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夠了。
不是飽了。
這天下,這江山。
任文臣武將胡作非為的時代結束了。
朱厚熜望著嚴嵩、徐階、高拱、嚴世蕃、張居正好一會兒,想從他們的眼裡望出他們的心思。
但朱厚熜沒有看透人心的本領,在個個忠心的麵容下,孰忠孰奸,實在分不清。
或許,有的人現在是忠心的,但往後就又不忠了。
有的人可能忠的是大明朝,有的人可能忠的是自己。
這些人中,有誰忠的是他這個大明朝皇帝陛下?
朱厚熜猜不透,索性就不猜了,發出最後警告道:“都記清自己吃了多少,彆撐著。”
所有人幾乎同時大聲答道:“是。”
“高拱、張居正是朕詔過來的,而嚴閣老、徐閣老,還有嚴世蕃,你們有什麼事陳奏?”朱厚熜打完了啞謎,直接開門見山。
嚴嵩略微調整了心緒,十分誠懇說道:“回皇上,此事與張居正有關。”
張居正一愕,立刻下意識地望向嚴嵩、徐階。
隨著嚴黨、清流合流,朝廷文武正式回歸“大團結”,整個文官集團目前最要緊的事,就是爭取考成法的稽查、考核權。
張居正自問沒和徐階有過什麼商議,就更彆提和嚴嵩有什麼商議了。
一晚上、一早上不見,到底內閣首輔、內閣次輔有什麼商議,能讓兩派合流後的第一件陳奏事,就和他張居正扯上關係?
嚴嵩徐徐說道:“張居正說,隻要海麵的商路暢通,我大明朝的商船能把貨物運到波斯印度一帶,每年就可以開源一千萬兩紋銀以上。”
聞言。
張居正顯然有點激動,在原地儘力平靜心態。
十多年了,朝廷總算在禦前正式提出了他改變大明朝第一步主張。
治大國如烹小鮮,當家無非是節流開源兩途,節流難以富國強兵,但開源卻可以。
“而想重新打通海麵貨商之路,海麵要靖,倭寇要剿,這些,無不要以兵部著眼,臣等以為,該給閩浙增加軍餉,讓胡宗憲募充軍隊,建造戰船。”嚴嵩又道。
張居正再也忍不住,嘴角勾勒起了笑意,雖然嚴嵩在奏對中,隻提及了親近的浙江總督胡宗憲,而沒提到戚繼光、俞大猷,但抗倭事能完成,其他都不重要。
況且,沒了嚴黨、清流之分,胡宗憲在禦前留名就留名吧。
“內閣以為該增加閩浙多少軍餉?”朱厚熜問道。
不論嚴嵩、徐階是公心,還是私心,倭寇一定是要剿滅的。
前世今生的仇恨,非蕩平倭人才能消解。
增加軍餉的數目,是在來玉熙宮的轎子上,嚴嵩就與徐階商量好的,接道:“皇上,至少九百萬兩紋銀。”
六百萬兩紋銀建戰船。
三百萬兩紋銀招募軍隊。
沒了嚴黨、清流的互相掣肘,嚴嵩和徐階都認為,這些銀子全花到實處,能把倭寇打回老家去。
不過。
近千萬兩紋銀的軍餉開支,是大明朝開國以來頭一回,嚴嵩、徐階沒想過皇上真的會照單允準。
按照嚴、徐二人的估計,能有個六百萬兩紋銀落到東南,胡宗憲就能掃平海麵,恢複到嘉靖十幾年前海麵貨商通暢的地步。
《論語》有雲:取乎其上,得乎其中;取乎其中,得乎其下;取乎其下,則無所得矣。
嚴嵩、徐階的小伎倆,是不加掩飾的,大殿裡的人都明白。
“照準!”
聖音傳來。
所有人一愣。
皇上不吝嗇了?
緊接著嚴嵩、徐階、嚴世蕃、張居正就有點難受,因為他們意識到,皇上的突然大方,閩浙增加的軍餉,很可能來自他們剛獻上的銀兩。
朱厚熜似乎想讓四人更難受,接著道:“傳朕旨意,自今日起,凡斬倭寇一人,朝廷賞現銀二十兩,上不封頂!”
現銀。
上不封頂。
六個字一出。
所有的人不禁倒吸一口涼氣。
斬首獎賞,從太祖高皇帝時就有,這是為了鼓舞士氣,竭力斬殺異族軍隊。
在眾多異族軍隊中,斬首草原騎兵的獎賞,永遠是最高的。
斬首一個草原騎兵,就能獲得賞銀二十兩,且官升一級。
但是,草原騎兵對大明軍隊始終是最危險的存在,在戰鬥中,明軍和草原騎兵的戰損比例往往懸殊。
而且,草原有草原的規矩,如果在戰場上救下同伴,可獲得同伴一半的戰獲。
如果在戰場上能夠搶回同伴的屍體,那麼會獲得同伴所有的戰獲。
這個規矩使得草原騎兵在戰場上奮勇抵抗,即使同伴已經戰死,也不願將同伴的屍體留給明軍。
草原騎兵的人頭賞銀,一直是明軍最難賺到的。
即便真的能賺到,朝廷的拖欠,各級將領層層剝削,等落到士兵的手裡,恐怕連二兩銀子都沒有。
所以,在絕大多數時候,明軍對草原騎兵的賞銀並不熱衷,連帶著對草原騎兵的抵抗心思都較弱。
而斬殺倭寇,是明軍中的一種較低獎賞,斬首倭寇一人,隻可獲得賞銀十五兩。
但同樣存在嚴重的朝廷拖欠和將領剝削的情況。
在注意到嚴世蕃的異動的神情,朱厚熜對賞現銀的事有了新補充,“賞銀的事,朕會讓錦衣衛負責,直接發放到將士手中。”
獨立於軍隊之外的賞銀監察,又是外人染指不進去的錦衣衛,完美避免了朝廷的拖欠和將領的剝削,嚴世蕃頓時神情一黯。
張居正則想得更多了,有了這樣的獎賞製度,東南軍隊估計能把海上的倭寇絕跡了。
甚至。
有衝上倭人島,抓倭人冒充倭寇賺賞銀的可能。
這種事,不能細想,總之,於東南軍隊有利就是了。
“聖明天縱無過皇上。”嚴嵩五人齊聲頌聖。
“皇上,剿倭的事,由胡宗憲主事,但銷往西洋諸國的貨物,卻要提前準備,茶葉、瓷器不提,絲綢是通貨,而絲綢的關鍵在蠶絲,想多產蠶絲,就要增加桑田,臣等以為,乾脆讓浙江現有的農田再撥一半改為桑田,一年便可多產絲綢二十萬匹。”嚴嵩展露了獠牙。
張居正的笑意忽然凝固在臉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