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顆……不行。”
“這顆……也不行。”
“這顆……還是不行嗎?你不喜歡?你不想要?”
沈樂趴在桌前,用鑷子夾著一顆顆綠鬆石,送到肩吞旁邊,送到獸眼的位置。細細感受肩吞傳來的波動,嘀嘀咕咕:
“這個你還是不想要……你到底想要什麼樣的?我已經把附近的首飾市場都逛遍了啊!”
從敦煌,到烏市,再到絲路上的每一個大點兒的城市。
特事局作保,當地頭麵人物作保,找到珠寶商、古玩商人,找他們借手頭的綠鬆石出來,讓沈樂挑揀:
不夠大的不要,沒有靈氣波動的不要,波動太過黑暗、血腥、陰損、慘烈的不要。
剩下的,一顆顆放到獸眼的位置,看看能不能與整個肩吞合拍,能不能和那兩顆原有的綠鬆石合拍:
奈何沿著絲路走了一遍,能找的地方都找過了,並沒有。拿到的石頭不是菱鎂礦染色,就是礦粉壓製,要不然就是成色不夠。
真的純淨天然石頭,很多年代又不夠,比如最近十幾年,十堰那邊的貨色,能讓沈樂看到的,都沒有任何波動……
沈樂不是沒有嘗試過退而求其次,找一塊他覺得合適的綠鬆石,直接給鑲嵌進去,他也實踐了七八次。
每一次,結果都是一模一樣:
第一天狠心掏腰包購買,辛辛苦苦雕琢,小心翼翼鑲嵌上去;
第二天爬起來看,獸眼那個凹坑上乾乾淨淨,啥都沒有。
低頭一看,桌麵上零零散散,多了一小片礦粉,體積遠遠夠不上綠鬆石的大小……
“你……你看不上,你直接把它扔給我啊!這種品級的寶石還是有點貴的!”沈樂氣急敗壞:
“你把它震碎了乾什麼?再說,震碎了也不止這點啊,活要見人,死要見屍,屍體呢?!”
肩吞安靜不動。獸眼不搖晃,不閃光,安安靜靜,裝作自己隻是一顆普通的石頭。
沈樂唉聲歎氣,調監控視頻去看,隻見夜班子時,他剛剛嵌上去的綠鬆石哢吧一聲,碎成三瓣五瓣,跌落在地。
然後,一小團一小團的光芒,從碎石上麵飛起,落進原有的獸眼當中,像是被兩顆上千年的綠鬆石分著吃了一樣……
沈樂:“……”
就,好吧……絲路上都走遍了,沒有一顆你們滿意的,這是要我上高原去給你們找嗎?
等著吧!
等我忙完了的!
沈樂耐著性子,一步一步來。尋找綠鬆石,需要在各個城市旅行,需要和一個個人打交道,一顆顆石頭拿來嘗試;
而旅行的間隙,等待的過程中,這些空餘時間,就可以花在對肩吞的加工上。比如,在肩吞正麵,鏨刻出獅子毛發的線條——
鏨刻其實比捶揲容易。
至少,在沈樂看來,是這個樣子的。
捶揲是往外打,打出來的圖案是反的,要有空間想象力才能看清楚,哪怕有蘭妝輔助,也要慢慢適應手眼的配合;
鏨刻是向裡刻,每一根線條,都在自己的眼底手下,所見即所得。
更不用說,沈樂之前雕刻木頭,雕刻玉石,好歹也有一些經驗,現在隻是把木頭換成了銀片而已。
勾,落,串,點,各種工藝,盧員外教一遍,他基本上就已經心底有數:
而真正麻煩的,是那些精細加工。比如,在肩吞邊緣,在一朵朵旋開的毛發當中,焊上一顆顆細小的金珠:
“這珠子也太小了吧!直徑不到05毫米,不,肯定不到03毫米,可能還不到01毫米的金珠,到底是怎麼加工出來的?”
沈樂趴在肩吞旁邊,凝神細看。這金珠的直徑,多半是把金絲拉到最細,一段一段剪斷,然後將邊緣打磨成球狀——
但是並不可能,剪斷以後也隻是圓柱形,沒法變成圓球形的,古代的加工精度,還做不到那麼高!
“這當中有訣竅的啊。”盧員外悠悠然摸出一口高壁直筒的小鍋,看著像個搪瓷缸子似的。
往裡倒扣一個瓷碗,嘩嘩地傾倒細膩木炭,讓黑色木炭在鍋底鋪了厚厚一層,又在瓷碗表麵堆積一層。
然後,夾起幾枚金片,稱量出大約十克的分量,用乙炔噴槍燒,燒,在坩堝裡一口氣燒成金液:
“看好了!製作金珠的四種方法,這是第一種,潑珠法!”
他用鉗子夾住坩堝,緩緩傾倒入水。金液砸在瓷碗上,立刻四下飛濺,變成一顆一顆金珠;
等金液潑完,大大小小的金珠落在木炭當中,猶如黑色夜空鑲嵌了漫天星鬥。
“真美……”
沈樂輕聲讚歎。身邊,盧員外也沉默了很久很久,仿佛沉醉於這難得一見的美麗景象。
好一會兒,沈樂才一個激靈,回過神來:
“等等!這些金珠有大有小,形狀也不規整,用這樣的金珠來焊接鑲嵌,太麻煩了!”
“是啊,所以這隻是第一種方法。”盧員外聳聳肩,拿開坩堝,自顧自地用刷子掃起木炭,小心過篩,再收集起篩子上的金珠:
“潑珠法是往木炭裡潑,炸珠法是把金液扔進水裡,或者油裡炸,讓它自行飛濺,形成小小的金珠。
——這種方法,速度快,金珠產量高,就是有一點不好,很難控製黃金是否冷凝為圓形,而且金珠大小不可控。所以呢……”
他又拿出一個坩堝,往裡倒上一層厚厚的木炭,再將剪成細小碎段的金絲,謹慎地、儘量均勻地灑落在木炭當中。
一層木炭,一層金絲,又一層木炭,又一層金絲。鋪完四層以後,小心平端起坩堝,塞進加熱爐:
“來,我們看看吸珠法。吸珠法就是把金絲切成小段,放到盛有木炭粉的坩堝中,加熱後黃金熔融聚結成粒——
現在我們有電爐了,不用慢慢燒,我們來定個時,1000度,10分鐘。好吧,接下來就等著吧!”
十分鐘並不長,沈樂跟著他鏨了幾根線條,嘗試了一遍焊接,爐子就已經報告了加熱完成。
接下來,沈樂就看著盧員外倒出坩堝裡麵那一坨不明物體,砸碎,洗滌,篩選,得到一些沾滿碳粉的黑色珠粒。
再用火槍燒掉珠粒上的碳粉,就是一片金燦燦的黃金珠粒。
當然,裡麵還摻雜著許多不明物體,比如一灘金餅,比如一坨扭曲變形的不曉得什麼玩意兒。
但是,大部分還都是金珠,而且是大小相對勻稱,相對渾圓的金珠:
“吸珠法呢,就是讓金絲被燒熔以後,自行吸附成珠。這個方法的好處是,可以得到大小均勻一致的圓珠;
弱點就是,如果你想要得到這樣的圓珠,你一次生產的金珠就不能多了,一段一段金絲之間,要儘可能隔開距離……”
沈樂低頭在篩子上麵扒拉扒拉,同樣的原料,產出的符合要求的金珠,果然比隨機往木炭裡潑要多。
奈何,還是有不少大大小小,相互連接,或者一灘一灘的不合格品,隻能期望回爐重造。
而且,這些金珠自行觀察,還有點兒坑坑窪窪,大概是被木炭物理擠壓的結果……
“不滿意。不滿意就對了。來,看最後一種方法,吹珠法。吹珠法吹出來的金珠,是四種古典方法當中最好的,又漂亮又乾淨……”
盧員外再次夾起一根金絲。這一次,他用乙炔噴槍,對準金絲不斷燒灼,眼看著金絲末端慢慢發亮,變紅,凝聚出一滴液體,搖搖欲墜:
然後,他抓來一根細細的管子,左手握管,對準金絲末端,右手握住管子另一端的皮球,用力一捏——
一股氣流噴出,金絲末端那滴液體,立刻就被吹落,墜向下方承托的水麵。
盧員外一邊講解動作要領,一邊捏動皮球。等下方水碗裡,凝聚了小小的一灘金珠,他閃身讓開,把皮球交到沈樂手裡:
“來,你來吹。很簡單的,隻要把握時機就可以了,其他固定金絲、加熱金絲這些工作,都已經做完了……”
是啊,都已經做完了。乙炔噴槍的熱量,要把金絲燒熔,簡單得很,燒得又快又乾淨。
如果換成古代,金匠需要在炭火上灼燒金絲,燒到合適的溫度,就沒有這麼容易;
而想要讓金液自行墜落,或者用吹管吹落,也沒有這麼方便的皮球可以捏,隻能自己叼著細管子吹……
哪怕還是同樣的方法,科技進步,也為當前的加工工藝,帶來了極大的方便啊!
沈樂默默感慨著。他按照盧員外的指點,一捏,一捏,再一捏,吹出了幾百顆金珠。
接下來,焊接這種活兒,就用不著一點點折騰焊藥,一點點用鑷子尖端沾上金珠,點在肩吞表麵往上焊了。
沈樂的精神力,移動一顆小小的金珠輕而易舉,再提取一點點金行力量,填充在它們中間,讓它們好好地連接到一起:
“完美!”
肩吞表麵鏨刻完,金珠製作完,焊接完畢。兩隻威風凜凜的獅子,已經並肩矗立在沈樂工作台上,隻差兩顆眼珠子就能修複完成。
沈樂繞著它順時針走了一圈,逆時針走了一圈,一時間,竟然不敢伸手去碰它:
“我把綠鬆石給你鑲好了,你不會變成真的獅子吧?不會跳出來咬我吧?……答應不咬我的話,你眨眨眼睛,或者搖搖尾巴?”
肩吞理也不理他。很顯然,不管鑲好眼睛以後會不會活過來,至少,沒鑲好眼睛之前,它是不會變活的:
哪怕是牆壁上畫的龍,在點上兩個眼睛之前,都不會霹靂一聲,破壁飛去,給和尚們留下一堵斷壁殘垣。
沈樂側耳聽了半天,沒有聽到獅子吼叫,再用精神力慢慢浸潤,一點一點感受,也沒有感受到任何奇怪的波動。
哪怕抱著它打坐,努力感受它的波動,讓它和自己的殘片共鳴,指出方位,都沒有得到答案。
沒奈何,收拾東西,上高原!
“你狠!你凶!我去青藏高原給你找眼睛總行了吧!!!”
他惡狠狠地把肩吞打包,裝箱。背包往身上一甩,招呼特事局幫忙開車:
“先繞塔裡木盆地一圈……我的意思是,龜茲、於闐、疏勒、焉耆,安西四鎮,我們全都跑一圈再說!”
“……你等等,我查查安西四鎮,現在都是什麼地方……”
負責開車的小哥給了沈樂一個死魚眼。沒辦法,他們是行動人員,不是考古人員,也不是曆史專業人士;
這幾個古代地名和現代地名的對照,哪怕之前背過了,也不是立刻就能內化成常識,能夠立刻規劃出行程路線圖:
“我看看啊……焉耆還叫焉耆,龜茲現在叫庫車,於闐我們去過了叫和田,疏勒叫喀什……
那麼,我們最方便的走法,應該是從焉耆到庫車,這兩個挨得近,然後一路往西開到喀什,再往東南繞回來到和田……”
大漠茫茫。
越野車發出強勁的吼聲,在公路上全力狂奔。
一邊是沙漠,一邊是山脈,連續跑一個小時,周圍的景色也沒什麼變化,像是陷入了一個怪圈。
沈樂抱著行李箱,靠在車後座上,雙眼半睜半閉,仿佛入睡。全副心神,都集中在與護肩溝通上:
“這裡沒有你的同伴?沒有曾經和你一體的存在?沒有能引起你共鳴的東西?……好吧,沒有就沒有了……”
焉耆沒有,龜茲沒有,疏勒也沒有。
到了於闐,車子往裡一拐,於教授他們還在吭哧吭哧挖土,顯然那個烽燧的考古項目很有點規模,不是一時半會兒能夠搞定;
沈樂繞著烽燧走了一大圈,甚至在烽燧到ht市的道路上,來回拉練兩遍,都沒有得到答案,一咬牙:
“上高原吧!”
高原和高原也是有區彆的。沈樂並不想給自己一下子上太多壓力,選了青海作為第一站。
青海果然是綠鬆石富集的地方。沈樂快樂地在塔爾寺邊上繞了一大圈,發現了不計其數的綠鬆石:
鑲嵌在牆壁上的,鑲嵌在雕塑上的,鑲嵌在各種首飾上的,鑲嵌在刀柄上、刀鞘上的;
放在櫃台裡的,掛在人身上的……
“怎麼樣?你看中哪一塊?但凡你看中的目標不太麻煩,我都能給你弄來……但是你不能吃,在我讓你吃之前,你不能吃!”
沈樂默默地和肩吞溝通。在這塊地方,肩吞的波動也跟著強烈了一些,像是剛剛睡醒,正在睜開眼睛,東張西望地看世界。
雖然還不能表達複雜的要求,但是,已經能夠傳遞一點感覺和情緒:
“這邊!”
“這邊!”
“這邊!”
沈樂拽著拉杆箱,跟在人流裡慢慢蠕動。剛到門口,就被攔了下來:
“先生,您的箱子請寄存一下——那邊有保管處!”
“啊,可是這個行李比較重要,不能離開我的手啊……”
“先生,寺院有參觀規定!請您遵守一下!小一點的雙肩包可以帶,但是箱子真的不行!”
沈樂默默地歎了口氣。退出人群,換了一個大號的登山包,努力把肩鎧連著箱子塞進去,打包好;
再次到門口,又被攔下:
“先生,您的包請寄存一下……”
行,行吧。沈樂再次退出,把兩隻肩吞塞進黃玉桐當中,掛在腕上。
隔著古宅,它們的感應不那麼強烈,好在混進寺裡以後,還是能夠找個僻靜地方把它們拎出來,抱在手裡參觀的。
他緩步行走,沿著長長一列高聳的白塔,一邊參觀,一邊前行。白塔上半部分潔白,在風雪當中微微斑駁;
下半部分,明豔的朱砂地上,堆塑著生動威嚴、姿態各異的獅子。
鬃毛,尾巴,旁邊的花飾,乃至塔身上方的小佛像和經幢,綠鬆石特有的藍綠顏色,在塔上反射著明豔的光芒。
不是。
不是。
也不是這裡。
這些裝飾品,都很好,都很精美,但是,都不是肩吞想要的——吸引它的東西,還在更遠的地方,更深的地方……
可千萬不要是佛祖身上的裝飾啊!
你再怎麼獅子大開口,我也沒本事給你從佛頭上摳寶石去!
沈樂一邊忐忑,一邊小心前行。越過如意八塔,在外麵繞了一圈,又在裡麵繞了一圈;
這座莊嚴輝煌的,號稱用1300兩黃金和萬兩白銀打造的大金瓦殿,從裡到外,也沒有什麼地方引起肩吞的共鳴……
接下來,小金瓦院,大經堂,祈壽殿。或規模宏大,或小巧精致,或莊嚴神聖,或神秘幽深。
每一個地方都讓沈樂流連忘返,每一個地方,都讓肩吞貪婪地吞吸附近的氣息,卻又始終不能指出明確的方向。
“大爺,咱們放低一點要求成麼?”
辛辛苦苦走了一座寺廟,又走一座寺廟,沈樂癱坐在路邊,抱著兩個包裹呻吟:
“你真想讓我從這裡走到布達拉宮啊?!”
懷裡的包裹震動了一下。緊接著,沈樂仿佛看見兩隻獅子同時回頭,兩顆獨眼裡射出熾熱的光芒,指向遠方:
而那兩道光柱,迭合在一起的位置,大概,也許,可能,就是他要找的位置?
“快!快帶我過去!”
沈樂一躍而起,奔向特事局小哥。衝上車,調整了一下懷裡的肩吞,伸手指了個方向:
“往那邊開!那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