冒冷汗,身上的衣裳都透出一股股白色的蒸汽。
整了整衣冠,柴若訥抱著丹書鐵券出了府邸的門,對莊客們的驚慌失措,狼奔豕突的景象視而不見,這個時候他已顧不得莊客了,眼下保自己的命最要緊。
剛走出府邸,柴若訥便聽到了一陣密集的槍響,緊接著又是一陣。
遠處傳來莊客們臨死前淒厲的慘叫聲,柴若訥心頭一緊,加快了腳步朝槍聲處飛奔而去。
快走出莊子時,柴若訥終於看到了交戰的地方。
一群群莊客瘋了似的朝外跑,明知對麵禁軍的火器厲害,可莊客們還是往前衝,仿佛隻要能逃離柴家莊子,讓他們付出任何代價都願意。
柴若訥心中一涼,愈發感覺不妙。
完了,反抗朝廷王師,罪加一等,柴家謀逆坐實了,他根本背不起這個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