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華光這種菩薩，彆說思想傳統、作風保守的青陽與蘆淩子。
連見過失格羅漢（玉蟬與普善）的小羽，也對三隻眼的表現感到驚訝。
有些話在心裡想，是一回事兒，說出來又是另一回事兒了。
——這廝在西方靈山的地位，一定不低。
小羽心中念頭轉動，臉上露出笑容，道：“晚輩也不是真的灑脫不羈。
不過是身無天職，連仙籍都沒入，距離成仙劫很遠，故而隨心所欲了些。
如馬大帥這般，言行無忌，率性而為，才是真灑脫、真豪傑啊！”
華光笑道：“雖然在拍本帥馬屁，但本帥喜歡聽。”
蘆淩子輕咳一聲，提醒道：“護法元帥大人，這麵萬魂幡，您可否幫忙超度了？”
華光回到祭壇前，閉上雙目喔，不對，還有額頭一目，他三隻眼睛都閉上了。
一縷縷神輝從天而降，讓他虛幻近乎完全透明的身影，迅速變得凝實且完整。
片刻功夫，華光已經如同活人一樣有血有肉，身上還散發微濃的檀香味。
仿佛剛從某間寺廟裡走出來。
小羽心中了然，蘆淩子此次“書符召將”是請到了“真形”。
也就是真正的華光菩薩降臨了。
之前跟她說話的也算真形，但隻有神，沒有形。
此時神形具備，或許依舊不完整力量與體量不完整。
“真形降臨”完成後，華光再次睜開眼，額頭第三隻眼睛完全睜開，射出一束金光，落在萬魂幡上。
霎時間，萬魂幡像是被火焰點燃，冒出一股股帶有燒焦鮮血之焦臭氣味的黑色魔氣。
原本如同一塊被鮮血染濕的黝黑布帛，融化為一口十丈方圓的池塘，密密麻麻的亡魂是池塘裡的水。
金光激射進入池塘裡，攪動池水掀起“驚天駭浪”。
以旁觀之人的視角，隻覺得黑色池塘並不大，水浪也不高。
可所謂“池塘”，本質上是被華光以佛門神通強行打開大門的“魔域”，相當於一個小世界。
魔域小世界內部，有超過百萬的亡魂。
百萬亡魂組成的浪潮，絕對稱得上驚天駭浪。
事實上，小羽便神色恍惚，仿佛置身於魔域小世界，直麵萬丈高的亡魂潮汐。
在魔浪高高掀起時，她隱隱約約看到“海洋”底部露出一根通天白玉柱。
是一根骨頭，巨大如擎天玉柱的白骨，它支撐著整個世界。
小羽心中立即有所明悟，這就是萬魂幡的根基。
“大帥，您悠著點，萬魂幡內的亡魂好像撐不住了。”忽然，蘆淩子緊張開口道。
他和青陽真人沒有如小羽一樣，精神沉入魔域世界，看到了擎天玉柱似的白骨。
他們耳朵也聽不到魔域內亡魂的哀嚎，但他們也是仙人，煉成了元神。
耳朵聽不到，靈魂能感應到百萬亡魂在齊聲哀嚎。
嚎叫的聲音中，逐漸充滿瀕死前的絕望與恐懼。
他們心裡明白，萬魂幡內的亡魂到極限了，快灰飛煙滅了。
華光第三眼射出的金紅光芒稍微暗淡。
他眉頭皺起，有些尷尬地說：“本帥的佛光專克鬼物與魔物。
要拆毀這麵旗幡，自然是輕輕鬆鬆。
隻是旗幡中的亡魂，更加承受不住本帥的神力。”
青陽真人建議道：“大帥可以先用菩提之心，淨化亡魂身上的怨氣，一邊超度他們，一邊拆解萬魂幡。
超度之力會拉扯他們進入六道輪回。
而拆解萬魂幡的過程中，又在降低魔器對亡魂的束縛。
減少束縛，增大拉扯，像拔蘿卜一樣，將亡魂從魔域泥沼中一個個拔出來。”
說是像拔蘿卜，其實更像擠青春痘、挑粉刺。
破壞萬魂幡的結構，就是讓青春痘成熟，從紅腫一坨變成白色一坨。
超度之力拉拽亡魂進入幽冥地府，則是外部使力擠壓痘痘。
內外結合，把一張好臉擠得坑坑窪窪。
青陽真人說得如此清晰直白，是因為他之前建議蘆淩子召喚馬元帥時，便想到了拆解萬魂幡的過程。
他想到了方法，隻是自己做不到而已。
可華光也做不到。
他表情更加尷尬，道：“本帥是什麼樣人，你們不清楚？
降妖除魔，本帥三界第一！度厄消災，卻非本帥之特長。”
——我們知道你是“護法元帥”，特能打，可你也是“靈山菩薩”啊！
哪有菩薩不擅長超度亡魂的？
六道輪回法則，就是你們靈山菩薩、佛爺們的特長啊！
青陽真人終究不是“灑脫不羈的野修士”，沒有把心裡的吐槽與呐喊說出來。
小羽遲疑道：“馬大帥，您為何不拔掉魔骨？”
“什麼魔骨？”青陽真人和蘆淩子完全聽不懂。
華光也怔了怔，才驚訝道：“你竟然連魔骨都知道？是剛才看到的，還是從宇文博那聽說的？”
小羽指著依舊被神光籠罩的“魔域池塘”，道：“魔骨不就在魔域底部矗立著嗎？我直接看到了。”
“你修煉過魔功，還是練成了我佛門慧眼？”華光問道。
小羽驚訝道：“看到魔骨很難嗎？”
華光道：“大魔頭宇文博，在鑄造此魔器時，使用了一塊魔神之骨為材料。
那塊魔骨還蘊含了部分魔神的本源。
萬魂幡內的魔域世界，雖然是百萬生靈的精血與怨魂編製而成，充當魔域世界根基與骨架的，卻是那根魔骨。
或許它原本為骨頭形態，此時卻是一縷‘先天魔氣’。
你能直接看透它的本相，要麼眼睛厲害，要麼感知特殊。”
宇文博的這麵萬魂幡，與小羽在天河見到的“鯨墟”有點像。
鯨墟本質上是一塊蘊含域外魔神本源的殘屍。
域外魔神的本源很高級，接近“先天一炁”，可以“一生二，二生三，三生萬物”來演化成整個世界。
一個略有缺陷的小世界。
鯨墟演化世界時，吸收了大量天河之水，以及水底的“泥沙殘骸”。
水與泥沙也成為演化鯨墟小世界的“先天元氣”。
萬魂幡以魔神之骨為根基，吸收的生靈的精血、怨氣與生魂，猶如被鯨墟吸收的天河之水、水底泥沙。
等於說，百萬生魂也成為演化魔域的“先天元氣”。
這是萬魂幡強大的原因：可以不停殺戮，吸收百萬、千萬、億萬的生靈精血、精魄，來增強魔域本源，擴大魔域規模。
這也是萬魂幡中亡魂難以超度的原因。
百萬亡魂真正成為魔域的一部分。
哪怕宇文博當時老老實實坦白，將自己的魔功與鍛造萬魂幡的法門，全部告訴小羽，小羽也沒辦法逆向無損拆解萬魂幡。
就像小羽知道鯨墟形成的全過程，卻無法將已經成為巫人老巢的小世界，反本溯源成天河之水與泥沙。
當然，宇文博的萬魂幡終究是人造物，和青陽真人的杏黃旗是一個級彆。
“僅僅”是上品法寶。
與天道自然演化而成的鯨墟比，差了不止一個檔次。
隻能說拆解原理相似，難度上卻天差地彆。
小羽回想剛才的感受，說道：“我既研究過魔功，也修煉了一雙靈眼，對佛法略有了解，超度亡靈之法頗為精通。
而且，我個人感覺，將那塊魔骨拔出來，不是特彆難。”
蘆淩子與青陽真人都驚訝看著她，“仙子法力精純，道韻十足，真看不出來你還修煉了魔功和佛法。”
小羽道：“道家煉氣，佛法修心。
魔功其實是玄門正宗之魔功，名叫‘道心煉魔’。
我創造出此功後，還得到過道祖的讚賞呢！”
本來“飛羽仙子”的信譽已經非常高。
無論她說什麼話，這幾位神州仙人都會認真對待。
可這句話說出來後，他們不約而同起了懷疑之心。
——飛羽仙子莫不是為了遮醜，開始口無遮攔，什麼不著邊的大瞎話都敢說！
華光有些疑惑地看了小羽一眼，道：“既然你說拔出魔骨並不難，那你來試試。
若需要本帥做什麼，本帥可以使用‘他心通’來配合你完成。
一旦超度了百萬亡靈，你能收獲不少功德呢！”
“功德什麼的不重要，我就想乾好這件事兒。”
小羽話音落下，便感覺一團炙熱之火進入自己“內心”。
對此她隻略有驚訝，並不感到震驚或抗拒。
以“他心通”來心連心，她不是第一次經曆。
她驚訝的隻是華光之本相：他是一團火，而非寶相莊嚴的菩薩。
“大帥，你和剛才一樣，儘量激蕩萬魂幡所化魔域，使之達到百萬亡魂即將崩壞的極限狀態。”
火光傳出華光的聲音，語氣很鄭重，“這可是百萬亡魂，一旦超度，有大功德；一旦出了差錯，你我都將不得好死。”
小羽笑道：“你放心，我會用佛力庇護他們。”
她進入了身似菩提樹，心如明鏡台的狀態。
嘴巴沒有動，明鏡之心卻在誦念《燃燈佛消災渡亡咒語》。
“咦~~”華光驚疑一聲，想要說些什麼，又忍住了。
蘆淩子和青陽真人耳朵聽不到聲音，可心中隱約傳來浩大恢弘的念經聲。
念經聲將百萬亡魂的絕望痛苦哀嚎，都漸漸壓了下去。
小羽體表浮現一層朦朧的佛光，讓她秀麗絕倫的臉龐顯得慈悲又聖潔。
黑色池塘似的魔域，也落下一片蘊含悲憫意念的金光。
“這，是來自六道輪回深處的接引神光？”蘆淩子呆了呆，表情奇怪道：“連地藏王菩薩都回應她了，飛羽仙子的佛法不是一般的高深啊！”
青陽真人表情扭曲，嘴唇蠕動，很想說：與華光菩薩相比，飛羽仙子更像個女菩薩；跟身穿道袍的飛羽仙子比，連接引佛光都弄不出來的華光菩薩，都不配稱為“菩薩”。
但超度亡魂的佛光，隻是表象。
小羽是在用佛光保護亡魂。
她的真正精力，用在魔域深處，那根仿佛世界之脊梁的魔骨上。
魔眼大法啟動！
她的雙眼閃爍朦朧幽光，竟形成肉眼可見的紫黑色光束，落入魔域，纏繞在魔骨上。
“轟隆隆！”比魔域更浩瀚渾厚的魔氣震蕩開，魔域開始顫抖。
“萬魂幡的魔力竟被壓製了？”蘆淩子傻眼了。
青陽真人也神色恍惚，“好像飛羽仙子才是真正的蓋世老魔。
在她麵前，宇文博完全成了個小輩。
他留下的本源魔氣，徹底被她的魔眼鎮壓。”
魔域池塘內，百萬亡魂之池水，更加激蕩。
仿佛池內刮起大風暴。
但表麵有一層柔和的佛力在護住它們。
“玉柱”似的魔骨，緩緩從池底升上來。
被小羽雙眼射出的魔力包裹住，硬生生拉扯出來。
不過，邊上兩位仙人依舊無法看到魔骨。
作為鍛造萬魂幡的材料，它之前或許是一根魔骨，此時卻是一縷“先天魔氣”。
在青陽與蘆淩子的目光與感知中，魔域底部，隻露出一團黑色漩渦。
漩渦有一股莫名的吸引力，吸攝著周圍百萬亡魂，讓他們無法被六道接引佛光拉走。
連站在邊上觀看的兩位仙人，都感覺自己的精神意誌要被漩渦吸走。
如此恐怖的黑色漩渦，卻被小羽兩眼射出的幽光死死壓製。
漩渦甚至開始緩緩崩解，化為一縷縷黑煙，被兩束“目光”吸走，吸入小羽的魔眼。
這算是另類的“魔念奪神”吧。