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孫無忌雙手持笏板,麵色如常,不為所動。
好似殿中的情形與他沒有乾係一般。
實則,他內心卻是沉到穀底,持笏板的雙手,已經死死的捏緊了。
他內心怎麼可能平靜。
早就後背發涼了。
作為一個資深的老狐狸,群臣都明白看穿的事情,他如何不懂?
不是他不懂,而是沒有辦法。
本來他作為陛下妻兄,三個嫡皇子的親舅舅。
誰當太子,誰當皇帝,對他來說,都是沒有任何損失的。
他依舊是他,是太子舅舅。
這一點,是怎麼也改變不了的。
他根本不需要有多餘的舉動,就立於不敗之地。
保持中立,是他作為外戚最正確的選擇。
多做多錯,少做少錯。
可誰知道,今日朝局,風雲變幻。
太子李承乾大朝議講‘禮’,瞬間就把他推倒風口浪尖上。
句句沒有他,但無處都不是他。
當太子舅舅,不在太子名單上,那本身就是一件莫大的過錯。
更彆說,太子所說的‘禮’,牽扯太大,太恐怖了。
他不能主動開口,那會淪為朝外笑話。
不主動,太子卻不點他。
無異於也是站在對立麵。
他心裡幾乎在渴求,太子能夠點他,給他個體麵。
見太子沒有點他的意思,他甚至想著放下身段,希望李承乾給他主動開口的機會。
李承乾給嗎?
肯定是不會給他的。
他就是要敲打長孫無忌,就是要讓他處在風口浪尖上。
就是要讓他知道什麼叫怕了。
長孫無忌為什麼怕?
因為李承乾的開場白,說的是孔曰仁,孟曰義,周曰禮,回應的是陛下說的話。
仁,義,禮。
仁,說的是行仁政,要仁德。
義,說是名分大義。
禮,說的是禮法,禮製。
李承乾有仁德,有名分大義,更是直言不諱的說皇嫡長子的身份。
這就牽涉到‘禮’。
他就是告訴在場群臣,宗法製中的嫡長子繼承製。
你們是擁護還是不擁護?
要知道,隋唐是門閥政治。
門閥最在乎,最看重的是什麼?
傳承。
宗法製中的嫡長子繼承製,就是家族能夠穩定傳承的共識。
自從周朝製禮,確立宗法製,嫡長子繼承製確實能夠杜絕內部繼承人傾軋,消除混亂內耗的有效驗證後。
經過一千多年歲月,嫡長子繼承製的原則已經深入人心。
不管是世家門閥,還是王公貴族,縱然是底層百姓之家,他們也是堅持嫡長子繼承製原則的。
這就是嫡長子繼承製的正確屬性。
到了後世,嫡長子繼承製,依舊是無法忽視並且存在的一項重要的繼承原則。
長子,長子,可不單單的字麵意思,在社會共識中,他是能夠對一個家庭負責的。
他前些日子讓李靖,程知節,魏征等人,遴選一子到東宮,嫡長不論,就是摸這些人的態度。
不出所料,他們一個個送的全是次子。
次子說明什麼?
不是對東宮的敷衍,而是在太子說了嫡長不論,不違抗太子教令的情況下,最優解。
李承乾也探明了這些人的態度。
他們對嫡長子繼承製是擁護的。
李承乾現在就在做一件事情。
在這場大朝議上,利用擁護嫡長子繼承製,就是在擁護他李承乾,來確立他大唐皇帝嫡長子,冊封皇太子身份的絕對政治正確。
反對?
反對他,就是反對嫡長子繼承製。
天下人口誅筆伐,誰擋得住?
這是當代最重大的政治原則問題。
就算是你恨李承乾,恨不得把李承乾殺了,但這一問題上,絕對不會反對,反而會義正言辭的支持。
不支持。
那天下還不得混亂啊。
嫡長子繼承製不行了,次子,庶子身份的,不得立馬倒反天罡?
這就是長孫無忌怕的原因。
李承乾不點他,不給他說話的機會,不特麼是他默認反對嫡長子繼承啊。
房玄齡,蕭瑀等人站著,他們沒開口,但他們人多啊,太子都把他們劃分在一個行列。
獨獨你在外。
你沒問題,誰有問題?
李承乾用陽謀的手段,就是在逼迫群臣,逼迫李二,敲打長孫無忌。
他不會在太子的問題上,正麵跟李二衝突的。
這還需要他來?
群臣全部給我上。
李承乾點完了,他覺得該上終極大招了。
“看來,孤是失愛陛下,失愛群臣。”
李承乾走了兩步,麵向群臣。
這會兒,李二,群臣都感到不妙,似乎有什麼大事發生。
長孫無忌急的要站起來了,太子,沒完啊,給我個機會,我要表現,我要擁護。
李承乾麵露悲情,泣聲道:
“孤德薄,無以……。”
“太子!!!”
李二急聲大吼,打斷李承乾,目欲吃人,“你要乾什麼?!”
“太子!”
群臣大驚失色,震怖駭然。
全部起身,不敢坐,也不敢站。
文武百官,全部蜂擁而至大殿之中,跪拜而下,疾聲山呼。
“太子!!!”
李承乾低頭不言,適可而止。
孤德薄。
三個字的威力,幾乎是把所有人給炸穿堂了。
這三個字後的內容,他們不用想,也知道會是什麼。
孤德薄,德薄之後要乾什麼,那要自請廢太子啊。
他們誰還能坐得住啊。
局勢到這個份上,太子要是完全把話說出來,他們一個個還要不要身後名,還如何麵對天下人?
有一個算一個,全部都要淪為口誅筆伐,枉為人臣的人物。
李胖胖麵露茫然,怎麼回事。
群臣全部跪了,跟火燒屁股一樣。
父皇也是。
這怎麼了。
我是要不要也跟著跪啊。
“太子,你瘋了不成?”
李二幾欲抓狂,整個人是彈射而起的。
可見他內心的震動與慌亂。
“你在胡言亂語什麼?”
“混賬!”
李二氣的破口大罵,完全沒有以往的自信與沉著。
更想是一個跳腳的潑婦。
“來人!”
“送太子回東宮!”
他激動的喊道:“太子攪亂朝議,東宮禁足一月。”
他怕。
真的怕了。
他怕李承乾真的把三個字後麵的話說出來。
那將覆水難收。
更讓他顫抖的是,太子去觀音婢陵前怎麼辦。
還要加派人手,必須加。
“太子,請三思啊。”
群臣殷殷喊道。
李承乾不言,他緩步走下丹陛。
群臣主動讓開一條道來,一個個眼神懇切,太子不要糊塗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