棚屋區,專門空出來的一小片空間裡,柳槲半躺在元璟的身上。
李醫師摸著胡子,手放在柳槲的腕上,閉眼感受了許久,凝重的神情逐漸放鬆。
“大人沒事,隻是近來太過忙碌,又憂慮在心,現在心中鬆懈,才昏睡了過去。”
“也不需要開什麼藥方,讓大人回去好好睡一覺休息好了就沒事了。”
元璟低頭,柳槲此刻的模樣清晰地出現在眼前。
棚屋區沒有多餘的住所,柳槲每日在這兒忙碌過後都會回到驛站,兩人見麵的時間還是有的。
但她每日都是雞未打鳴就離開,夜色深沉時才回來,碰麵的時候光線不明朗,他許久沒有看清過柳槲的麵容了。
直到此刻,柳槲安靜地躺在自已懷裡,五官被放大在眼前,元璟才發現:她瘦了好多。
原先恰好的衣裳看著寬大了許多,光滑的臉頰生出了些微的凹陷,眼皮下的青黑顏色也濃重成了深山的黛色。
本就白皙的麵色更加蒼白,宛如潔白的牆麵,又像是一吹就四處飄散的白紙一般,脆弱可憐。
她太疲憊,又太緊繃了,連睡覺都不敢睡熟,又怎麼能補充好精力呢。
直到現在,看到痊愈的希望,繃緊的神經鬆懈,她才給自已休息的機會。
元璟眸底劃過一抹不明顯的心疼,心臟處也跟著情緒在跳動時隱隱作痛。
他垂下睫毛,將柳槲一隻手繞過自已的脖頸,就這麼將她攙扶起來。
準備離開時,看到在附近關心探望柳槲的百姓,元璟頓了一下,腦中情緒過了幾遍,開口道:
“本宮乃大晉朝長公主,與駙馬、也就是柳大人三個多月前成的婚。方才李醫師說了,駙馬是操勞過度,需要好好休息。”
“本宮先將駙馬送回驛站休息,回來便代替她來完成後麵負責的事項。”
之前他來時,身份並沒有被暴露出來,偶爾跟著柳槲來看災民時,也不會大張旗鼓彰明自已的身份。
這裡的人大多隻知道他跟柳大人關係親近,卻不知道柳大人,其實還有一個駙馬的身份。
自然,駙馬的身份並不影響他們對柳槲的態度,要影響,也是因兩人夫妻的關係影響他們對元璟的態度。
原本,對於這些百姓來說,皇女的身份隻能讓他們高高仰望,甚至還會在心裡生出些懼怕來。
有了這一重與柳槲的關係後,大家便將對柳槲的信任遷移了過來,還自動與他親近了起來。
“公主,藥方已經研製出來了,您與駙馬一同回去就是。您放心,要是有人敢鬨事,我們這裡沒人會放過他的。”
那說話的人舉起拳頭,站在他旁邊的人也跟著點頭。
雖然大夫說了柳槲無恙,元璟的心裡也是有些擔心的。
此刻聽到眾人的提議,他有些心動,沉默一瞬,想到來衍洲城之後柳槲對百姓的看重,還是拒絕了這個提議。
“不用。我將她送回去就過來,早日將你們安排好,才是柳槲最想看到的。她最惦記的就是你們了。”
話都說到這個地步,那些百姓也就沒有什麼話說了。
他們自動讓出一條路來,看著柳大人被公主扶出去後,立刻分散著去做些力所能及的小事。
大人擔心他們,他們自然也不能拖後腿。
重要的事情做不了,按照李醫師說的用清水打掃一下居住環境之類的雜事還是沒問題的。
走出人群避開眾人的視線後,元璟彎腰,打橫將柳槲抱在了懷裡。
好輕啊。
這是元璟抱起柳槲時心底最先湧出的一個想法,低眸又看見她因不習慣這個姿勢緊皺的眉,腳下的步子加快了許多。
他什麼都沒想,唯一在腦海中停留的念頭,就是儘快將她送到舒適的地方好好休息。
不知不覺中,原本小半個時辰才能到的路程被他縮短到兩刻鐘。
將柳槲送到床上,元璟學著曾經她掖被角的動作,將她的手腳全部放進被子裡,邊邊角角也都往裡卷好壓住。
看她眉頭舒展,他唇角跟著翹了起來。
在房間裡站了一會兒,確認柳槲誰輸,他才轉身,去往棚屋區處理那裡的事情。
患了疫病的人,根據不同症狀,需要飲用的藥量不同,又因為鼠疫的傳染性,重症病人與輕症病人要區分開來,還有他們的吃喝……
細細算來,裡麵的事情繁瑣無比,耗時又很長,還不是元璟自已的份內之事,他其實並沒有什麼必要要做好。
可實際上,他卻做得比誰都周到。
元璟了解柳槲的秉性:若是自已不處理這些事情,等她醒來,定然又會無比操勞。
他能多做一些,柳槲就能少做一些,也可以輕鬆許多了,至少不會再如今日一般忽然昏睡過去。
於是,一整個下午,元璟都待在棚屋區,學著柳槲曾經做過的事情,去關心查看每一位身患疫病的患者的情況。
不辭辛苦,也沒有半分怨言。
他並不知道,為了一個人的憂愁而心甘情願付出行動的舉動,叫做心疼。
更不知道,這種未經思考自由蔓延而出的心疼,背後更深層次的意義代表著什麼。
——
柳槲著實是很有些時日沒有好好休息了。
這一覺,她直接睡到了黃昏時分。
發現自已躺著的位置是驛站時,她還無比驚奇。
透過窗,可以看見欲落未落的太陽垂在西邊,折進橘紅色的光線。
天還未黑,自已這個時候應該是在棚屋區的呀。
門外傳來一陣輕緩的腳步聲,隨之而來的是一道熟悉的女聲。
“大人,您醒了嗎?奴婢給您準備了洗漱用的水,廚房也備好了晚膳。”
柳槲聽出來了聲音的主人,纖雲。
元璟不喜女子伺候,女子的身份又讓他不能讓男子伺候,因而他的絕大多數事情都是自已做的。
纖雲的存在,是為了防止外來人的懷疑。
不過,她雖不伺候元璟的內務,人卻是十分細致入微的。
元璟擔心柳槲,便將她留在了驛站照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