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始。”
陛下命令往下傳,立時旌旗招展,鼓號齊鳴。
一大批工人依次進入港口,將堆積在塗油的木材裝車,往山上搬運。
這些工人是跟隨百萬民夫大軍一起來的,總計將近有十數萬之眾。
李明雖然將大量民夫分散到了外地,但是在靠近前線的榆次等地,依然保持著一支龐大的勞動力大軍,保證隨叫隨到。
如果他隻單單在前線堆了十萬人,那明眼人一看就知道,他準備搞事情了。
但如果他堆了百萬人,再把這百萬人散在各地,那麼彆人就不知道他到底是想搞事情,還是隻是日常發癲罷了。
這也是障眼法的一環,那一百萬人便是為了掩蓋這十萬人。
這些工人像螞蟻搬家一樣,逐漸將河港堆積的木材清空了,推著小推車運進了山裡。
這座河港後院的山,是山西無窮大山的一支,名曰“南山”,沿汾河南北走向,從明軍陣營直插晉陽城之南。
這座本應該成為事故多發地的戰略要山,因為林木過於茂密,不適合大部隊展開,而成為了雙方攻防的盲區。
除了放置些零星的斥候以外,雙方用兵基本上把這座晉陽南邊的南山當成地圖邊界,在進行軍事行動時自動繞開。
但是,眾所周知,李明小老弟在這座山上放了一把火,把這座山燒成了一片光頭。
而這一高度可疑的行為,又因為他在山西各地放火的奇葩行為,而躲過了對方的懷疑。
也就是說,在李明的騷操作下,他在前線得到了十幾萬的勞動力,一座沒有樹木遮蔽、直達敵軍大本營城下的光山——以及最重要的,對此懵然不知的敵軍。
在唐軍的眼皮子底下,他用海量的信息成功吸引走了對方的注意,掩蓋住了真正的殺招。
今天,一切前期準備就緒,而唐軍也成功咬鉤,被薛萬徹、契苾何力的誘餌部隊吸引前出。
可謂萬事俱備,隻欠東風!
“會贏的。”
李明望了一眼港口和山上忙碌的人群,便移開視線,隨手拿起一份折子便看了起來。
這封折子是馬周寄來的。
那位李治的前任(老師)、曾被李明一次裝逼打發去章丘當縣令、又被李明一波金融戰打崩道心、最後拱手來降的前朝乾吏,如今被李明派到了河南占領區,暫管當地民生。
你還真彆說,這位在大明不顯山不露水的打工仔,在河南的廣闊天地乾得還不錯。
沒辦法,大明的快樂老家現在是人才濟濟,內政卷到飛起,是應該多拓展些陽光下的土地,給手裡的一堆ssr謀個好出路了。
隻是今次,馬周寄來的信讓李明眉頭皺下。
“夏季少雨高溫,黃河乾旱……
“嘖,天下也不太平啊。這場戰爭不能再繼續延宕下去了,得趕快結束。”
…………
南山上,民夫們在山路上趕著車,到處都是濃重的焦糊味,在鼻腔深處揮之不去。
這一片山燒得非常徹底,火好像是被看不見的大手給刻意引導了似的,很“巧合”地燒出了一條山中捷徑。
這當然不是巧合,明軍方麵是有備而來,早就規劃好了路徑,提前鋪好乾草,搬走巨石,鏟平土壤,沿線挖好防火壕溝。
讓大火完成最後的“拆遷”工作,一條從明軍河港直插唐軍防線腹地的通路,就此完成。
當然,這一切先期準備都是在唐軍的眼皮子底下,通過塞入海量的垃圾情報,瞞天過海完成的。
而現如今,前線正在酣戰中,唐軍全軍突擊,主帥李世績親臨戰陣,視野受限;而李世民則在十幾裡外的晉陽城樓上鳥瞰戰局,隔著重重迷霧,不可能注意到戰場邊緣的細節。
他們殊不知,就是在這不近不遠的盲區,正在發生著毀滅性的變化。
…………
“就從這裡開始,鋪設木板。”
工頭一聲令下,民夫們便將推車裡的木板搬下,首尾相接,平鋪在這條燒出來的小徑上。
這條直達晉陽的通路,距離戰場有相當一段距離,相當於繞了一個大圈。
距離雖長,但好在此處曾是一條季節性河流的故河道,在常年雨水的衝刷下,地形和緩,高低差較小。
這個特點對李明的計劃來說非常關鍵。
以“道路”的標準來看,這條燒出來的途徑崎嶇不平,狹窄蜿蜒,隻能勉強行車,大規模行進是彆想了。
自然之力,這活兒乾得也就那樣,要求不能太高。
不過按照李明的構想,這條臨時的道路也不需要太精細就是了。
十幾萬民夫分布在這條直線距離並不算很長的“道路”上,用抹油了的木板鋪滿路麵。
這些木板浸透了大明的民脂民膏(字麵意義),表麵十分光滑油膩,人站上去根本站不穩。
這樣的鋪路(物理)工作,可比正兒八經修條路可要簡單多了。
木板是在後方的工場批量生產運過來的預製板,油脂油膏也是事先浸潤的。
工人所要做的,無非是把木板搬下車平鋪在地上,首尾用鉚釘鏈接起來而已。
對身經百戰的大明工匠來說,這算工作?這不是業餘的解壓小遊戲嗎?
在經驗豐富的工頭的有序調度下,基本就是人走到哪兒,路就鋪到哪兒,十分順暢地極前進著,極為速成。
在山路上,工人們甚至隱約聽見遠方戰場傳來的金戈鐵馬之聲。
激戰正酣啊。
他們心中一凜,加快了手中的活計。
漸漸的,廝殺聲越來越遠,直到被他們拋到了身後,徹底聽不見了。
工人們知道,他們已經把路鋪到了戰區之後。
這也標誌著,此行的目的地快到了。
車輪轔轔,他們沿著燒出的路徑下山,拐過一道彎,又來到了汾河畔。
堅固的城牆就在北邊不遠處,可以清晰地望見高大的晉陽城樓。
不知是不是錯覺,工人似乎能看見城樓上有一個蒼老而高大的人影。
此地在李世績防區之後,晉陽城牆之前,剛好夾在中間。
更重要的是,從此地向北、一直到晉陽城的河麵十分乾淨。
那道惡心人的鐵索+縱火船防線並沒有延伸到這裡,也被一道繞過去了。
“就是這裡了,把木板補上。”
按照包工頭的命令,工人將最後幾塊木板也鋪設好,一直延伸到汾河河中。
就這樣,始於汾河、終於汾河,一條繞過戰場和水上封鎖的木板“路”,隻用了大半天時間就竣工了。
甚至前線的戰鬥還沒有停歇,李世績的部隊還沒有回營!
不過這條路與其說是“路”,不如說是一條超長的滑梯。
鏈接著的木板閃耀著光澤,連蚊子飛上去都得打個趔趄。
這正是李明所要達到的效果。
“儘快將完工的消息稟告陛下。”
…………
咻!
汾河畔,南山邊,鳴鏑,聲響劃破長空。
很快,在放箭處更靠南的位置,第二支鳴鏑接續上了。
緊接著,第三支、第四支……
沿著汾河,鳴鏑接二連三地響起,就像一位隱形的巨人踩著穩健的步子,一路向南。
“嗯?響箭鳴鏑?從南山來?”
李世績耳朵一動,警惕地望向戰場邊緣的那座山。
經過山火的淬煉,南山的麵貌已經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光禿禿的焦黑一片,和背景的青山綠水形成鮮明的對比。
然而,彌漫的煙霧嚴重阻撓了視線,讓李世績對山後麵發生了什麼一無所知。
“難道是迂回的敵軍?可山道險峻,就算沒有樹木遮擋,應該無法支持大規模行軍……”
李世績心思轉動,不知敵人是故布疑兵,還是真的有所行動。
“右軍把守山腳出口,加強戒備。其他部隊繼續前進,包抄敵人!”
出於謹慎起見,他相應做出了自以為穩妥的應對。
…………
明軍方麵。
在李世績的淩厲攻勢之下,已經疲態儘顯,戰局逆轉。
“薛蠻子,你是否恍然大悟了一件事?”
“你這連話都說不清的鐵勒突厥混血胡人,‘恍然大悟’是這麼用的?你想說什麼?”
“我軍好像被包圍了呃。”
“……你才發現麼?這不就是我們這些誘餌的職責所在麼?”
就在薛萬徹和契苾何力這對損友死黨互相調侃以緩解壓力的時候。
咻——
在戰場的邊緣,南山這一側,響起了一聲又一聲鳴鏑,接二連三,直達明軍本陣。
兩人互視一眼,精神一振。
“陛下的總攻要開始了!”
“小的們,給我打起十二分精神彆讓我們的老朋友李世績閒著,給我狠狠地打,牽製住他們!”
…………
咻咻咻——
淒厲的鳴鏑聲,很快傳進了明軍本陣,傳到了李明陛下的耳朵裡。
這是事先約定的信號,說明——
“木板鋪設完成,一切順利……”
李明有些緊張地咽了口水。
連他也覺得,自己這個腦洞開得疑似有點大了。
明明可以依靠絕對的國力優勢,或者索性真的采用堡壘戰術,慢慢耗死唐軍餘部的。
他卻選擇了彈幕最多的打法。
“沒辦法,這場戰爭拖得有點久了,得快點結束了。
“唉……國內還有一堆爛事等著我呢。”
李明暗暗歎息,對身邊的文吏舉重若輕地點點頭:
“動手。”
“是!”
陛下的欽命一級一級往下傳。
河港邊,尉遲循毓擔憂地望了一眼前方密集的封鎖線和塵土飛揚的沙場,喉嚨動了動,一揮手:
“出發!”
在他的一聲令下,龐大的明軍艦隊收起風帆,僅靠劃槳慢慢開始轉向,船頭對著岸邊。
碼頭上的腳力用鎖鏈鉤住船身,一頭套上牛軛。
在群牛的牽引下,巨大的戰艦緩緩駛入汾河岸邊一個人工挖出來的池子。
池子裡裝的不是水,而是融化的油。油池底逐漸向上傾斜,在邊緣放置一塊潤滑的鐵板,與山上的通路直接相連。
戰艦經過這個油池,船底立刻變得非常潤滑,在牲畜的拉動下,在同樣光滑的鐵板上滑動著。
這些樓船都是針對河道和近海作戰的平底船,船底平直,所以也很適合在陸上被拖著走。
在人和牲畜的協力之下,第一艘大船沿著潤滑的板麵,很順滑地被拉了上岸,徹底離開了水中,沿著一塊塊木板拚接的“軌道”,竟就這樣登上了南山。
“這也能行,旱地居然真的能行舟……”
尉遲循毓目送著戰船一步步地向上“攀爬”著,脖子隨之一點點地揚起,嘴巴不自覺地張大。
跟著明哥混,人生真是充滿了驚喜。
他今天竟然目睹了船在爬山!
“不是不是,現在不是發呆的時候!”
尉遲循毓扇了自己兩個耳光,強迫自己振作起來,揮揮手命令道:
“跟上!”
第二艘、第三艘……
以同樣的方法,很快小半支艦隊便已完全出水,平穩地在陸地上行進著。
然而,並不總是一帆風順。
其中一條戰艦在上岸時,一頭牛不慎踏空腳步,帶倒了鄰近的牛馬同事,導致拉拽的牛群大亂。
失去了前進的動力,大船便順著坡度,又緩緩向油池倒退回去。
而在它的後方,下一艘船正等著上岸呢!
如果兩船相撞,後果不堪設想!
就在這千鈞一發的時刻,船尾處的兩根撐杆立刻放下,在木板上滑行了一段距離之後,精準地卡在了兩塊木板之間的接縫處。
就這樣,在這條船加速往下衝之前,勉強停止了下行的趨勢。
呼……尉遲循毓擦去額頭的冷汗,在心中暗暗感謝大明的能工巧匠,竟然能給這麼離譜的計劃也套上一層保險……
所幸,除了這次可以預料的事故以外,整個過程大體波瀾不驚。
在無數牲畜的拖拽之下,龐大的大明艦隊就這樣全數上了岸,繞過被重重封鎖的水麵,沿著潤滑的木板軌道,氣勢洶洶地向晉陽城殺奔而去!
…………
夕陽西下,廝殺了一整天的唐軍拄著矛稍事休息。
他們絲毫沒有鬆懈的意思。
被明軍從頭玩弄到尾,今天好不容易把對麵包了餃子,豈能放過這個報仇雪恨的天賜良機!
可就在他們準備再次投入戰鬥時。
卻聽見南山背後,傳來沉重的聲音。
仿佛巨獸的低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